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瑜垂着眸子,只看着眼前菜肴,手中动筷不停,答道:“妾家与夏侯家旧有交情,小时候曾和夏侯姐姐一起玩耍,后来两边双亲都仙逝了,各自守丧,且年纪大了不便出街串门,便断了音信。”自从决定要嫁,她便早早备好了这一问的答案。

    司马师听罢,叹了一声,没再说话。

    羊瑜抬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见他正望向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羊瑜默默将饭吃完,搁下筷子。下人们上前撤了餐具,请示还有没有别的吩咐。司马师给了个眼色,下人们便识趣退了出去。

    饶是羊瑜心里再淡然,真正孤男寡女这般近地坐在一起,她还是不由得局促。身上出汗,脸颊发烫,心底也慌。

    司马师向她伸出了手。

    她面前是司马师,心里却不停地在想谖容。想谖容的新婚夜,想谖容的死,想到谖容现在或许就正看着她。

    可是她不知道谖容还能不能再出现。要想查到她要的谜底,她就不能拒绝那只手。

    男人的手,比女人的手大一圈。

    因他是习武之人,手掌的皮肤略带粗粝。

    他掌心是热的。可是羊瑜的手被他握住时,心里只有寒冷。

    她的手像怕冷似地战栗了一下。

    他轻笑了一声,但没说取笑她的话,只以不重不轻的力道引她起身,来到床前坐下。

    坐下,又起身,两人对换了个位置。

    羊瑜起初有疑问,随即意识到,他或许是要看着那盏灯。

    如此,她心中关于谖容的部分越发膨胀,膨胀得她没有心思去想眼前的男人。

    这时男人一手捉着她下颌将她的脸拉近,就这么低头吻了她。

    他嘴里残留的西域蒲桃美酒的甜香,一时间随着温热的触感涌入她口中。

    她身子不由自主地抗拒,但又心知不可,只得闭眸不看,强令自己顺从。

    他很温柔。他成熟而有经验。

    他不只在吻她,还像是在教她,教她如何取悦他。

    意识到这一点时羊瑜越发抗拒,她闭着眼,耳朵去听灯花爆开的声音,竭尽全力试图用那细微的声音与身体强烈的触感相抗衡。

    那灯像是感应到了她,羊瑜虽阖着眼,却也感觉得到眼前越来越亮。“噼啪”的爆燃声越来越强,热浪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忍不住睁开眼时,只见屋子又燃起大火,火将她和司马师包围。

    虽然没有看到谖容,但她明白无误地知道,谖容就在这里。谖容不会伤害她。

    烈火熊熊,浓烟渐起,情况越来越危险,已经开始有被烧断的房梁木坠落在旁,司马师却仍然没有放开她。

    他右眼染着丝丝红色,原本玩弄似地捉着她下颌的手,此刻仿佛扼着她咽喉不许她逃脱。他继续吻她,眼神发狠,唇舌却还保持着某种循循善诱的风度。

    他是做给谖容看的。

    他好像也如她一般确定,这火最终不会伤害他。

    周遭渐渐起了喧哗,也有泼水声,想必赴宴的宾客都看见了,而司马家的人终于有所反应,要赶来认真救火救人。

    但司马师岿然不动,继续着他的动作,甚至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衣衫。外面司马昭叠声叫“大哥”,他亦无动于衷。

    羊瑜惊愕地注视着与她咫尺之近的那只血红的眼睛。她从那黝黑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个深渊,里面积聚满了怨恨、狂喜,和深不见底的、浓稠不可分辨的情绪。

    所有一切,都是指向谖容的。

    起初司马师问起那句“你与我妻”时,羊瑜以为他是故意惺惺作态,扮作深情。此时此刻她忽然明白,纵然那时他是刻意作伪,伪装之下,也有真实的情爱暗潮汹涌。只是外露的深情与潜藏的深情,或许不尽然是同一种。

    火越烧越旺,或许已经开始从蔓延到楼下。羊瑜不知这小楼究竟能承受多久。

    她早抱定不怕死的决心,既然司马师够胆不走,她也将心一横,奉陪到底,非得试探出他虚实。因此她不但不再推拒,反倒开始迎合。

    直到听见张夫人在外面怒喝“子元!”他才松开她。

    他放开她的一瞬间,烈火消减。

    司马师亦仿佛从疯狂中恢复了神志。

    “房子似乎烧坏了,我们尽快下楼去。”他说。

    “是。”羊瑜拢好衣裳,略抚了抚发髻,随他下楼。

    下楼前,他没有忘记去取那盏灯。

    他们刚下去,走远几步,身后房子便塌了。

    那火,一丝一毫都没伤着她。

    也没伤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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