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栀被他怼得哑口无言,她咬咬牙,冒着被打的风险说出了这句话:“那你至少也通知谁过来吧,比如你女朋友?让她将医疗费交了。”

    这话其实在唬他,她就是看不过眼他瞎了还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完全不将自己当一回事的样子。

    但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其他小心思吗?明明昭然若揭……

    言栀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

    景行止的声音毫无温度,张嘴便是一连串法典法规扔向言栀:“《俄罗斯道路交通安全法》中规定,机动车发生交通事故造成人身伤亡、财产损失的,由保险公司在机动车第三者责任强制保险责任限额范围内予以赔偿;不足的部分,由有过错的一方承担赔偿责任。”

    言栀:“……”

    景行止仿佛是个冷酷无情的机器人,面无表情地继续背诵法条:“肇事者当然可以不承担,根据《俄罗斯联邦行政违法法典》,《俄罗斯联邦民法典》及《俄罗斯联邦劳动法典》规定,根据情节严重程度及违反类型,一般会承担:行政责任、民事责任、纪律责任、刑事责任。常见的行政处罚如下……”

    见他还要往下说,已经头晕脑胀的言栀揉揉攒竹穴,抬手咬牙打断道:“行行,好,好。”

    哈佛法学生牛哈,她甘拜下风。

    言栀嘴角一扯,眼里却没有笑意:“话已经跟你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在医院但凡有个磕磕碰碰,我作为你的主管医生不会对你负责任。”

    “根据……”

    “行行行,”眼看景行止又要念经,言栀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掌心下是略带干燥的唇,言栀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举动过于亲密了,她在景行止发作前将手收回,神色如常道,“你多喝点水,不打扰你休息了,我们会将你放进轮候名册里。当然,如果你想回国做手术我们也……”

    景行止打断道:“无论患者在哪国做手术,进入轮候名册是我们患者应有的权益,也是你们医生该尽的法律义务。”

    言栀:“……”

    她是疯了才跟一个法学高材生说话。

    “好,我不说了,你好好休息,有事按铃。”言栀心累,正想转身就走,可又没忍住回身望了景行止一眼。

    他的骨相很优越,眉骨鼻骨线条漂亮,显得眼窝尤其深邃,他睁着眼,眼睛却看不见半点神采。

    上天给了他一副这么优越的皮囊,骨头眼型都这么漂亮,如果这双眼睛只是用来装饰的话未免太过可惜。

    言栀倾下身,景行止感觉到有一小阵风拂来,他警惕地望着某个方向。

    言栀站在他腰侧,他却注视着床头柜。

    言栀动作一顿,垂下眼掩藏好情绪,将他的被子轻轻拉高,神色温柔:“天冷了。”

    海瑟薇这时走了进来在言栀耳边耳语几句,言栀点点头,跟她离开了病房。

    处理完几个病人的情况后,言栀走到护士站轻轻扣了扣大理石桌面。

    “艾薇儿,麻烦你,帮我打电话到神外问一下四床的情况,看看他的家属联系上没有。”

    艾薇儿点点头:“好。”

    她刚拿起电话,已经走远两步的言栀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折回去补充道:“顺便问一下警察问过他话没有,我们都心里有个数,不要惊扰到患者。”

    艾薇儿朝言栀比了个“OK”的手势。

    “Yan,三床患者叫你。”海瑟薇从病房探头出来,见到言栀便朝她招了招手。

    言栀颔首,回身冲艾薇儿莞尔道:“我先去工作,麻烦你了。”

    艾薇儿已经接通了电话,她捂着听筒点头:“没问题,等会儿我再跟你说。”

    言栀快步走进病房,三床是一位年约五十的中年男人,因为角膜反复发炎导致角膜大面积溃疡入院治疗,治疗后果不太理想,已经致盲了,排队等了将近一年终于等到角膜资源,现在准备明天动手术。

    言栀在门口就发现他坐立不安,海瑟薇扶着他不断在说着什么,可他一直挣脱,神色紧张。

    海瑟薇听到脚步声靠近,一回头发现是言栀,大救星到了,她瞬间松了一口气,她走到言栀身旁轻声交代道:“你来了,他很焦虑。”

    言栀面向患者时已经露出笑意,她搀扶着他的胳膊温声道:“史密斯先生,明天就要动手术了,你不乖乖休息在干什么呢?听护士说你不配合她做术前的准备哦,这样可不行,我要批评你了。”

    史密斯抬起头来,他的左眼位置彻底凹陷下去,右眼还保留着完整的组织,但外观上也不太好看。他激动地握紧言栀的手:“言医生!言医生!”

    “我在,我在,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讲。”言栀轻拍他的手背,温柔无比。

    摸到言栀的手他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言医生!我明天手术会顺利完成的吧!”

    “当然。”

    “我太太和孩子会来看我的吧?你通知他们了吗?”他紧张地捏紧言栀的手,满眼热切。

    言栀忽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旁边的海瑟薇一直在史密斯的脑袋后面朝她比划使眼色。

    言栀接收到讯号,露出一抹温润的笑意:“当然。”

    “太好了!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嘿嘿!”史密斯忽而像个大傻子似的哈哈笑了起来,他扔开言栀的手单脚跌跌撞撞地蹦跶到窗边,手指摸索到窗台拉开了窗户展开双臂大喊道,“哟嚯!”

    言栀与海瑟薇在后头看着他兴奋得手舞足蹈的身影,脸上露出很寂寞的神色。

    史密斯单脚跳到每一个床位前兴奋地与病友絮絮叨叨:“我太太和孩子明天就来看我啦!”

    “我明天就动手术啦!”

    “我可以看见东西啦!哈哈哈哈!”

    ……

    与他相熟的病友纷纷出言祝贺道:“恭喜你啊史密斯!”

    “太好啦,可以一家团圆了!”

    “出院后也要回来探望我们啊!”

    ……

    史密斯对病房病床的间距、方位布置都十分熟悉,他一张床一张床摸索过去与病友分享他的喜悦,待跳到某张床时他喊了半天那人也不管他。

    “达蒙?达蒙?嘿!你这个老头怎么还不理人呢?”

    有可视物的病友连忙出言提醒道:“达蒙已经出院啦!这是新住进来的小伙子,很帅气呢,是个中国人哦。”

    史密斯恍然大悟,他摸上景行止的手用力地握住,兴奋得上下甩来甩去,他用蹩脚的中文问候道:“你好你好,这位踪国的朋油你好!我叫史密斯!”

    本来躺在床上很安分也很安静的景行止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他的脸很臭,言栀知道他的脾气向来说不上好,恐防他要骂人又或是看不见情况会将史密斯推到地上。

    无论出现哪种情况都不好,言栀赶紧走过去,谁料走到一半便看见景行止回握着史密斯的手。

    那脸色虽然算不得好,但声音起码很正常。

    他竟然在说……

    “你好。”???

    天变了?

    言栀还在愣神间,又听见他用俄语跟史密斯说道:“恭喜你。”

    言栀瞠目结舌。

    这还是那个脾气臭得无人敢近身的谢行止?

    姓氏改了连脾性也变了?

    但凡他脾气好一些言栀都不会在高中时期承担起全校女生找她递情书的重任了。

    史密斯一脸惊喜:“哇!小伙子你会说俄语啊!说得真好!你怎么也住进来了,是来公干的吗?还是在这边读书啊?你眼睛怎么了?”

    史密斯兜里揣着一百个问题,炮弹一样迫不及待地喷射出来。

    后面这个问题着实敏感,言栀赶快走过去微笑地挽起史密斯:“史密斯先生,现在可以回床位乖乖服药了吗?”

    史密斯喜不自禁地回头对着言栀一顿夸赞:“当然当然!言医生我就拜托你了!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的样子但我知道你一定长得很美丽!你心地那么善良对我们还这么有耐心,这么好的女孩子现在可不多见了!等我好了一定要请你吃饭谢谢你!”

    海瑟薇这时也走了过来应和着:“当然啦!言医生漂亮得不像话!可是我们眼科一枝花呢,就是因为太优秀了排队请言医生的队伍已经绕地球一圈了,但是嘛……史密斯先生如果你乖乖听话,那就允许你插个队哦。”

    言栀嘴角在抽搐,她的责任护士可太能说了。

    这还没完,海瑟薇又继续哄道:“所以呀你想见到言医生的真人想跟言医生共进晚餐就得听我的话,积极地配合我知道吗?”

    史密斯眼睛都亮了:“真的吗!我配合,我一定配合!”方说完又神秘兮兮地靠近海瑟薇用手挡着嘴巴,一副很多秘密要说的样子,“冒昧问一下言医生今年多大年纪啦?有对象了吗?我可以将我孩子介绍给言医生吗?”

    海瑟薇忍俊不禁但没正面回答:“言医生可是我们全医院最难追的女医生了,你要让你孩子加油哦!至少要一夜长个十来岁再说。”

    言栀都听笑了,她没好气地拍拍海瑟薇嗔道:“说什么呢!”

    本人不爱听,但海瑟薇和史密斯可是聊得津津有味,海瑟薇哄着史密斯将他搀扶回病床,末了还转身朝言栀眨眼,指指史密斯比了个“OK”的手势。

    言栀神色不禁放柔。

    她笑着转回身,双手插在白大褂兜里,窗外的风呼呼地灌进来,她瑟瑟抖了抖肩膀,怕冷地将下巴埋在衣领里,露出一双晶亮的大眼睛。

    “谢谢你啊。”

    景行止侧耳听声,神色冷淡地回道:“谢什么。”

    “反正就是谢谢。”言栀含笑挑眉,也没再说下去。

    她从兜里掏出一块糖塞到景行止手里:“请你吃,奖励你。”

    景行止摸到这是一颗糖,想也没想就扔回去,语气不屑极了:“哄小孩子吗。”

    言栀手疾眼快地将糖果接住,笑眯眯地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指:“BINGO!我就是用来哄小孩子的,你们不都是小孩子吗,不听话生病住院,还不配合医生做治疗。”

    景行止将脸撇过去,留给言栀一个英俊无比的侧颜。

    言栀毫不气馁,她掰开景行止的手再度将糖塞进去:“这是中国的糖,有家乡的味道。”

    景行止沉默,言栀的声音染了两分笑意:“这糖在我们科室可受欢迎了,你不吃等会儿就没有了哦。药已经这么苦了,生活才需要点甜不是吗?”

    景行止一张俊脸冷若冰霜,但他没有再将糖扔出去。

    言栀欣慰一笑,眼神软得能化开冰雪。她敲了敲桌面,上面有个药盒,里面的药直到现在还一颗未动:“我走了,不要忘记苦中一点甜。”

    言栀才走两步,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打了个响指,随即眉眼带笑地旋过身子,宛如霜雪中的一点火星令人倍感温暖:“啊对了,这是蜜桃味的,你应该会喜欢。”

    景行止脸色晃过细微的变化,他抬起头来,眸子深沉似海:“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蜜桃味。”

    言栀不假思索地答道:“因为你看起来就像蜜桃啊,又香又甜还好吃。”

    景行止脸色阴沉如风雨将至,一字一句都从牙缝中挤出:“你平时就这么爱调戏你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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