九岁那年,你曾交到过一个朋友,但不过半个月你们就分开了,多年来杳无音信,时间久得你差不多淡忘了这个朋友。

    你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感情和睦,家庭条件优越,属于一般的小康家庭。

    你和他的相遇始于一个黄昏,那天阳光很足,天气闷热,你刚和邻居家的小朋友们告完别跑回家门口,便被自家院子里的人吓了一大跳。

    在院子的正中央,趴着一个小孩子,你蹑手蹑脚地走近瞧了瞧。

    小孩子衣衫褴褛,此刻趴在地上昏迷不醒,露出来的四肢和一边的脸颊都缠着绷带,另半张脸也沾上了灰尘。

    你很疑惑他为什么会绑着绷带,这样的天气不会热吗,你穿着短袖短裤还满头汗呢,还是说哪里有受伤了?

    你轻轻推了推他想把他叫醒,可地上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会是……死了吧?

    你的眸中染上了惊恐,跌跌撞撞地跑去拍打着门。

    开门的是一个俊朗的男子,他看到你露出亲切的笑容:“今天怎么回来晚了些?”

    “爸爸!那,那……有个死人……”你手指着小孩子的位置无措地喊道。

    男人顺着你手的方向看去,皱了皱眉头,随后下了台阶快步走到小孩子身边。

    他伸手探了探鼻息,松了一口气,安慰你道:“没事,还有呼吸,只是昏过去了。”

    “哦……”你挠了挠脑袋。

    你们把小孩子带进了家门,正在厨房做饭的女人探出了脑袋:“回来了啊,我这快熟饭了……哎呀,这是哪家的孩子?”

    “捡的。”你说。

    非常简而易骇。

    “啊??”

    太宰治在饥饿中恢复了意识,抬起眼皮,入目的是一张充满稚气的天真无邪的脸蛋。

    “爸爸,他醒了!”女孩儿兴奋地朝从厨房端菜的男人说道。

    男人放下餐盘,来到你们所处的沙发这边,蹲下身和太宰治平视:“小朋友,你的家在哪?你的父母呢?”

    太宰治用那双鸢色的眼眸扫过你,扫过你的父亲。

    他的身上透着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气质,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他没有寻常孩子该表现出来的恐慌,有的只是平静,是的,太平静了,甚至有一些死寂,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你们。

    “小朋友?”你父亲又叫了一下他。

    “我没有家。”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个事实。

    “诶,怎么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啊。”你惊呼道,小小年纪的你思维还很简单。

    太宰治转动眼珠看向了你。

    对上他幽暗的眼神,你瞬间噤了声。

    “咕——”

    肚子的抗议声打破了沉默。

    “你饿了吗?”你小心翼翼地问道,“餐桌上有饭,妈妈刚做好的,今天还有螃蟹吃……”

    你看到他的眸子亮了亮。

    “我……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了!”得到他的回应,你又活泼起来,“是吧,爸爸?”

    男人点头后,你拉着太宰治奔向餐桌。

    你一边吃着饭一边暗戳戳地瞄他,男孩儿清洗后的面容很是白净,肥嘟嘟的婴儿肥给他面无波澜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可爱。

    他长得可真好看啊,你这么想着。

    “总盯着我干什么?”

    被抓个正着的你无措道:“啊……你,你喜欢吃螃蟹啊?”

    你看他已经吃了两个螃蟹。

    “嗯。”太宰治嚼着蟹肉,鼓着腮帮子应了一声。

    “多吃点,”你母亲给他夹了不少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小身板太瘦了。”

    “……谢谢。”

    饭后,你父母又对太宰治询问了一番,得知他流浪各个城市,没有固定的落脚点,不免对他产生同情。

    “爸爸妈妈,我们可不可以收留他几天啊?”你仰着头渴求道。

    你父亲摸了摸你的头,然后和你母亲对视一眼,走到一旁小声交谈,想联系警局把孩子接走,他们即使再善良热情,也没有权利没有义务把这个孩子留在家里照顾。

    太宰治眼眸微动,目光在男人女人之间转了转,心下有了什么想法。

    虽然是个孩子,但话语却极其有分量,不过几句话的交涉,就改变了你父母的想法,打消了他们的顾虑纠结,顺利地在你家暂住下,并且还取得了你母亲的喜爱。

    看着拉着太宰治嘘寒问暖的母亲,被撂在一旁不管不顾多时的你沉默了。

    妈妈,我才是你的心肝小宝贝吧。

    太宰治睡觉的地方安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沙发很大很宽,足够一个孩子躺下,翻两个身都没问题。

    你有自己的小卧室,出于安全考虑,你母亲叮嘱你锁好房间的门。

    “小哥哥,晚安。”你站在房门边,握着门把手回头对沙发上的人说。

    你好奇地问过他生日,得知他和你同年出生,但比你大几个月。

    那就是哥哥了,太好了,你也有哥哥了,回头就和悠亚炫耀去,叫她总嘚瑟自己有哥哥。

    “晚安。”昏黄的灯光投射在男孩儿身上,使他多了几分不真切。

    你满心雀跃地关上门,扑到了床上。

    晨光熹微中,窗外响起阵阵清越的鸟鸣,干净悦耳,宣示着即将拥抱新的一天。

    你带着太宰治去了几丁目外的广场,这里每天早晨都会有晨练的人,老人和小学生居多。你们学校的学生几乎都住在附近的几丁目,按照学校规定,暑假每天早晨都要来打卡做广播体操。

    “咦,他是谁呀?”同学们纷纷看向太宰治。

    “他是我的新朋友。”你骄傲地说。

    “好奇怪,他为什么缠着绷带?”

    “是呀是呀,真是个怪人。”

    “感觉他的眼神有点可怕。”

    “……”

    “不准你们这么说他!”

    太宰治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小姑娘,眼睫微颤。

    “走,我们离他们远点儿。”你牵着太宰治的手去到了最后一排,“别听他们的话,我觉得你可酷了。”

    你捏了捏他的手,笑着说。

    太宰治也勾了勾嘴角:“好。”

    做完广播体操,你们回家吃了早饭,然后又出来和邻居家的小朋友玩儿了。

    “十,九,八……”

    “快快快,我们藏这里。”你拉着太宰治躲进了一丛草丛后面。

    看着你闪着亮晶晶的眼睛,既兴奋又有点害怕的样子,太宰治皱了皱眉头,他不理解为什么这种无聊的游戏会让你们这么开心。

    “你们在哪呢?呀,找到你们咯!”

    你条件反射地要站起来,太宰治却按住了你的肩膀,朝你摇了摇头。

    原来那人是在诈你们,你佩服地朝太宰治竖了竖大拇指。

    没一会儿,你发现那个孩子又折了回来。

    “他又往这里来了!”你惊呼一声,“快低下头!”

    你们贴的更近了些,两颗小脑袋凑在了一起。

    太宰治微微侧头,鼻尖近的划过了你的脸颊。

    小姑娘皮肤奶白细嫩,睫毛浓密卷翘,忽闪忽闪的,此刻显然紧张得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你观察前方观察得专注,太宰治看你也看得专注,突然他伸出手,戳了戳你的脸颊。

    你一激灵偏头看他,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用疑惑的眼神询问他干什么。

    “就戳着玩玩儿。”他低声道。

    你不满地鼓了顾腮帮子,报复性地也戳了他的脸。

    你俩蹲草丛里玩闹了半天,才发现那人已经走远了。

    “走吧,我们转移位置。”太宰治带着你寻找下一个藏身地点。

    蝉是夏天最杰出的音乐家,一浪接着一浪,它们孜孜不倦地为人们演奏夏日乐章。

    “小心一点。”你拉着太宰治的手帮他爬上了树。

    “呼——”太宰治坐稳后,你们都松了一口气。

    “小哥哥,这就是我的秘密基地啦,你可是我第一个带来这里的人,”你眉飞色舞地给他介绍着,“夏天的这儿就是天然的避暑圣地,可凉快了,还能看到很多景色呢。”

    这棵树生得枝繁叶茂,遮挡住了头顶上的炎炎烈日,只有丝缕阳光从枝叶间的缝隙中钻进来,在地上投射出不规则的斑驳光影。

    你深吸一口气,鼻间尽是绿叶和泥土的芳香。

    谁知,太宰治低着头往下一个劲儿瞅着,你吓得拽紧了他的衣服,怕他一不留神就摔了下去。

    “这个高度应该摔不死,顶多残废,不仅痛还死不了,不是个自我了结的好方法。”他风轻云淡地说完,抬起头继续看风景。

    你:“……?”小哥哥好像是个自杀狂。

    “话说,你为什么身上会缠着绷带啊?”你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大概是为了遮挡伤口吧。”

    “诶?你受过很多伤吗?”你担忧地看着太宰治,可他没有给你回应,于是你又问道,“那你的眼睛……没事吧?”

    “你说这只吗?”他用食指点了点右眼,随后扬起嘴角笑了笑,“被挖去了哦。”

    你的呼吸一窒,震惊得忘了接话。

    “骗你的。”

    “……好过分!”你气恼他的玩笑话,但碍于坐在树上不方便动作幅度过大,于是他的脸便成了你蹂躏的目标。

    你们并肩坐着,望着远处碧蓝的天空和缓缓飘动的白云。

    “如果有一天,我想去海边的城市看看。”你向往地说着,“我可喜欢大海了,像宝石一样蓝,一样美丽。”

    太宰治的话不多,基本上都是你在说。

    “其实我家里的亲戚都在另一个城市,那里是靠近海边的,爸爸妈妈是年轻时出来打拼的,后来就留在这里工作发展了,我们只有节假日的时候才会回去,好想爷爷奶奶啊。”你撇撇嘴,来回晃着小腿。

    太宰治垂下了眼帘。

    靠近海的城市……吗?

    日本的夏日祭很是出名,当天一大早,人们挂上了各种彩带彩球,红红绿绿的小亭子也搭起来了,很快有了夏日祭的氛围。

    这天晚上,你们换了浴衣上了街。

    “跟紧我们,不要乱跑哦!”你的母亲叮嘱道。

    庙会上的店铺很多,各色各样的小吃和五花八门的活动,你和太宰治手牵着手走在前面,看到什么惊奇的,你不时发出一声惊叹。

    你们走在户外长廊上,举着稠鱼烧,一边走一边吃。

    看到前方有卖杂货的小摊位,你的眼睛亮了亮,央求父母一起去那里看看。

    “小哥哥,你有想要的东西吗?”你问道。

    “你有喜欢的?”太宰治对于这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只是扫了一眼。

    “你看挂在那里的风铃,好漂亮啊!”你指了指上方。

    太宰治顺着看了过去,那是几串由贝壳和海螺镶嵌而成的风铃,别致精美,在微风的吹拂下不时发出悦耳动听的乐声。

    “我们一人一串吧,”你雀跃地说,“你蓝的,我紫的怎么样?”

    “老板姐姐,给我们拿两串风铃!”

    “好嘞!”

    你帮太宰治把风铃系在了腰间,然后也系上了自己的,随着走动发出清脆可爱的响声。

    众目期待的烟火大会开始了,朵朵烟火升入高空,如同瀑布般倾泻下来,流光溢彩,绚丽多姿,火红的焰光照亮了人们幸福的笑脸。

    太宰治只看了两眼烟火,就看向了你。

    你也沉浸在了这份震撼人心的美丽中。

    绮丽的烟火映照在小姑娘清澈的眼眸中,熠熠闪光。

    良久,你才注意到这份炙热的目光。

    男孩儿平日幽深的鸢色眸子此刻在火光的映衬下也明亮起来,好看极了。

    “小哥哥,要永远开心哦,”你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在我看来,你是如烟火般灿烂的人呢~”

    女孩儿的笑容像是能扫去所有阴霾。

    太宰治也弯了弯眼眸。

    在说什么啊,明明你才是那个灿烂如星的人。

    玩儿了一晚上,一家人都很疲倦,回到家就早早地睡了。

    你抱着玩具熊即将进入深眠,屋内的什么动静又让你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这一看吓一跳,床边伫立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你条件反射地就要尖叫,一只手很快地捂住了你的嘴。

    “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你安静了下来。

    “小哥哥你干什么啊,可吓死我了,”你拍拍胸口,“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你看了看紧闭的卧室门,疑惑自己睡前锁门了啊,他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我可以和你挤挤吗?”

    你这才注意到太宰治手上抱着枕头和被子。

    “好不好嘛~”他语气带着甜腻,“我一个人睡在空旷的客厅里有点害怕。”

    “那好,你上来吧。”你给他腾开了地方。

    太宰治铺好被子,在你旁边躺了下来。

    你很快又要进入梦乡,今天的确是累了,没有精力再和他说话了。

    迷迷糊糊间,你感到有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你的脸。

    “你会忘记我吗?”

    “唔……”

    “会吗?”他追问道。

    “不,不会的。”你潜意识回答道。

    “……睡吧,晚安。”

    转天早上,你是被母亲薅起来的。

    “你知道太宰去哪了吗?”

    “啊?”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还能去哪,不在沙发上?”

    说完,你想起来昨天晚上睡前的事。

    他不在你房间里。

    你下地穿上拖鞋跑了出去,客厅沙发空无一人,只有叠得整齐的被子和摆放规矩的枕头。

    太宰治不见了,应该是自己走的。

    你的父母也很担心,忙着联系了公安局。

    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

    你垂头丧气,觉得失去了这个新交的好朋友。

    在之后的生活中,身边人不断更替,有新人到来,也有旧人离去,这段小插曲被埋没在了过去,渐渐地,被淡忘,被抹去。

    太宰治再次来到这家院门前时,已是面目全非。

    他望着这栋曾经承载着温馨回忆的房屋,如今目光所经之处无一不是漆黑色,狼藉不堪。

    询问了附近的邻居,他得知这里前些日子发生过一场火灾,屋内东西全烧了,万幸的是无人伤亡。

    “这家人啊,已经搬走了,可能不在这个城市了。”老人拄着拐杖说。

    太宰治低头思索一阵,道:“我知道了,谢谢您。”

    我们什么时候会再见面呢。

    不久,他去了另一个城市,这是个海滨城市,站在海边,海风怡人,满视野都是无暇纯洁的蓝色。

    这里,是日本最大的贸易港口,横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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