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手下医生们将分发点布置停当,加菲院长就面对着翘首以盼的村民们,右臂的五根猫爪并拢起来指向身后的巨幅画像,扯开嗓门道:

    “乡亲们,我再次强调一下,最近一年以来,从工程船队启动核聚变,到定期发放的药片,全都是凯因陛下用自己的内帑买下的,没有花费纳税人一分钱。而这,就是凯因陛下治下的星际和平!”

    闻言,武娜终于知道院长身后巨幅画像描绘的,正是帝国现任皇帝凯因。

    “难怪,”武娜心想,“菲欧娜皇后看到画像,气儿就不打一出来。记得殿下提过,凯因在少年礼上从父皇手中继承的妙妙结,就是老皇帝亚当斯的一副铠甲。正如画像描绘的,凯因就需要随时将这身妙妙结穿在身上了。”

    “乡亲们!”加菲院长索性抄起了扬声器,“让我们向伟大的皇帝陛下行礼,聊以答谢他的爱民如子!”

    说着,身材粗短的他便率先朝向画像,以憋气的方式好不容易弯下了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排队领药的各族兽人们,纷纷照做,深深地弯下了形态各异的腰身,向照顾他们的恩人致意。

    鞠躬结束,白大褂的喵星人医生们便开始分发所谓的“免疫球蛋白片”了。老规矩,以家庭为单位,领药者家里大人小孩总共有几口,发药者便会在药盒里放多少小包。所以,兽人们依旧是携家带口来得。

    武娜一行人距离兽群较远,也完全没有受到氛围的感召,便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但是菲欧娜皇后却表现得怒不可遏,露出上下龈的四根尖牙,朝着兽群的方向不停地“哈”着。

    起初,武娜觉得娘娘她是在那里哈篡位者,但很快发觉,惹殿下生气的,其实是她自己的三个毛孩子。

    原来,塞特、伊西斯、奈夫提斯玩着玩着就混入兽人的长队,因为队伍里有其他兽族的幼崽,能够跟他们仨玩儿到一起。

    突然间,周围的氛围肃穆起来,兽人们全都朝画像鞠躬,就连其他幼兽也跟着大人弯下了腰。三小只便也不自觉地跟着朝杀父仇人行礼了。

    这一点,菲欧娜皇后根本不能忍。

    没有比现在还要合适的时刻,来开始武娜的“曝光表演计划”。

    只见她与火烈鸟小姐一同站在实验桌后面,却用林冲给的警用扬声器宣布道:“老少爷们们,大爷大妈们,姑娘小伙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哈!”

    其实,娜娜是个十分腼腆的女孩。平素里,她是舍不下脸这样吆喝的。而且今天的曝光表演,原计划是由助手火烈鸟用她那能够充当手臂的翅膀握着扬声器,做开场白,吸引兽人们的目光之后,再由正牌医生武娜来演示所谓“免疫球蛋白片”的无效。

    但就在表演开始之前,武娜决定从助手的翅膀中接过了扬声器,将满腹的愤懑化作阴阳怪气的戏腔。

    效果很好,包括加菲院长在内的所有目光,都被这名人类女孩的一嗓子吆喝给吸引过来了。

    “乡亲们,”武娜乘胜追击,“请允许我以医院发放的‘免疫球蛋白片’为原材料,表演几个简单的化学小实验,乡亲们回家可以跟孩子们一起做,作为亲子活动会非常不错!”

    “第一个实验,”武娜高声说,“碘酒变蓝实验!”

    武医生说着,火烈鸟姐姐就从猴村长昨天领的药品中取出一包,摊开来,平铺在桌面上,然后便将半瓶碘酒倒在白花花的药片上。不出意外,红棕色的碘酒变成了蓝色。

    “啊哦!”武娜阴阳怪气说,“碘酒怎么变蓝了呀?我得找人问问!”

    说着,娜娜就随机拦下恰好从身旁经过的海龟一家人,拉着约莫已经上小学的龟宝宝问:“小朋友,告诉阿姨,你在化学网课上学到,究竟什么会让碘酒变蓝啊?”

    小海龟也不含糊,立即答道:“淀粉!”

    三里星的各个难民村并没有线下教学,适龄儿童要么来中心镇住校,要么在家里上网课。星际时代的一年级课程,已经包含了生活中常见的化学反应了。

    “龟龟同学真棒!”武娜活脱脱像个小学老师,“能让碘酒变蓝,说明药片里面含有大量淀粉哦!来,让小姐姐给奖励一份海草沙律!”

    更多的兽族好奇地凑了过来。而刚刚被拦下的海龟一家,因为小龟要停下来吃沙拉,便也驻足在实验桌旁边。

    “下一个实验,”武医生继续,“蛋白质遇硝酸变黄实验!我手里的这粒药,如果果真是‘高纯度免疫球蛋白片’,那么将其投入浓硝酸之中,会立即因为蛋白质变性而由白变黄哦!”

    说着,助手姐姐就重复了这个从幸福村出发前已经做过的实验。只见,那颗白色的药片,在被投入刚刚制备的浓硝酸中之后,并没有变成黄色,反而是在剧烈的反应中脱水碳化,变成了一颗黑疙瘩了。

    “看!”武娜也没心思卖关子了,“这说明,药片里面基本不含蛋白质,全他妈的是廉价淀粉!”

    爆了粗口,就相当于刀刃见血,破了杀戒。武娜将河马前辈用来喂鱼的六包药片全都拆开来,一股脑地倒进了一只空的“蒸发皿”中。然后,火烈鸟姐姐长大了喙,将刚刚吃下的压缩饼干转化为熊熊烈焰,将这瓷质器皿中的药片全都点燃了!

    “你们闻闻啊!”武娜红着脸说,“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到底是米饭烧糊之后的糊味儿,还是羊毛被点燃之后的焦味儿?显然是前一个嘛!这说明什么?说明药片里全是淀粉,根本不含蛋白质啊!”

    武医生越说越激动,见身旁的海龟妈妈手里捧着一盒假药,便气不打一处来。几乎失去了理智,武娜一把将药盒夺了过来,狠狠摔在地上!

    “乡亲们!”她疾呼道,“兽人的命也是命,你们为什么要忍受官方医院的肆意愚弄?他们给你们发了假药,然后还要求你们感恩戴德!是可忍熟不可忍啊!”

    武医生吼完,瞪着爆红的双眼,大口大口喘息着。

    可惜,在场的难民们并没有她这样的激情。

    而且,刚才被打掉了所领药品的海龟爸爸,既没有跟医院发脾气,也没有埋怨武娜。他只是温吞吞地俯下身子,将散落在地上的药片全都收拢进药盒里面。

    “宝宝,小姐姐给的海草沙律吃完了吗?”海龟两口子和颜悦色地对小龟说,“把碗放下,跟爸妈回家咯!你今天的‘免疫球蛋白片’还没吃呢!要每天吃才会身体好哦!”

    不仅龟家是这样,其他兽人们看完了热闹,也都各忙各的了。还没领药的,继续排队领取。已经领到药片的,便携家带口地回村去了。

    武娜看着身边的这一幕,痴痴地立在原地,三观都被尽毁了。她实在想不通,自己既然已经证明了医院发放的药是假药,兽人们为何还会心甘情愿地被骗呢?

    跟武医生同来的几名兽人,河马先生,林冲,火烈鸟小姐,乃至车里的菲欧娜皇后,脸上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他们只是不忍心告诉武娜,不忍心戳破一名理想主义者的幻梦。最终把道理说破的,是武娜的另一位熟人。

    “都三年了,你还没看清楚吗?”一个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以为我们医院定期发放的,是药品本身吗?”

    武娜抬头一看,加菲院长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她面前,正用一双眼袋极重的眼睛审视着她。

    “这些兽人难民有条命就不错了,”院长大人灌输道,“还管什么真药假药?即便我们发的是真要,那么小小的‘免疫球蛋白片’,就能让他们再不生病吗?这些问题,人家难民自己想得可比你武医生透彻呢!”

    武娜如行尸走肉般站在原地,双眼无神地看着这只加菲猫。

    “还不明白?”院长继续训斥,“各村的兽人来中心镇领取的,从来不是什么‘免疫球蛋白片’,而是一份念想!一份‘腓力塞特帝国还没抛弃咱们’的念想!这对于他们来说就足够了!所以,我压根就没给他们真药。因为发放药品的数量巨大,这笔钱节省下来,能给医院和员工们做很多事情呢!告诉你,武娜,你和其他医师每月领的工资里面,就包含了我用假药节省下来的真金白银!”

    这下子,武娜全明白了。只不过,她脑袋明白了,但是她那颗澎湃的心脏,却无论如何不愿接受这样一种犬儒主义的解释呢!她跪倒在绿草地上,失声痛哭起来。火烈鸟小姐连忙上前抚慰武娜,林冲也急忙凑上来,蹲着给女友擦眼泪。

    加菲院长瞟了摊在地上的武医生一眼,转身就想离开。

    但是,一个对他来说形如神谕的声音把他给叫住了。

    “我说加菲啊,”女性声音说,“几年不见,你官升脾气长啊!欺负小女生起来,都一套一套的了!”

    这个嗓音跟刚才的武娜一样阴阳怪气,但却是加菲院长无论如何不敢忤逆的。

    院长蓦然回首,就跟靠在车座上的菲欧娜皇后四目相对起来。刚才武娜三观颠覆时的反应,此时变本加厉重现在了院长大人那张老脸上。不仅是加菲院长,在场其他工作人员、甚至兽人难民,也开始窃窃私语、进而大惊失色起来。

    这样一个事实已经越发清晰地被确立起来:已经失踪将近一年的先皇遗孀,被证明就在偏远的三里星上!

    皇后殿下显然不满被这样直视,便呲牙咧嘴地哈了加菲院长一声。

    “还不给我滚?”娘娘对曾经的下人大发雷霆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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