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风起,竹叶沙沙,火光曳曳,一队人影落在了崔巍面前。为首男子脸戴面具,其余人等皆背弓·弩宝刀。

    崔巍认得他们,就是他们吊的他。可这次,他们根本不理他,只见那面具男弹了个响指,下令道:“全部埋了。”

    “是。”其手下们应着,分头动手拿人拖尸。

    崔巍喊道:“别动元夕,不要动她,你们这群魔鬼。”

    面具男扭头,瞅着崔巍,笑道:“省省力气吧,崔老板,别伤心,只要你走得快,在黄泉路上还能追上她。”

    “她”字尚未落地,面具男浑身一僵,”噗通“倒地。崔巍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噗通声接二连三,一队人都倒在了地上。其中两个来捉崔巍的,前倒卧在了陷坑中,不偏不倚,下颌正扎在竹刺上,疼得呲牙咧嘴,鬼叫连连。

    “知道疼了,活该!”一个欢快的女声响起,崔巍循声望去,居然是李元夕。

    她跃身而起,拔掉身上的羽·箭,拿出银针刺入吕通天的人中,片时,吕通天睁开双目,笑道:“捕快大人,你再晚一会儿,可就……”

    不等他说完,李元夕已转身捡起剑离开,奔到崔巍身边,说声“忍忍”就把他的小腿从竹刺上取下,然后把他托出陷坑,替他包扎伤口。

    崔巍呆呆地望着她,不敢说话,唯恐惊醒好梦。直到李元夕开始询问那面具男,他才确信,一切都是真的,她好好的。可这是怎么回事呢?

    李元夕抬脚踹翻那面具男,令其面上朝天,冷声道:“谭冰,你躲着不露面,就是帮戴天骄杀人卖命啊!可笑,堂堂捕快,甘心做贼!也罢,有一就有二,可再无三四。”

    她以剑指上他的脖子,“还有什么要说的!”

    谭冰颤声道:“你不能杀我!你也是捕快,不能滥杀无……”

    “我杀的是凶犯,穷凶极恶拒捕的凶犯。”李元夕道,“少废话,没有要交待的,我就送你上路。”

    “等等。”谭冰急道,“李元夕,我可以做你的证人,你不正在找戴天骄的罪证吗,我都知道,整件事的头尾我都告诉你,你留我一命,我离开博州府,再不回来。”

    回答他的是吕通天。

    “不行,你个坏玩意,一肚子坏水。”吕通天慢慢走过来,在谭冰两步远处坐下,摸着脖子道,“捕快大人,别手软,杀了他,快!”

    他是真恨谭冰。

    今日他去汇成钱庄盯梢,扮作存钱的客商,甚是顺利,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等到了那个要取百味斋五百两花红的男人。

    只是那男人戴着兜帽,没看清其脸。可这难不倒吕通天,他悄悄跟在那男人身后,出了钱庄,准备找到他的老窝。

    不料刚拐过街首,那男人就不见了,吕通天正纳闷着,忽觉背后冷风猛起,下一瞬,人就失去了知觉。

    等清醒后,他已身在竹林,生生绑了大半天,其间谭冰带人挖坑设陷,吃吃喝喝,对他不理不睬,直到崔巍被擒,他又成了吊死鬼。死就死吧,谁让自己技艺不精,落在对敌手中呢?可临死都有上路饭,这群狠人竟要他饿着肚子下黄泉,这就过分了,太过分了!

    吕通天继续对李元夕道:“你要是下不去手,我来。”

    李元夕瞥他一眼,手下用力,谭冰的脖子渗出血丝,她忽然记起了什么,问剑下人:“那晚,可是你给袁志兰送的信,让她去戴家义庄?”

    被袁志兰扎伤的瞬间,李元夕心头飞过一个疑问,路通来救她,一定不会告诉袁志兰,那么她是如何得知的呢?

    谭冰道:“是戴天骄让我去的,这是她的后手。”

    是了,彼时,她李元夕的全副精力都在戴天骄身上,以为拿下她就安然无虞。她想到了请戴承宗出面,想到了拖延时间令所有死士露面后再下死手,可千思万虑,还是漏算了她会有后手,而她也差点儿折在这后手上。

    李元夕暗暗叹服,面上却是更冷,喝道:“你倒是推得干净!谭冰,故意杀人,主谋帮凶都可处极刑,你跑不了。”

    剑尖又刺入了半寸,谭冰吃疼,立刻喊道:“饶命,饶命,李元夕,你放过我,我都告诉你,戴天骄她还……”

    声音戛然而止,李元夕与吕通天俱是一愣,急看谭冰,口鼻出血,动也不动。

    “喂,快起来!”吕通天小心探上他的鼻前,一个哆嗦,“不是,我就是说说,你怎么还真死了呢?”

    李元夕也是后悔,该早让他招供的,她拿剑逼他,不过是知道他吃硬不吃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下好。

    吕通天又道:“你倒是聪明,选择服毒,毫无痛苦。”

    这就高估谭冰了。惜命如他,岂会自戕,若此,刚才也不会求告饶命。看着他脸上的黑血,李元夕暗暗握紧了剑,又是戴天骄,想必她以为今日谭冰定能得手,留着他再无用处,反是累赘,不如先下手为强。

    可惜他们漏算了一招。

    李元夕抬手按了按前胸,黑绸下是薄薄一层细甲,铜丝夹麻的,这是她姑母巧老太编的。她醒来后去看望老人家,立时就被要求穿上。

    “甲不嫌多,我这个软,你贴身穿,外面再罩一层。不许脱,时时都穿着。你要是敢……听着,你得给我养老送终,不是反过来,明白吗!”巧老太道,她真是怕了,在侄女昏睡的日子里,不知烧了多少香,求告了多少神明。

    李元夕明白她的意思,白发送黑发,她是万万受不了的。于是听话照做。

    不成想,今日竟得护命。老人自有智慧啊。

    李元夕提着剑,又去查看余下的死士,不出所料,都已服毒自尽,省了她探问的功夫。

    *

    陈舒念精疲力乏地回到济仁堂,她刚去接了个难产,忙活了快两个时辰,所幸母子平安。

    但她刚舒展的眉头,在看到汪嘉平的瞬间,又拧了起来,因为他在发抖,脸色十分难看。

    她打量着他,无有新伤,那就不是贼人来袭,那是怎么回事?

    “嘉平,发生何事了,你告诉我,不要急,慢慢说。”

    汪嘉平想快也快不起来,他的唇是颤的,思绪是乱的,这也不怪他,堂堂汪家大少爷,不在江湖行走,哪儿见过高手厮杀。今晚要不是李元夕让他走,他根本都忘了他还有腿。

    “是元夕,四个人,刀,全是刀。”

    他说得断断续续,陈舒念却是听得明白,她的好友遭遇了围攻,生死未卜。

    “你待着,哪儿也别去。”陈舒念说着,取了双刀,就要去寻李元夕。

    这时,前堂门大响,她赶过去,以为是病患,不料却是李元夕,她背着崔巍,急道:“救命啊,舒念。”

    因有黄金软甲护身,崔巍只伤了小腿,吊挂的两个拇指有些拉伤,但无大碍。

    陈舒念很快替他包扎完毕,这才细问头尾。

    李元夕简单讲了,又对汪嘉平道:“让你受惊了,汪公子。”

    汪嘉平已稳住了心神,颤声说了句“多谢救命之恩”。

    “下次记得,能跑就跑,能跑多块跑多块。”李元夕笑着给他支招。

    陈舒念接口道:“这太危险了。元夕,从明天开始,我同你一起。”

    “不,你是大夫,治病救人才是天职,这抓贼是我捕快的差事,我来就好。”李元夕摆手道,“放心,我会料理妥当。”

    话虽如此说,可她只有一个人,崔巍又受了伤,吕通天虽能打探消息,可不会功夫,她想来想去,还是得找帮手。

    *

    袁记马行缟素一片,生意却是出奇得好,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李元夕等在客厅,足有半个时辰,才见到了路通。

    他一身素衣,脸颊凹陷,但眼睛是亮的。

    “元夕——”只喊了这一声,他就再说不出话。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话太多,万言千语结成一团麻,堵住了喉头。

    “我需要你的帮助。”李元夕开门见山,她刚要继续说,就见小雪来续茶水,她只好收住话头。

    斟茶毕,小雪没有立时退下,反而立在一侧,轻声道:“李捕快,感谢您替马行考量,行里人都念您的好,所以有什么也不会瞒您。”

    她看了路通一眼,又道,“之前,路捕快就帮着行里忙东忙西,大伙儿都信任他,现在袁大掌柜去了,马行不能一日无主,大家一致同意,都要路捕快做当家人。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是马行内部事务,岂能轮到她个外人指手画脚。李元夕想着,望向路通,他却避开了她的目光,似是为难,似是不忍。

    李元夕瞬间恍然,是她让他为难了。他当是已经答应了,她来得可真不巧。

    “路通,看着我。”李元夕道,“你可愿做路掌柜?不要管我,不要管路姨,就问你的心,你可愿意?”

    这次,路通没有回避,他望着她,道:“我愿意。”

    “好,人做事不可一心二用,你就好好打理马行,寻空去理刑厅,辞了捕快。”

    小雪接口道:“听说,辞捕快,需要搭档两人同时在场,李捕快,难得您今日有空,不如就跟路掌柜一起——”

    “那个!”路通刚要说什么,却在接到小雪眼神的瞬间打住了。

    这一切都落在李元夕眼中,也罢,送佛送到西,她立时就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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