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格窗半撑起来通风,又对上后面这片环湖,将军府上下里里外外的丫鬟婆子都在忙碌着。

    未及五更天这些人便起了,一直折腾了大半个上午,外面的声音才终于停歇下去,但随之变换的,是窗外的景色大有不同了。

    “外面是要做什么?”

    “回姑娘的话。”正在览台上插花的白灵随即应道:“是南下省亲的赵三小姐回来了,听说缙安城中落了雪,环湖上结了厚冰,便要围了冰场回来玩……”说到这里又不知想到什么,呢喃了句:“赵三小姐惯是会享福的。”

    话落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讨论了主子是非,扶着花瓶的手一紧,白灵忙低下头:“姑娘……”

    夏倾晚只是笑笑,她虽然从小随爹娘在泯县长大,说起来没见过天子脚下的这番世面,但自幼随父亲读过许多书。

    夏倾晚很清楚如今在将军府的处境,虽说父亲于江玄青有恩,但身份有别,她并没有持恩挟报的打算。自然也不会托大,夏倾晚暂时没有太周密的想法,但也知道不能一辈子攀附将军府的门檐。

    总归有一日,是要离开的,待她能养护娘亲……

    及此,在看到白灵明显紧张起来的模样夏倾晚也并未斥责,只是警醒白灵以后注意口舌,视线在落向窗外的冰场时用新的话题轻轻揭过了。

    白灵扶.胸松了口气,福礼退了出去,出门撞见来人,仓促停下步子,咽了下口水:“阿姐。”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白静皱眉,先是开口将妹妹数落了一顿,然后便将手里的活计吩咐下去。

    白灵领了话忙点头去了后院煎药,药炉用温火煨着,散发着涩涩的苦味。白灵虽然性子跳脱,但人机敏,学东西很快,短短几日就已在夏倾晚的指导下学会了掌握煎药的火候。

    徐氏今日又犯了头疾,夏倾晚正在给她施针,白灵搬了小凳子在药炉旁边坐着,手里拿着蒲扇控制火候,脑子里另有思索。

    新来的姑娘医术定然是极好的,晚荷居东边的书房都置出来摆满了医书。

    夏倾晚平素都是一个人关在书房里通读药理。

    夫人徐氏身体不好,每日药炉都在火上煨着,原本白灵想着姑娘看着是个性子冷的,概是不好相与,却不想几日相处下来,姑娘待人如此温和,就连今日她不小心犯了忌,姑娘也并未责罚。人心都是肉长的,夏倾晚对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这般体贴客气,白灵便也想做点什么聊表忠心。

    今天这副药已经熬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点火候便煎好了,白灵挥扇的动作更细致。

    相比于晚荷居这边的有条不紊,不远处隔着的环湖冰场,却又是另一番别致景象。

    数十名丫鬟婆子在冰场上被拉着来陪三房的表小姐赵笙笙玩冰球,身上的护膝并不完备,偏偏有个丫头倒霉,一个不稳没截住球,自己还从冰面上摔了。

    滑过来的冰壶自然也没截住。

    一道声音便在这之后不甚愉悦地响起:“哪儿来的丫头笨手笨脚的,连个冰壶都接不住,将军府养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不如发卖了吧!”

    “表姑娘消消气。”一旁的老嬷嬷闻言忙走了上来,“小姐不必动这么大的火气,这丫头惯是个手笨的,小姐舟车劳顿,为这丫头置气,不值当的。”

    说罢又对那丫头使了个眼色,被骂的小绵紧忙挪过来告罪,这才终于将自己摘出来。

    赵笙笙就着嬷嬷的话下了台阶,也不想在刚回府的日子就给自己寻了晦气,摆摆手揉揉额心:“算了,平白扰本小姐兴致。”

    说罢又侧手拢了下披风:“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一群人闻言忙应是,跟在赵笙笙身后往休息的地方走,到一处廊檐,赵笙笙突然停住步子,一旁随行的嬷嬷也跟着停下来,心下一紧,惦记着怕赵笙笙不肯揭过,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赵笙笙扬着下巴往某处一抬:“哪是什么人?”

    “回表姑娘。”嬷嬷在心里松一口气,“是将军从泯县接回来的夏姑娘和徐夫人,现在住在晚荷居。”

    “晚荷居?”赵笙笙闻言表情明显愣了一下,似是不敢置信。

    晚荷居曾是老夫人生前最爱的一处庭院,冬暖夏凉,气候宜人,雅致清幽。

    赵笙笙此前不止一回找姨母问过晚荷居的院子,皆是被驳了回来。这么好的一处院子,怎么她省亲一趟回来,就变成别人住进去了!

    “嬷嬷,你不是在骗我吧?”

    “小姐说笑了,老身怎敢随意编排小姐的玩笑。”说着又福一福身:“现在晚荷居里确是住着徐夫人和夏姑娘,将军嘱咐了,在府中对她们要以礼……”

    嬷嬷话到一半,赵笙笙却已经披风一扬往前走了,嬷嬷再转头看她走的方向,心下大惊,知道自己拦不住必要出什么岔子。

    这对住进晚荷居的徐氏和夏小姐连将军都礼重有加,断然不是随意便可开罪的,但赵表姑娘行事向来不按章法。

    嬷嬷在原地急得揪了两下帕子,忙对之前那个在冰场摔了跤的丫鬟说:“你快去正厅堂请老将军——哦不、不行……”

    若是为这点小事叨扰将军只怕不好,还是……还是去找……

    “这样,你去趟明序堂。”

    ……

    徐氏今日犯了头风,夏倾晚给她扎完针出来收拾了东西,替娘亲掖好被子,刚要同白静一道出去取药,却听见不同寻常的几道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晚荷居的主子呢?有客拜访也不出来招待吗?”

    响起的是一道女声,音调骄矜,听起来约莫十四五岁。

    夏倾晚步子稍顿了下,跟着便听到白灵的声音:“赵三小姐……”

    “怎么是你?”赵笙笙没见到人,语气有些不满,抱臂打量着院落,见白灵手中还拿着一把蒲扇,不免奚落道:“不愧是泯县上来的做派,小门小户,这晚荷居是什么地方,吟诗作对的雅居之所,竟被你们弄成这幅样子!”

    “这煮的是什么药,难闻死了,还不赶快撤走!”

    “赵三小姐勿怪,这是夏姑娘给夫人煎的日用之药,不可乱动的……”

    “不可乱动?”赵笙笙不屑地向上勾勾嘴角:“什么药这么宝贝?把这里搞得乌烟瘴气没找你们算账也就罢了,让你们那个什么夏姑娘出来和我说话……”

    话音刚落,夏倾晚也迈步走到外院,模样沉静,眉眼温和,甚至在看到赵笙笙的时候还浅浅弯了一下唇角:“娘亲静养不喜喧闹,不知赵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你就是那个泯县来的?”

    夏倾晚点点头,报上名姓:“小女姓夏名倾晚,敢问赵小姐有何事?”

    “也没什么,就是教你一点将军府里的规矩。”赵笙笙说着迈步在院子里踱起来:“说出来你可能有所不知,晚荷居乃是老夫人此前最爱的乘凉之所,雅静清幽,满室萦绕荷花莲子之香,如今被你这莽撞一遭住进来,又煮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弄的满屋子药味。”

    “若是老夫人还在世,指不定要怎么罚你呢。”

    “倒也未必。”

    “什么?”

    夏倾晚勾了下唇:“倾晚听说老夫人性格宽厚仁善,倾晚煎药并非别用,只为给母亲诊治头疾,想来赵表姑娘还是……不要妄加揣测才好。”

    “你!大胆!”

    “谁允许你这样和本小姐说话了?”赵笙笙被夏倾晚方才的那番话说的丢了面子,这会儿正气急败坏,只想找个东西撒气。

    目光落到墙角放置的那壶药炉时动了心思:“来人,把这药炉子给我从这里搬出去,免得坏了晚荷居的风气!”

    夏倾晚闻言忍不住稍敛眉心,倒是没料到这位赵小姐是如此做派,仔细说来,她并未想过在将军府里惹出是非,纵然这位赵三小姐出言不逊,夏倾晚也没想过一上来就和对方撕破脸皮,她和娘亲在府中尚且处境不稳,没想到来缙京的头一遭就遇到个这么跋扈的。

    一时间太阳穴突突直跳,偏偏被赵笙笙带进来的丫鬟婆子都挺怕她,听见命令一个个脸上表情都开始动摇。在赵笙笙催促下也禁不住动作起来,眼见着两个丫鬟就要去动角落里的药炉,夏倾晚情急之下,也跟着跑了过去。

    一向安静的晚荷居,这会儿彻底乱了。

    奉命行事的两个丫鬟手已经快碰到药炉,夏倾晚来不及多想,动作抢先一步扶住炉壁。

    徐夫人的病需每日三次准时用药,好生将养,如今在府里养了这些天,正是有好转的时候,断不能因为别的事情出了差池。

    今日这份药,说什么,她也得保下来。

    薄嫩的掌心贴在药炉外壁,一股灼热的疼痛当即便蔓延上来,夏倾晚来不及顾上那么多,娘亲每日煎服的药材需细心熬制好几个时辰。眼见着就快到午时了,说什么也不能让药炉倒了。

    相比于夏倾晚忍着灼痛扶正的药炉,两名奉了命的丫鬟却已经顿在了原地,被此情景震得不敢再有动作。

    她们大抵也是没料到夏倾晚会突然过来,为了一炉药到如此地步,不由怔忪。

    而后面的赵笙笙见到夏倾晚把那炉溢着苦味的药炉又推回去,脸上眉头不由一颦,继续发难:“都没长耳朵吗?将军府白养你们了,快给我把这东西搬出去!”

    两个丫鬟闻言又迟疑起来,犹豫着刚要再次上前,一道冷冽的声音先一步响起来:“都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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