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离离,长路漫漫。

    蜿蜒的荒郊小道上,一黑一蓝一灰三个身影正缓缓移动着。那黑色身影比另外两个高出不少,身上又金光闪烁,格外扎眼。

    而那蓝色身影与灰色身影闹腾了一路,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这吵闹的两个自然就是玄漓和祝炀。

    玄漓坚持认为,她的岱然哥哥之所以肯换上那件能闪瞎眼的衣裳,是因为他先前的绸缎华服浸了血迹,而祝炀则觉得是师傅看重他。

    后岱然走在中间,这俩孩子便一左一右隔着他吵来吵去,挥出的小拳不时会落到他身上,打得他险些摔倒,于是他只得当和事佬和稀泥,说他两人讲得都有道理,都道出了他的心声。

    听后,祝炀乐开了花;玄漓却不甚满意,变着花样找茬。她先是走着走着绕去一边绊祝炀的脚,再是拉后岱然快走,将祝炀甩在身后……

    对此,祝炀一路冷脸,旁若无人,甚至都没正眼瞧上玄漓一次。

    玄漓本是跟他闹着玩,谁料越陷越深,最后直接气炸了肺,在祝炀耳边来回嚷嚷,说什么若不是看在岱然哥哥面子上早就把他赶走了,岱然哥哥收下他也只是出于同情,怕他再被梭波镇的坏蛋打得半死不活。

    别的能忍,但此事关于尊严,祝炀忍无可忍,便又与玄漓吵了起来。二人你一言我一嘴,争吵声节节攀高,到后面竟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眼看就要动手开打,可后岱然却不敢再吭一声,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留下祝炀。他从不骗人,实在无法说服自己随便想个缘由打发他俩,只得加快步伐走到前面,抱紧双臂瑟瑟发抖。

    六年后,一场大火烧红了天,后岱然置身滚滚热浪,耳边哭嚎阵阵,玄漓环抱祝炀的身影在火中若隐若现,他终于想明白这个已被眼前二人忘却的问题。

    哦,原来当初自己留下祝炀,是因为玄漓随口说的一句话:他是我这辈子救下的第一个人,得好好的。

    可是他所珍藏在心底的这句话,竟将他的生命永远地冰封在十八岁。

    *

    玄漓这次出行是为了圆自己的江湖梦,她从小就爱看戏剧,最是喜欢剧中江湖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情节,便成日缠着爹妈准许她去外面行侠仗义。

    任何一对父母都不会同意自己刚满七岁的女儿涉险纷乱的江湖,玄漓磨了他们三月有余,仍未成功,直到后岱然出面,说他会为玄漓小公主保驾护航,他们才松了口,还欢喜地送玄漓出城,嘱咐她务必在澄泫学府开课之前返回。

    眨眼间,玄漓已做大侠一个多月。离开梭波镇后,她又接连在六七个镇子救助了多个走投无路的凡人。

    这日,玄漓一睁眼就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心慌,她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伸手掐指一算,现下竟离澄泫学府开课仅剩不到三日,可她的大侠瘾还没过够。

    屋外传来“咚咚咚”三下有节奏的敲门声。

    玄漓道:“是岱然哥哥吧,直接进来就好。”

    后岱然推门而入,他披一件素色绸衣,衣摆上刺满了雅致暗纹,腰间别着鹅黄色荷包,那是玄漓的母亲亲手为他缝制的。这样一身简单的装扮,五州王城随处可见,但后岱然却穿出了一种出尘脱俗的气质。

    玄漓眼里闪过一抹惊艳,笑嘻嘻地跑上前,忽地瞥见后岱然身后灰蒙蒙的男孩,上扬的嘴角登时耷拉下去。

    男孩本就长得瘦小,方才因紧跟在后岱然身后,被后岱然完全挡了起来,他见玄漓兴冲冲跑来,下意识退了几步,这才露出了半边身子。

    玄漓冲他皱了皱鼻子,然后拉着后岱然的胳膊,娇滴滴地道:“岱然哥哥,你是不是又给漓儿买好吃的早点了?”

    后岱然笑道:“果真什么都瞒不了漓儿。”说完,他转过身,还未开口,杵在后头的男孩就大步上前,将一包用油纸包裹好的点心递到了玄漓眼前,他举起的手臂因太过僵硬,形成了一条直线。

    玄漓愣愣地伸出手,见那男孩侧着头,脸一如既往的臭,便没好气地一把将点心夺了过来,道:“岱然哥哥,以后我吃的点心你拿给我,不要祝炀。”

    后岱然甚是无奈,连连道:“好好好。”

    起初,玄漓并不讨厌祝炀,甚至还想跟他套近乎,毕竟他是她此生救的第一个人,她想以恩人的身份时刻关心他。哪料,祝炀非但不领情,还时常对她摆脸色,甚至忽视她的存在,似乎只有见到后岱然时才会露出笑容。

    打出生起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哪受过这种憋屈,日子久了,玄漓看祝炀也不顺眼起来。她曾无数次想求后岱然把祝炀赶走,可每次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了。她知道后岱然一向言出必行,既然答应收下祝炀,就绝不会反悔。岱然哥哥对她这般好,她不想令他为难。

    玄漓将手中的油纸包一层一层打开,发现里面叠着好几样色彩斑斓的小糕点,有枣泥糕、绿豆饼、芝麻球、蛋黄酥……都是她爱吃的。

    她一个口一个,每次吃的都不重样。

    后岱然在旁边劝个不停:“漓儿,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

    话还没说完,玄漓吞下的糕点就堵在了嗓子眼,憋得满脸通红,泪水挤上了眼眶。

    后岱然着急得很,一手给玄漓顺气,一手示意祝炀出去寻水。

    水来了,玄漓难受,也不管是谁给递的,一饮而下,打了个咯儿,然后兴奋地道:“岱然哥哥!那个,那个……”

    “什么?漓儿,喘口气,莫急。”

    “那个,这里面的桂花糕真得太太太太好吃了!”

    后岱然:“……”

    祝炀见玄漓这吃遍山珍海味的娇气公主如此夸赞一个点心,不由有些心动,打开另一包一摸一样的油纸包,挑了一块桂花糕尝了尝,软糯香甜,入口即化,幸福感油然而生:他娘的,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没一会儿,三人就把桂花糕吃了个精光。

    玄漓提议要买上十包桂花糕带回明清宫。其中九包给爹娘,剩下一包给大厨,让他好好钻研钻研这天下第一好吃的桂花糕到底藏了什么秘方。

    可说到这,原本亢奋的玄漓忽地蔫了,她随便找了个椅子,盘腿坐了下去,萎靡得像一朵衰败的花。

    后岱然一眼便瞧出玄漓的心事,蹲到她腿边,自下往上瞅她撅着嘴的哭包脸,笑道:“漓儿可是因为即将回宫一事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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