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漆回廊上,夏倾晚着一身浅蓝衣裙同捧着药盏的白灵往明序堂走,半道,被紫藤轩的嬷嬷截了下来。

    “夏姑娘且留步。”

    “嬷嬷何事?”

    “老婆子是有些事恐要叨扰姑娘。”嬷嬷说着几步上前到夏倾晚跟前,将手中的那瓶棕瓷圆瓶装着的东西递给她:“此物名叫元香酒,乃是民间活血化瘀的奇药,收效甚好,是笙笙姑娘特意从外面寻来的。”

    “一点心意,劳烦夏姑娘帮忙做个转达,也好让老婆子能回去有个交代。”

    嬷嬷说着又将那瓶子往前递了递。

    夏倾晚并未及时应手,稍许片刻才抬首微勾了下唇:“辛苦嬷嬷跑一趟了,倾晚定如实转交给将军。”

    “多谢夏姑娘了。”

    “嬷嬷客气。”

    等人走远,白灵才没按捺住发了声,往夏倾晚手里的药瓶瞧上一眼:“姑娘何必答应帮她们转交,这元香酒,白灵此前从未听说过,且还是民间来的,姑娘当真要给将军用吗?”

    未料夏倾晚闻言却是轻轻点了下头:“此物可用。”

    “啊?”白灵意外地应了一声。

    夏倾晚浅浅勾了下唇:“父亲从前也教我制过元香酒,取寻常草药,加三七、草乌、冰片而制,因取材易得,或传于民间。”

    “可白灵此前从未听闻……”

    “嗯,也不见怪。”夏倾晚应着手指在圆瓶上略摩挲:“元香酒取材易得,做法却不常见,缙京城中难寻见,也属正常。”

    其实这话夏倾晚说得没错,但到底还是有所隐瞒,其实不止是缙京,此前在泯县,夏倾晚也未见过这元香酒从别处出过。

    紫藤轩嬷嬷送来的元香酒并无问题。

    有问题的是,这般制法奇特的元香酒,紫藤轩又是从何处寻来的呢?

    ……

    父亲。

    倾晚不知道的,到底还有多少呢?

    -

    夏倾晚进了明序堂。

    江辞衍不愧是武将,七十定鞭修养几日如今不仅能下地,连行走的姿势都似于从前无异。

    如今正闲适地倚在窗边看书。

    夏倾晚见状接过药盏放在桌上:“公子体伤未愈,还是少吹风为上,以免风寒入体。”

    “明序知晓。”江辞衍闻言也关了窗,回身浅笑着到桌边坐了下来。

    夏倾晚将今日的药给他呈出来。

    “公子趁热服用,伤药涩苦,白灵备了蜜饯。”

    “嗯。”江辞衍闻言略一点头,仰头饮尽了煎服的药,未见眉心动过分毫,至于旁边搁置的蜜饯,自是无从取用。

    夏倾晚见状也不奇怪,顾自取了外用的药抹在掌心,等着江辞衍褪去里衣。

    男人玉白肩颈伏在床榻,夏倾晚不作他想,径自取了药按上去。

    即便此前已有过多次,江辞衍还是没忍住敛了下眉。

    背上的那双手。

    太软。

    克制住自己不去多想,江辞衍在心里默想起了漠北行军地图,从布军到设防一一斟酌。

    回神时背上的触感早已不知何时撤去,只觉鼻息间萦绕出一股浅淡药酒香。

    “这是……”

    “元香酒。”夏倾晚解释着将圆瓶放到床边的柜子上,江辞衍看了一眼,又听她说:“化瘀开络之用,将军不必多心。”

    “能到你手上的东西,无需起疑。”

    这话让夏倾晚收检的动作稍稍一顿,随即向他的方向微抬下眼:“何以见得?”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对上。

    皆是清澈。

    须臾,还是江辞衍率先扯开这道口子:“夏姑娘为人坦荡,许多事,在江某这里无需多言,真心换真心便足以。”

    夏倾晚:“真心换真心?”

    “是。”

    “真心换真心。”

    -

    皇宫,午华门——

    来去的宫女太监步履迈得整齐。

    小雪微落。

    女子身系兔绒狐裘立在宫门处,随西茯宫掌事的嬷嬷迎来送往进出宾客,温元霜手里捧着汤婆子,却依旧冷着一张冰面。

    这模样,让来往欢喜的宾客都不禁压了压身上的喜色,生怕不小心冲撞了温家的这位二姑娘。

    虽然也无人得知,往常素来端庄得体的缙京贵女,又是如何淡了这副脸色……

    但总归没人敢上前问上一句。

    温元霜同丫鬟在门口站了半刻钟,终是按捺不住发了问:“人怎么还没来?”

    “回、回小姐,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吧。”那丫鬟闻言略紧张道:“江家公子前些日子才受了罚,马车走得慢些,也、也当是情理之中,小姐莫急……”

    眼见着温元霜的脸色又要往下沉,那丫鬟只觉心下咯噔一跳,正犹豫着该如何寻个漂亮的说辞,远处一辆带有将军府标识的马车瞬间让这丫鬟激动起来,忙出口说了句:“小姐,那好像是将军府的马车!”

    温元霜顺着话音抬头一望,看见来人,皱紧的眉心终于松落三分。

    温元霜理了理衣襟,对着江辞衍的方向福了一礼:“将军。”

    “嗯。”江辞衍闻言略颔首,转身却是冲着掌事嬷嬷的方向出了话音:“陛下急召,还请嬷嬷通融。”

    “将军那里的话,既是陛下宣召,自是先紧着将军入宫的。”

    “多谢。”江辞衍又拱手对掌事嬷嬷的方向做了一礼,这便转身往宫门去了。

    全程未再有其他动作。

    等人走远。

    温元霜这便也同掌事嬷嬷请辞了,同丫鬟走在宫道上才问:“闻到了吗?”

    “嗯。”那丫鬟闻言直点头:“江公子身上虽佩戴香囊,但婢子仍闻到了一股药香,同前日笙笙姑娘送来的元香酒,是同一种。”

    “她这次倒是准备得妥当。”温元霜说着又斜睨了一眼旁边:“东西都带了吗?”

    “嗯。”

    “如此,便再上一次妆吧,刚才的风吹得胭脂都掉了。”

    -

    宋夫人今日又在佛堂礼佛,执笔在殿前蒲垫上静默抄经,听着自外面进来的嬷嬷同她回禀:“夫人,二公子刚才坐了马车进宫。”

    宋芸闻言执笔的动作稍顿,抬眼:“太傅呢?怎地让二公子出府的?”

    “太傅去拦,二公子说是宫里的那位……”

    “又是官家?”

    “罢了。”宋芸略勾唇笑了一下,未尽的话悉数透进了笔墨中,字迹微重:“继续研墨吧。”

    “是。”那嬷嬷应着刚要蹲下来,宋芸却又想到:“夏娘子可是也要入宫?”

    “回夫人的话,夏娘子收了明嫣郡主寄来的帖子,现下人已到侧门外候着了。”

    “无妨,公主府那边自知轻重,且告着些徐氏夫人,不必忧心。”

    ……

    “姑娘,长公主府的马车到了。”

    “嗯。”

    白静说完又伸手给夏倾晚紧了紧披风:“姑娘此次进宫,万事当心一些……”

    “怎么?本郡主把人带进去还能折了不成?”一道声音自马车上传来,陆明嫣掀起了车帷。

    白静一噎,正不知该如何回话,夏倾晚已经笑着接过话头,上前一步跨上马车:“有明嫣郡主在,倾晚自是不必担心。”

    “晚晚快上来。”又一道女声从车内传来,孟清枝支出了头:“晚晚不必担心,宫中规矩是繁琐了些,但此番是上元宴,各宫的娘娘们都忙着过节,不会有人注意到咱们的。”

    “让你家白静姐姐且宽心。”

    “清枝姑娘折煞奴婢了。”白静应着红脸垂下了头。

    陆明嫣见状也笑了一声:“好了,快上来陪我下棋,好久未与你对弈了。”

    夏倾晚笑着应:“来了。”

    上了马车。

    一路走远,公主府马车自是不比寻常,周密宽敞,堪比一处小室,相邀对弈的棋盘也早就设好,看样子两人之间已经来了一局。

    夏倾晚见状笑着往前坐了过去,视线从两人窈窕的身影上扫过,问到:“此前竟不知,清枝姐姐与郡主如此交好?”

    “晚晚有所不知。”孟清枝随即又往棋盘上落下一子:“我与明嫣幼时相识,得有个十多年的情谊了。”

    “是倾晚不知。”夏倾晚应着轻轻垂了下眼睫,继续看着两人对弈的局面,心中却是又想到了许多。

    按理,孟为本是针咏门亲传二弟子百里不为,因门派被灭后隐于缙京,后在窄巷救下陈薇早产,以此被崇元帝结识,进入皇宫,入主太医院,先后救下太子及郡主明嫣,积恩匪浅。

    如今却是不惑之年就辞官离宫,若是夏倾晚猜得不错,孟为在太医院的这几年,该是为积攒底细,太医院所涉酬银丰厚,城南医馆则广集医术精湛的学徒……

    这……莫不是要为针咏门复门的架势?

    “晚晚。”

    一声轻唤又将她的思绪扯了回来,夏倾晚未再深想,专注于眼前的局面,只听孟清枝轻叹一声:“明嫣这棋艺实在精湛,清枝对不过。”

    “是你久不练习。”陆明嫣应着又朝夏倾晚的方向看一眼:“自你离了国学书院后,从前的教习只怕是忘了干净。”

    孟清枝闻言稍抿下唇,她专习医术,在国学书院进学满三年便可离学,进考太医院。

    陆明嫣年岁小孟清枝两年,这便才有了同夏倾晚一起进学的光景,夏倾晚的位置,此前便是孟清枝的。

    兜兜转转,也是缘分。

    孟清枝晃晃夏倾晚的胳膊,夏倾晚意会,捏了黑子同陆明嫣对弈:“晚晚帮清枝姐姐赢回来。”

    “好啊。”陆明嫣紧执白子落下,抬眼打量。

    夏倾晚只道:“棋下见真章。”

    三人皆笑。

    棋行一半,陆明嫣让银杏换了盏新茶,夏倾晚举杯浅抿一口,眉心微动:“这是什么茶?”

    “此茶乃岭南音,产自清平陆氏本家岭南的茶。”

    “好茶。”夏倾晚细品道:“入口不苦不涩,且有余香。”

    “这是自然,我岭南本家产的茶,可不是什么浙东旁系的西湖可拟的。”

    这话倒是不假,夏倾晚认同地点了下头,不免想起此前在城南医馆喝到的一回浙东旁氏的苦茶。

    入口生涩难言,寻常人家所见不多,倒是听说华春宫的皇后娘娘,很是偏爱这种苦茶。

    也不知是如何下咽的……

    “晚晚可是想到了馆中的苦茶?”孟清枝在旁边应着:“父亲也买过两回苦茶,说是做清火之用,虽味苦却于身体得益,可常饮之。”

    “只是那味道太苦,我加了白蜜也掩不掉涩味,也不喜欢喝。”

    “那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与我们不同。”像是看出她的疑惑,孟清枝冲她解释道:“娘娘是浙东一脉的人,茶商本家,手上有一物名微茗,这微茗取自甜心树花叶所制,只许放上稍许,饮苦茶时便比白蜜见效得多。”

    “只可惜那甜心树长于极州山崖之间,寻常人家,自是无福消受。”

    “宫墙内,独皇后娘娘一人得饮。”

    夏倾晚没再说话了,她沉默着,抬了下眼皮。

    总感觉什么地方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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