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巍刚把字条收好,把玉哨挂在脖子上,就见房门被推开,一个婢女引着戴天骄步了进来。他憎恶地闭上了双眼。

    戴天骄不以为意,径直走到床前,笑道:“崔巍,我救了你的命,你竟连个‘谢’字也不说,这说不过去吧?”

    见崔巍不为所动,她继续道:“你不谢我倒不要紧,就是不知道李元夕能不能活命,若我饶过她,你要如何谢我?”

    “李元夕”三个字如晕厥时刺入人中的银针,扎得崔巍睁开了双眸。可在睁眼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他被诈了,这根本就是戴天骄的试探。

    果然,戴天骄收了笑容,冷声道:“她当真没死啊。”

    孟饶的话,她并未全信,因为孟饶也没见到活的李元夕,只是猜测。刚刚婢女来报,说崔巍醒来时,她只以为全凭陈舒念的医术高超,为此她还让婢女多封了十两银子做谢礼。其时,孟饶也在,他却有异议,临走前丢下了句“你不要高兴太早,他醒过来,可不是为你。”

    戴天骄转身,坐在茶桌旁的玫瑰椅上,恨声道:“都说巫女九命,我却不信邪,李元夕不过肉体凡胎,这次是她运气好,下次可就难保喽。”

    婢女给她斟茶,她瞥她一眼,示意她退下。

    房门开了又合,带起的微风吹动了窗下博山炉中的袅袅沉水香烟。

    崔巍挣扎着坐起身,道:“你到底要怎样?元夕跟你无冤无仇,你有什么气,冲我来就是。”

    戴天骄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你却做不到,不,是你不愿意做,那我怎么办呢,只能让你生不如死啊。”

    崔巍怔然,默了一息,才道:“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好。我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你不要浪费工夫,害人不利己。戴小姐,你已然订亲,汪家三公子倾心于你,你当珍惜眼前人。”

    “可我的眼前人是你啊。你不正在我眼前吗?”戴天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继续道,“道理都懂,你就不要鹦鹉学舌,老生常谈了。不如这样,你且试试,我比你想的还好呢。同为女人,我可比那李元夕解风情得多。”

    这话崔巍没法接,他唯有沉默。

    沉默地拒绝。戴天骄很明白,她早已领教过,可人就是这般奇怪,越是得不到的越要争取,越是被拒绝越要狠狠抓在手里,仿佛这样才能彰显自己的赤诚与忠贞。

    放下茶盏,戴天骄又冷了声色:“我的耐心有限,崔巍,我再问你一次,你——”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哐当”的撞门声所打断。她刚要说“何人大胆”,却见孟饶红着双目奔了进来。

    他直奔床前,一把揪住崔巍,喊道:“李元夕在哪儿?说!快说!”

    “咳咳咳”,崔巍咳嗽个不止。他刚醒来,本就体弱,又被扯住领子,勒住脖子,实在是受不住。

    戴天骄急道:“孟饶,你发什么疯!放开他!”说着就来拉孟饶。

    孟饶正在气头上,一个扬手甚是猛力,戴天骄不妨,立即给甩了出去,正撞上茶桌,“当啷”声起,茶壶茶盏落地,摔个粉碎。

    听见动静的婢女奔进来看顾,就见戴天骄趴在地上,破了额头,血珠渗出,滑落印堂,好似朱砂记。

    那婢女刚要上前搀扶,却听戴天骄喝道:“滚!”她是知道大小姐脾气的,只好退了出去,把门合上。

    见状,孟饶悔觉自己唐突,便扔下崔巍,来拉戴天骄。

    戴天骄却不用,甩开他的手,自己爬起来,拿帕子捂了额头,走到窗下红木榻上坐下。

    “孟饶,我告诉你,就这一次,你再发疯!”

    孟饶突然喊起来:“我再疯,也没你疯,你个疯女人,色迷心窍!李元夕跑了,等她找到证据,你我就等着杀头吧。”

    “是吗?”戴天骄抬头,两道狠厉目光自帕下射出,如毒蛇吐芯,这毒光定定落在崔巍身上,他正俯首整理衣衫,没有瞧她。

    “那就都杀了吧,全部,一个不留。”

    *

    宣婆死了,最直接的人证没了,以翻供来翻案的路子断了:只能另寻他径。

    李元夕坐在餐桌旁,陷入了沉思。

    整件事,是从那倒毙男人起的,他吃了下有马钱子的茶花糕,倒在铺前,引起骚乱,不仅败坏了崔家花糕声誉,还把她引去了理刑厅,被捕下狱。

    他是引子,以命为代价的引子。可这代价实在是高,他怎么就愿意呢?

    如果能查清内中详情,就握住了翻案的钥匙,对!查他!

    李元夕起身,惊觉臀股刺疼,莫不是结痂开裂,如此想着,她赶紧回了东厢房。

    这东厢房是崔巍留宿的房间。之前她帮着做花糕,累了不愿回家也歇在此处。

    房里陈设甚简,却一应俱全。李元夕褪了衣衫,发现其上占有血迹,遂立刻从怀里拿出生肌膏敷上,又去衣橱里寻了崔巍的青绸贴里换上。那贴里甚大,裹着她绰绰有余,她正想找条绦带系紧,就听院中响起了脚步声,很熟悉。

    当是吕通天。

    李元夕想着要查那男人的事,就走出东厢房,去请他帮忙。

    “你在这儿呀,我还以为——”吕通天从厨房转回身,笑望向李元夕,却不知怎的,只一瞬就别开了目光。

    李元夕没在意,只是道:“吕通天,还得请你帮忙,查那个倒毙的男人,若是查不到他的信息,就查一个月内百味斋的大宗银钱支出,看都汇寄何处。他不能白死,戴天骄应是买了他的命。”

    吕通天似是没听见,自顾道:“路通说他知道了,他不会乱走,就在马行。陈堂主那里,她也答应了,但她说你得用药,一瓶生肌膏不过七日,所以我跟她约定,到时我回去取药。另外,以防万一,她会注意堂前动静,若发现有人盯梢,她就在前堂窗台摆个香炉,有别的消息,也会放在香炉里。”

    济仁堂每日人来人往,虽是人多眼杂,却也是传递消息的最佳选择。舒念想必是想到了这一层,才做此等决定。李元夕相信她,点了点头:“也好,但愿用不上。”

    她又把查那男人的事说了一遍。

    吕通天在厨房门槛坐下,道:“我去查他,你呢?别告诉我,你要去捞姓崔的。”

    李元夕一怔,刚想否认,就听吕通天又道:“你死了这个心!丹彩街全是暗卫,别说你一个,就是有你十个,都未必能成。”

    “崔巍有危险,就算戴天骄护着他,还有孟饶,孟饶今天没逮到我,定是火大了,他,你不了解,发起火来,六亲不认。”说着,李元夕就记起了第一次见孟饶的情景。

    那时她刚入行,正跟着乔捕快学本事,忽然就听院中一声惨叫,她扭头去看,就见孟饶卸了一个盗贼的胳膊。

    “说不说?不说,是吗?好,有种。”孟饶拿出匕首,抓起那盗贼的脚脖子就要挑筋。

    幸好路通经过,一把拦下。

    李元夕看得心惊肉跳,收回头,就问师父:“不是说不让用私刑吗?”

    乔捕快道:“说是说,做归做,都按规矩来,案子甭破了。有些硬骨头,就得拿刀削,还不定能削动。”

    啊!李元夕惊得说不出话。

    乔捕快笑笑:“随机应变,能不动手最好,可若对方冥顽不灵,乃至穷凶极恶,你怎么办?你总不能让他反杀吧!小姑娘,慢慢来,别想一口吃成个胖子,见多就不怪了。”

    出徒后,需要寻人做搭档,虽然孟饶也单着,之前李元夕也想过找他,可她最终选了路通。

    吕通天道:“他发他的火,你还管人发火了!你先管你自己吧,赶快找到证据,洗刷冤屈,才是头等大事。”

    驴唇不对马嘴,李元夕没有应声,只是说了句“麻烦你”就回了东厢房。

    她是打定主意不会改的人,崔巍她是一定要救的。

    可正如吕通天所言,怎么救,的确是个问题,她得好好筹划筹划。

    *

    人逢喜事精神爽。升级为父亲的裴展,浑身喜气地去了金银铺,他是去取长命锁的,半个月前,他就给即将出生的孩儿定好了,现在长子已诞,快快戴上才好。

    “刘掌柜,麻烦您再打对金镯子,内子戴,素的就好。”裴展把银质长命锁看了又看,这才收在木盒里,又下了新订。

    刘掌柜应着,却没有如往常般立刻填单子,而是悄声问道:“裴相公,最近这府里可出了件奇事,您不知道么?”

    “什么呀?”裴展随口问道,他都十多天没出门了,专在家伺候爱妻生产,哪来工夫听八卦小道消息。

    刘掌柜惊道:“您真不知道呀。我滴天,出大事了。李元夕,就那女捕快,你知道吧?”

    嗯?裴展抬起眼,急道:“她怎么了?”

    “听说啊,她下毒害人,被人发现,当堂杖毙,连尸体都给烧了扬了。你说吓人不,好好的捕快,咋就这样狠呢?幸亏老天有眼,恶人恶报。”

    裴展愣住,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转身就走。

    “裴相公,您的长命锁。”那刘掌柜追上来,把装有锁的木盒递给裴展。

    裴展也不道谢,拿了就走。

    这突来的消息,令他措手不及。他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急急快走,似乎只要离开金银铺,就一切都未发生。

    可逃避终不是办法,忽然他有了主意:刘掌柜说的是听说,既是听说,就不确切,如能找到本人,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想着,他转脚就要去理刑厅,可又一想,无风不起浪,万一李元夕真有点什么,他去问,再给连坐了,那他的妻儿怎么办?

    还是去她家,找她问个明白。

    裴展再不耽搁,径直赶去了青葵街。他记得郑娥儿说过,李元夕家在街首,小宅院,门前压块青石。

    “就是这儿了。”裴展看清那青石,上前扣门,无有应声。他顿时心中一跳,莫不是真有事,不,不会,巧老太说过,李元夕甚是公正,专抓坏人。

    想到巧老太,裴展心神渐安,决定先回家同老人家商量。

    就在这时,他听有人招呼:“你来找李元夕?”

    他回过头,见是个捕快模样的男人,以为是李元夕的同僚,便道:“正是,但她不在家,你也是来找她的?她最近好吧?”

    那男人笑道:“很好啊,她。”

    闻言,裴展笑了,可惜他的笑容尚未挂上眉梢,就转成了惊恐,因为那男人向他举起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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