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者水无月聪的命运是在一个护卫任务中改变的。

    时值水之国权臣清水仁风头正盛的时期,有雪之一族称号的水无月族被雇佣随身护卫清水仁与其家宅。

    他跟着族兄去“见世面”,在那里捡到了一只猫。

    猫有主人,主人是雇主的女儿清水遥,比他小上两岁,受尽父母宠爱,从来不用发愁自己会不会在哪一天死在战场上。

    因为捡到了大小姐的猫,他被指名去保护清水遥的安危,此外还有两名女性长辈与他一同执行该任务。

    一天三个班次,他负责白班。

    忍者非必要不需要出现在雇主面前,他就每天蹲在房梁上或者屋顶上看着清水遥。

    大小姐饿了,吃的比水无月的族长还好。

    大小姐热了,他会被短暂地叫下来造几块冰给屋子降温。

    大小姐摔了,七八个仆人围着大小姐嘘寒问暖。

    就连大小姐的猫,都有好几个人服侍着,生怕猫过的日子没人好。

    水无月聪蹲在房梁上,不明白大小姐怎么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过上他想象不到的日子,心想族兄果然不欺他,这果真是“世面”。

    有一天,大小姐甩开了跟在了她身边的人。

    这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把人甩开后的少女抱着猫,露出了颇为自得的神情。

    这么简单的事都需要费尽心力才能做到,清水聪觉得大小姐的得意简直不可理喻,更何况他还没被甩掉。

    放在族里是要被罚跑森林二十圈的水平。

    “喂,你在这吧?”大小姐突然对着空气发问,在他还在奇怪大小姐对谁说话的时候,少女补充道,“捡到喵之助的忍者?”

    是在叫他。

    考虑到这是雇主的要求,他从墙上跳下来,问她:“您有什么事?”

    少女圆圆的眼睛惊奇地瞪大了些许,她抬抬头看看矮墙的高度,又看着面前的忍者,话都快说不出来。

    “咳、你们忍者去过很多地方吧?”少女回过神。

    这话她也问过另外两名忍者,但是对方滴水不漏地打了圆场,没有正面回答她。

    水无月聪在年龄和见识方面吃了亏,老老实实回答:“没有去过太多的地方,一般看任务在哪里。”

    从这一天起,雇主和忍者的界限被微妙地突破了。

    大小姐不再只是大小姐和忍者的雇主,名为清水遥的少女有着属于自己的忧愁。

    比如为什么自己去哪里都要这么多人跟着,比如植物是怎么从种子一步步生长开花结果,比如为什么不许她去种地,比如清水宅的外面是什么样的世界。

    忍者也不再是单纯的忍者,从无数个姓水无月的忍者中变成了独一无二的水无月。

    他会向雇主分享自己去过的地方,会回答除去涉密部分的所有问题,会提醒雇主找猫的时候不要跑得太快容易摔倒。

    有一天雇主突然问他:“水无月君,我们是朋友吧?”

    少年忍者接受过的教育里没有“朋友”,只有族人和敌人、忍者和雇主。

    于雇主,他作为忍者应该是把好用的刀,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您是我的雇主。”

    清水遥气得整整一周没找他说话。

    第二周清水遥又来找他,掏出几本书和他据理力争他们之间是单纯的金钱交易关系还是朋友关系。

    清水遥说得不是很有条理,他也没有听得太懂,但最后还是妥协了:“那我们就是朋友。”

    说这话话的时候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笑了。

    清水遥露出了很是受用的满意表情,像她养的喵之助找到舒适的位置睡觉时的表情。

    成为了朋友的雇主和忍者之间似乎有什么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某天,清水遥大方地向他分享了清水仁送过来的糕点。

    他不太适应地捏着小小一团的米白色糕点,清水遥在一旁做出放风的姿态注意有没有人发现他们在这,虽然这一举动对水无月聪来说毫无意义。

    糕点入口有种干爽的粉糯感,这在潮湿的水之国很是难得,如果不是清水遥他大概很难吃到。

    因为是很珍贵的点心,他吃得有些慢。清水遥原本打量着周围的目光渐渐地开始往他脸上瞟,让他不得不尽快结束进食缓解被长久注视的奇怪感觉。

    “我脸上有什么吗?”水无月聪问。

    清水遥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浓浓的不解,又像是好奇、疑惑或是同情。

    她摇了摇头,突然问:“如果不是忍者,水无月君想做什么?”

    水无月聪被这个问题问倒了。

    ——不做忍者。

    他的脑海里从没有过这种设想。

    但只要开始想象,他平时空空荡荡的脑海里就仿佛被决堤的河水淹没,铺天盖地地涌出无数可能。

    比如去做能够做出刚才的糕点的糕点师傅,比如去繁华的城町里卖尽可能赚钱的东西,比如去做个医生给人治伤,比如去风之国卖刨冰……

    作为一个合格的忍者,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荒唐的想法。

    他天生就应该是忍者,他本就应该是忍者。

    他的神色影响到清水遥,少女有些不安地叫他。清水聪回过神来,第一次对少女撒了慌:“我想不出来。”

    清水遥露出有些泄气的表情,然后小小声地说出她自己的梦想:“要是我不姓清水,我想去城外种地。”

    “要离爸爸妈妈近一点,所以就在城外一点。可能会有点穷,有点累,不过没关系,我想种很多的麦子和好看的花。”

    “等麦子成熟了,一部分送给爸爸,这样他就不用抱怨粮价总是被抬高了。一部分我自己留着吃,一部分给你,免得你为了酬金去拼命,然后剩下的分给吃不起饭的人。”

    水无月聪从实际出发:“水之国不适合种麦子,你可能也吃不起饭。”

    清水遥气冲冲地跑了,连猫都忘了带。

    水无月聪就这么充当着清水遥的护卫在清水家慢慢长大。

    清水遥与门当户对的贵族定下婚约,不日就要出嫁。还没有放弃去城外种田的清水遥虽然不满,但还是接受了家族的安排。

    水无月聪的任务也终于到了尾声,等到清水遥出嫁,他就可以结束这个长达数年的任务了。

    水无月聪难得脑袋灵活地决定为好朋友准备一份结婚礼物兼离别礼物。

    想好送什么礼物的当口,清水遥的父亲清水仁叛乱,在陪伴水之国大名出行时将大名杀害了。

    水之国的时局瞬间混乱起来,清水遥的婚约也因为她父亲的行为被愤怒的婚约方解除。

    清水仁在一夕之间变为举世公敌,被全体贵族讨伐。

    水无月一族经过衡量,不愿意接受清水家的战争雇佣。

    ——几乎所有出生水之国的忍族都拒绝了清水家。

    他们都清楚得罪全体贵族的下场。

    最后清水家雇佣了主要活动在火之国的日向忍族。

    除去战争雇佣,有关清水家的护卫任务也一齐转交给了日向一族。两族办理完交接后,清水仁被下属背叛投毒,死在了睡梦之中。

    得知这个消息时,水无月聪正在和族兄回家的路上。

    族兄正抱怨着前雇主一家的无理,那些人使唤他用血继限界造冰使唤得十分顺手。

    “清水仁死了……他家剩下的人会怎么样?”水无月聪想起陪伴了多年的雇主,忍不住问族兄。

    族兄说一般都是直接处刑。

    “……阿聪,你的表情?不要太担心他们。”族兄注意到水无月聪神思不属的神情,安慰道,“他们家和我们没关系了,你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任务结束雇主和我们就没有关系了,以后就会习惯的。”

    “这也是忍者的必修课。”

    ——如果不是忍者,水无月君想做什么?

    清水遥闪烁着几分好奇光彩面庞浮现在眼前。

    他想起一心想跑去种地不想当大小姐的少女,想起说会把收获的粮食分他一份不让他做拼命的任务的少女,想起抱着猫坐在缘侧惬意乘凉的少女,想起和他说朋友和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的少女,突然就再也无法继续前进。

    他不是合格的忍者。

    他不想做忍者。

    这个世界这么大,一个人有成为各种各样人的可能,为什么他必须因为自己姓水无月就只能成为忍者。

    他想成为其他人,市侩的商人也好,辛勤的农人也好,专注某项工艺的工匠也好,他为什么必须成为忍者?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想不想当忍者?

    唯一的、问过他想当什么人的朋友快要死了,于是他违反了忍者的规则,调转回去救人。

    *

    阿聪老板的讲述戛然而止。

    不用说你也猜得到,后来发生的事应该不太好。

    毕竟阿聪老板现在的名字叫做清水聪。

    “等回来再讲吧。”阿聪老板看向牢房外,过了一会儿你才听到有人往这边走的脚步声。

    两名捕快拿了钥匙开了阿聪老板那边的门,把阿聪老板带了出来。

    你也这时才看清一直蜷在阴影处的阿聪老板身上竟然捆缚着绳索,上面系满了意义不明的符咒,脚上也垂着铁链,行走间带出哗啦啦的响声。

    阿聪老板的脸也与平常不同,看得出五官和以前有几分相似,脸色苍白瘦削,透着股疏冷的漠然,失了原本有些丰满时显露出的和气。

    那三人在阴暗的甬道中越走越远,你忽然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想。

    阿聪老板将这些事向你和盘托出,是否是存了死志?

    阿聪老板究竟惹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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