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修灼是没机会见到宁白秋发火的,所以从来不曾想过柔弱成这样的人,生气起来带着一种凉到骨子里的冷漠。

    而那双脆弱的手腕也仿佛附上了万般的责任。

    宁白秋的愤怒不想是单纯在发火。

    掌柜的短暂愣神后似乎也反应了过来,自己居然被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给打了。

    哈。

    说出去可不是让人笑话吗?

    她竟然让宁白秋打了,还觉得疼?

    -这个病秧子…

    “怎么,大小姐打你一下还觉得疼吗?”管家阿嬷适时的出声,将宁白秋的手拉到自己面前看了一看。

    “瞧,这手心都红了。”

    不仅仅是掌柜觉得荒谬,就连闻修灼也觉得离谱。

    闻修灼原本来到这里,也是想看看宁二娘在布坊的势力。

    当初,他接手这里也是颇为不容易。

    没想到刚一到这里,就看到了宁白秋出手打了一巴掌掌柜。

    宁白秋的身体不说旁的,是实打实的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说不上多好,现在可以活着就已经是上天的偏爱了。

    管家阿嬷是宁白秋母亲的忠仆,可以说她只忠诚于宁白秋和宁家妻夫二人。

    现在这种偏爱,甚至无条件的向着宁白秋的态度并不足为奇。

    闻修灼想起自己当家的时候,也是。

    这位在宁白秋死后发疯的报复过宁二娘一段时间,然后…然后突然就失踪了。

    是失踪还是被宁二娘解决掉,不得而知。

    大概是管家阿嬷的态度真的是要将她当作瓷娃娃,宁白秋的身子一僵,抽回了自己的手掌,有点尴尬。

    冲着掌柜说:“宁家是谁当家可要想清楚。”

    掌柜心下不服。

    宁白秋自然知道。

    他们都看她半截身子入土,指不定什么时候又爬进了棺材。

    可是…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那宁二娘就算不得上是名正言顺。

    就不敢放肆。

    宁二娘怕的不是她宁白秋的手段,而是宁白秋带来的万千舆论。

    当然,就宁二娘的那个头脑,相比兴奋作浪也不起来。

    就这几天的观察来看,其实宁二娘的胆子小得很。

    指不定是谁她的身后出谋划策。

    掌柜不情不愿的将账本交给宁白秋,宁白秋看了两眼,盈利还是可观的。

    “既然大小姐已经看了账本,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吩咐?

    宁白秋怎么可能吩咐得动他们。

    宁白秋抬眼,挥了挥账本,对在一边一直未作声的闻修灼说:“阿兄,你过来帮我瞧瞧。”

    专业不对口,宁白秋看不太懂,但闻修灼不一样。

    这位能够将宁家吞并,后续一直经营,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既然这么巧闻修灼过了来,不论怎么样,总归是她救了他吧。

    帮帮忙总是可以的吧。

    闻修灼表情复杂,但身子还是慢悠悠的挪了过来。

    他这时才背负家族冤案流落不久,这身皮囊自然是娇贵好看的。

    素有高岭之花之称的灼华公子,自然一举一动都带着气质。

    更别提灵魂的闻修灼已经阅历颇深,沉稳且淡淡忧郁的气质,没有几个人能够学到。

    掌柜心惊,不知道宁白秋是怎么寻来这么个美人。

    但她还是咬牙切齿:“大小姐,这账目怎么可以交给一介男流。”

    “掌柜,我父亲难道不是男流之辈吗?”宁白秋也不生气,脸色苍白却笑意淡淡,她同闻修灼好似两个极端。

    一个紧绷严肃欲想要努力向上攀爬,一个却随意安然,轻飘飘的什么话说出口都似是四两拨千斤。

    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闻修灼接过账本,其实并不需要怎么看,这账本一定是假的。

    宁二娘吃的红利以及克扣下,都不在这里。

    无论怎么看,这账本天衣无缝。

    闻修灼不知道宁白秋明不明白,但还是只能说:“没什么问题。”

    “原来没有问题呀。”宁白秋也不在意,直接说,“姨母经营的这般不错,正好由我来接手。也是我此前病着,竟然不知道为姨母分忧。想来,姨母兢兢业业才做的丝毫纰漏都没有。”

    ??

    掌柜哑口无言。

    这宁白秋…

    “大小姐!这可是二娘一直!”

    “所以是二娘一直庇护,我怎能让姨母继续操心。”少女的杏眼虚起,看尽了掌柜的心底。

    掌柜只觉得这人太扯皮,逼不得已,怒声开口:“这铺子是二娘的!你凭什么拿过去!”

    真是…

    宁白秋笑意涌起:“二娘的?怎么会是姨母的呢?”

    谁都是这么想,但又有谁可以说出口呢?

    正在这时,他们的动静不小。

    外面等候买布的客人自然听了一嘴,然后窃窃私语间引得更多的人围过来。

    他们扒在门边听得清楚。

    “宁大小姐这是…”

    “就是说,那宁二娘一直霸占人家的铺子。”

    “唉,父母双亡,自己个儿还是个病秧子,这家产啊,看不住了。”

    “不是说宁白秋只在享乐楼吗?又怎么在这里了?”

    “都是人家父母留下来的,自然想在哪里就在那里了。只是那宁二娘狼子野心…”

    宁二娘一脸阴沉的听了大半的闲言碎语。

    知道宁白秋是铁了心的不打算再表演表面的和谐了。

    她推门而入。

    恰巧见少女眉眼从容,笑得镇定。

    她厌恶极了这种态度,就像面对姐姐与姐夫一般。

    一直压的自己喘不过气。

    宁白秋:“姨母,你来了呀。”

    “白秋,姨母也是宁家人吧。咱们能者多劳,既然你没有天赋照看不好铺子,姨母来当家如何是错事。”宁二娘看着宁白秋,首先看到的是管家阿嬷的冷淡目光。

    “宁家收养你,从来就没有让你进过族谱,何来的你也是宁家人。”管家阿嬷一直看不惯宁二娘,一直觉得她是黑心的白眼狼。

    “阿嬷。”宁白秋坐在上首位,发丝披垂在肩膀上,纤弱的身体带着病气,“我自然是将姨母当作自家人的,哪怕她没有在我们家的族谱。既然如此,姨母,你方才说能者多劳,天赋者得到布坊对吧。”

    宁二娘闻言挑眉:“对,怎么,你要同姨母比比谁经营的更好吗?”

    宁白摇了摇头:“白秋对布坊确实不怎么了解,只会些歌舞玩乐。这样吧,我阿兄是男子,对于布料流行还算了解,账本也会看,应该经营起来不至于亏空。这样吧,姨母,咱们比一比享乐楼同布坊的收营,能者,全部吞吃。如何?”

    享乐楼,虽然规模不错,可是这镇子上哪有那么多砸银子进去的。

    可布坊不一样,宁家的布坊生意也在镇子外做生意。

    怎么看就算宁白秋段时间盘活了享乐楼也比不上布坊稳定的收营。

    果然还是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又身子不太好的宁白秋。

    宁二娘,当即露出笑意,也没管宁白秋说什么想象她自己经营托管给闻修灼的痴人说梦。

    只豪爽的笑了笑:“好,白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一向任性且性子跳脱,权当作为你的历练好了。也许让你就此休息养养身子也是好事。”

    听得出她话里的冷嘲热讽,宁白秋只装作听不懂。

    她们两个都是别有心思,却因为这个又无比的谈判满意。

    四两拨千斤啊。

    闻修灼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不知道宁白秋究竟有什么信心,但对方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眼里,也未曾觉得是什么难题。

    仿佛是算盘上的珠子,轻轻一拨,就是另外的一番风景。

    而且…

    宁白秋竟然说出让他去经营布坊。

    有几个女子愿意男子抛头露面呢?

    更别提是掌握实权。

    就算是宫里面的帝卿殿下,都只能隐于暗处拨弄风雨。

    也不知道,宁白秋是怎么这么自然且理所当然的说出让男子做这些的。

    闻修灼凤眼的目光落在宁白秋的身上。

    她还是棺材里爬出来的那样脆弱。

    同其他结实五大三粗的女子不一样。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呢?

    但似乎这个理由根本就立不住脚。

    闻修灼弄不清,便将目光落在四周。

    看热闹的百姓显然也觉得有意思。

    他们不在意任何一方或败或胜,唯独——

    又是他。

    闻修灼的眉峰不悦轻抬。

    人群里霜色衣裳的男子,目光专注的落在闻修灼的身边。

    他的身形算不上瘦弱,比起此时的闻修灼来说是结实些的。

    很难说清,闻修灼在他的眼里看不到薛涟漪说的纯真。

    “阿兄,你在看什么?”结束谈话,宁白秋也顺着闻修灼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了那个曾经撞了她后又送上药包的青年。

    青年冲着她笑了一下,宁白秋也礼貌的回以一个点头示意。

    “大小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管家阿嬷不悦这些人看着自家大小姐,大小姐又岂是这些粗鄙之人能够谈论的,便想着让宁白秋快些离开这里。

    宁白秋收回目光,想了一下,“那就去享乐楼吧。阿兄你要去吗?”

    闻修灼一怔,他对于宁家的享乐楼没有多少记忆,就算自己当家后,享乐楼也没有真的落在自己手里过。

    甚至不久之后,该散的散,该走的走。

    一场大火,将享乐楼彻底的湮灭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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