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宣旨宦官念罢落款,花时僵着身子接过和离诏书,浑身血液近乎倒灌。

    民间和离,分明要夫妻双方署名盖印,方能生效,怎就直接略过她的意见。

    赐婚不由她,和离亦不由她。

    他清醒后着急面圣,便是为了请这道旨意么。

    她攥紧圣旨直奔大理寺,要寻林慕白讨个说法,一路上百姓围观皇榜告示,于和离一事议论纷纷。

    “纸包不住火,看来相府要和这大理寺卿划清界限,避免株连九族啊。”

    “早些时候相府千金也没少往风月地方跑,一个女儿家像什么话,依我看呐,都算不得善茬。”

    “嫁娶还须门当户对。听说这大理寺卿,不过林家捡来的孩子,林御史瞧他可怜,收作义子,哪知养虎为患,满门覆灭……”

    “白眼狼一个,也难怪纵容那么多冤假错案,攀附权贵,我呸,灌壶毒酒肠穿肚烂,挂大街上让大伙儿看着五马分尸才好!”

    花时听着不是滋味,心知不到理论的时候,命车夫快马加鞭,疾速赶往林慕白所在之地。

    抵达之后,她亦不经通传,径直闯入府衙,将圣旨整个拍在案上,道:“你这是何意?”

    林慕白眼神微凝:“和离书。”

    “我没同意,何来的和离书,”花时几欲抓狂,“你一定要事事擅作主张吗?!”

    他垂下眼,从桌屉找出一份文书:“确实还当留存一份,你若需要,拿去签了也好。”

    花时再三逼迫自己冷静,好好同他说话:“和离已成定局,不纠结于此,你对我哪里不满,提出来我改,我已决意全心信任你,延续这段婚事也未尝不可。可你为何假意逢迎,给我当头一棒?”

    她花费七年,才读懂自己感情归属,自发认为林慕白总会无条件依她胡闹,事实却貌合神离,让她仓皇无措。

    恐怕就他醒来的那天起,便做好打算同她和离,期间一味的温柔顺从,不过是避免发生争执,平白耗费心力。

    林慕白双眼半阖,思虑良久,终缓缓道来。

    “若你只为弥补愧疚,何必违心缔此白首盟约,赔付余生光阴。”

    他眉目平静,隐隐沾染浓重哀意:“这么些年,讨得你心情尚佳,方得几句夸奖,惹你不快,又弃如敝屣。林南箫下厨灼伤,能得你温言悦色,我旧痕难消,是恶心可怖。”

    “即便再不懂察言观色,记吃不记打,亦能瞧出,乞巧那日,你当真动了杀念。”

    “他青衫君子,皎如心尖圆月,我满身世俗铜臭,比不得他,就合该烂在地底作泥作土,死后无人问津么?”

    “我没那么想……”花时说不出所以然,解释得苍白无力。

    林慕白自知言重,不由放轻口吻:“我既在库房撑过三日,且承你照料了几天,便依照约定,好聚好散,也算全你自由。”

    她来不及出声打断,最后通牒已然下达——

    “你我夫妻缘尽,今后各还本道,一别两宽。”

    “不…你不能……”花时吞声饮泣,想要开脱,偏生他句句在理,叫人无力辩驳。

    原来林慕白根本没把她的道歉当真,而她嘴上说着弥补,却连他醒后提过的唯一要求,都迟迟没有行动。

    花时负隅顽抗,说得颠三倒四:“你……你不是想吃桑南的糯玉花饼么,我去给你买来,你再找皇帝赐婚……或我去求爹爹赐婚,你要多少聘礼,我都能凑……”

    “花小姐还是认清事实的好,早日觅得心之所向,”林慕白未直视她,“公事繁忙,恕不远送。”

    直到官吏再三请她离开,花时失魂落魄间,终于意识到,只要他不情愿,没了婚嫁约束,或许此生,他与她再无交集。

    就连唯一共有的善堂,以他绵里藏针的手段,也指不定要易主搬迁。

    她痛定思痛,消沉数日,红肿着眼带上无迹,前往桑南买饼。

    期间嘱托宣遥,务必照看齐思思的一举一动,身体无恙后送回齐家,早早撇清干系。

    而京中流言愈演愈烈,更有甚者,放出昔日千机阁主与罪太子的花边轶闻,又顺藤摸瓜,编排林慕白该是二人结合的反臣余孽。

    渐渐地,文武百官认为萧祈处事过于温和,明知民间疾苦却毫不作为,一味搬空国库缩减用度,远不如萧慈一个个除掉来得杀伐果断。

    眼见时机已到,萧慈带领私兵占据皇城,煽动城镇多处暴民讨伐,拥戴新王。他步步登上金銮,唇间噙笑:“孤的好皇兄,坚守仁政固然是好,但危急之时,也该懂得应权通变。”

    萧祈正襟危坐,云淡风轻:“人都来齐了?”

    “自然,”萧慈胜券在握,“皇兄还想更多人见证,你将如何在我手中求死不能,以慰流民终天之恨么?”

    “七王爷贼喊捉贼,还要瞒到什么时候?勾结西疆首领,出卖军机俘虏于我,若非臣等命不该绝,边境早已失守。”

    一道铿锵顿挫的女声自殿外传来,莫筝言隐瞒动向,戎装未解提前回京。身后将士高举战旗,迎风猎猎,拥车骑将军班师回朝。

    她拜过萧祈,扬声寻衅:“是七王爷手头私兵厉害,还是我神武卫更骁勇善战,不妨一试。”

    众人哗然间,萧祈一派气定神闲,缓缓布下台阶,将手中册子交付与她。

    “莫将军奉公克己,由你宣读手札再好不过,也叫天下黎民瞧瞧,此人包藏多少狼子野心。”

    莫筝言翻开首页,其上记录了萧祈自登基以来,委派多名亲信详查贪赃,所敛财款三百万银,其幕后推手,无不指向王府一位神秘客卿。

    名册点到的官吏战战兢兢出列,以头抢地,连连喊冤。然铁证如山,当年随行钦差集结当地百姓,早早画押留证,只待雪球滚到极限,就是连根铲除之时。

    萧慈眼神狠戾:“垂死挣扎,伪造证据诬陷罢了。”

    他一声令下,殿外两军兵刃相接,索性拼个鱼死网破。

    众目睽睽中,他如移形换影,闪至龙椅旁掐住萧祈脖颈,正要下手拧断,殿内燃香却熏得他筋骨皆软,头痛欲裂。

    底盘站立不稳,眼中天旋地转,萧慈只一恍神,当即被萧祈轻松反制,紧扣枷锁。

    “林自秋何在?!卫统领怎不放箭射杀昏君?都敢耍本王……”

    萧慈目眦欲裂,跌跪台阶,仿若臣服萧祈脚下,大势已去。

    “一帮废物,没少借本王之势谋利,嘴上说着效忠,局势稍有变动,便杞人忧天不敢表态,养你们何用?!”

    话音未落,萧祈抬靴踹他胸腹,阻断萧慈进一步发号施令。

    “寻香催发体内蛊虫,私访各郡敲打诸君异心,还要多亏孤的大理寺卿,事以密成。”

    萧祈佩剑出鞘,刺穿萧慈心口,他剑锋沾血,环视阶下群臣,气度威仪。

    “萧慈刺杀君主,祸乱朝纲,现已伏法,余下众卿还有质疑,大可直言。”

    朝臣闻声参拜,三跪九叩——

    “吾皇英明,臣等绝无非议。”

    由此,林慕白一举成为北泽最大功臣,官途本应如日中天,他却选择封金挂印,告病归隐,往后不问政事。

    萧祈封锁所有不利传言,百般劝留,终无奈应允。同时禁卫匆匆来报,齐思思胎死腹中,太后闻之震怒,要拿花时问罪。

    花丞相身份未还,仅靠宣遥一己之力,显然强弩之末,而花时远在桑南,暂且不知朝局变化。她在路途期间见识两国民风差距,更觉往日坐井观天,除却自己,她不曾替任何人真正着想。

    于是林慕白时常收到她的书信,讲述一路上的奇遇见闻,眼睛虽没好全,但花时特意把字写得够大,让他不难辨认。

    他静静写下安好毋需挂念几个字,终是揉团弃纸,未交去驿站。

    身体每况愈下,孙大夫不得不使出看家本领为他吊命,之前受他嘱托瞒过花时,现今花时远在别国,孙大夫也无所顾忌了,板起脸训道:“躲什么?本就没几年好活,再一折腾,扎成催命符,老夫可不管你。”

    林慕白忍受着透刺腧穴,索性将头埋进肘间一声不吭,孙大夫施针手法精准干练,也架不住疗程太长,难以配合。

    “我是不懂你们年轻人的花样,明知心疾禁忌还瞎胡闹,一会儿喜欢得难舍难分,没过几天说和离就和离,谁能造过你们。”孙大夫利落推针,嘴里不闲着。

    “孙大夫似乎,非泽城人士,”林慕白尝试转移注意,“可有定居打算?”

    “一介江湖游医,盘间医馆谋生罢了,一把老骨头,在哪儿养老不是养,城镇里有吃有喝,省得自己烧火做饭。”

    见他不提过往,林慕白识相没有多问,和声细语道:“如此,倒是挺好。近来陛下赐了些钱赏,念及孙大夫为我操劳许多,便额外算进诊金,择日发放。”

    按泽城物价,只要不挥霍无度,那份诊金保他安度晚年不成问题。

    孙大夫停了施针,有些气忿,又不忍心下重手,只得板起脸责问:“你小子莫不是不想活了,祖宅名产四散转让,尽给旁人铺路,成日殚思极虑,没点少年郎的朝气。”

    林慕白敛眸回避,顾左右而言他。

    “冠礼虽未办成,年岁已过二十,岂敢再称少年郎……”

    “老夫眼里,多少岁的娃娃都没差,”孙大夫笑着打趣,顺口又问,“初次替你诊脉,体内虽有病患,远不至于发作这么严重。既然你已辞去官职,不如多往月朗风清处走走,省得成天窝在暖阁,忧思更深。”

    “嗯。”知道他变着法的关心,林慕白难能懂事地应下。

    孙大夫啼笑皆非:“次次应得极好,转头全当耳旁风,你要真能照做,才不枉老朽挖空心思救你。”

    不知过去多久,孙大夫慢慢撤去毫针,一名小厮冒冒失失闯进来,十万火急。

    “大人!不……公子,宫里传来动向,齐家小姐夫家震怒,祝太尉连夜上书,弹劾花家谋害皇亲,要求惩处花丞相,以示警戒。”

    小厮顿了顿,继续强调:“且府中有贵人驾临,正在正堂等候。”

    林慕白早已交接宫内暗线,此时传出风声,显然是萧祈意有所指,拿话点他。

    他依孙大夫嘱托,歇息小半个时辰,才自暖阁走出,前往会客。

    萧祈一身利落便装,兜头蒙面,倒像撞府冲州的刺客首领。思及此地曾数次走漏风声,林慕白推动暗格,顺着地道同萧祈进入暗室,秘密商讨。

    门外暗卫严防死守,想必再难出什么岔子。

    他取下兜帽,沉声道:“孤不能耽搁太久。齐思思一事,太后不足为惧,祝太尉却不好得罪,此人掌握兵部命脉,明知妖妇栽赃,却一意孤行。若能敲打一二,不寒重臣的心,又能让花丞相官复原职,孤实在想不出计策了。”

    “处理叛军,本就心烦意乱,若兵部生变……唯恐火上浇油。旁人孤信不过,听你意见,孤才放心。”萧祈稍稍示弱,凤眸隐隐泛出亮泽。

    林慕白合上暗门,先请萧祈入座,随后铺陈提议。

    “陛下要给太尉交代,势必需要一个替罪之人,太尉心下门清,却仍一口咬定花家,不过是为破除制衡,只手遮天。”

    “花丞相和祝太尉同为两朝元老,花家倒台,扶持新丞相难保朝局稳固,祝太尉本性冲动,但亦扶持仁政君主,兴许身边有人挑拨,陛下还当找出源头,一举了断。”

    他话中所指,句句指向太后,一旦削弱外戚势力,祝太尉即便真要压城,也要掂量是否能与沈侯爷,莫筝言抗衡。

    “只是引子难求,我愿揽下全部罪责,以谋害皇亲处置,望陛下说服太尉,莫要牵扯花家人进来。”林慕白信手摆弄茶具,倒上一壶龙井。

    “此外,还要放任齐祝两家胡作非为,无论臣是死是活,陛下都能拿到栽赃证据,惩治太尉行事冲动,外戚霸道之罪,再借莫将军洗尘宴,释去太尉一半兵权。”

    “这么些年,你对她……”萧祈顿口无言,调转话头,“谋害皇亲,当以杖毙惩处,你虽能功过相抵,减轻量刑,可万一承受不住,如何是好?”

    林慕白释然抬眸:“不瞒陛下,臣所剩时日不多,兴许哪天便痴傻疯癫,骨化形销,若能替陛下解忧,还庙堂安宁,也算死得其所。”

    萧祈拧眉道:“怎会如此?花家小姐为你请过太医,也无计可施么?”

    所得回应,只是摇头。萧祈对他虽有过猜忌,然二人结识于微时,所遇宫人皆是冷眼怠惰,他自认和林慕白从来各取所需,却在此刻得知噩兆,感到愈发孤独。

    “罢了,孤从轻处罚,你最好活着回来,孤倒要看看,你是病入膏肓,还是失心疯。”萧祈回身离去,藏着别扭关心。

    林慕白最后一拜,郑重其事:“怎敢欺君,臣……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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