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风之花雨

    最近几天,经过几次隔空接触,或者说隔空暗斗,风沙发现柴兴非同一般的理智,不存在铤而走险的可能性,于是又从凡花客舍搬回了勾栏客栈。

    这几天在外面呆着,囤积了很多事务亟需处理,同样还有很多人物需要会见,所以接下来几天,他忙得几乎没空合眼。

    这天深夜,勾栏客栈的北楼书房灯火通明。

    风沙坐于案后,持笔在一份书折勾划。

    韩晶一直坐在他的身边,不仅亲昵地挨着,不时还巧笑嫣然地凑唇就耳,更是吐气如兰。

    看着像是红袖添香,你侬我侬,分外浪漫,实际上两人说得事相当正经,正经到无聊。

    过了会儿,风沙合拢书折,随手往旁一扔,然后撑了个大大的懒腰。

    马玉怜赶紧取走,而后出门。

    马思思则赶紧案头一摞书折之中取来顶上一份地图,铺案展开,又赶紧取笔蘸上朱砂墨,然后递到主人身边斜捧。

    风沙打了个哈欠,顺手接笔握住,低头扫量这份相当简略的地图。

    韩晶亦凝视道:“这四条路线,分作两个方向,两条往西由蜀道入蜀。两条往南至长江,逆流而上,经辰流入蜀。嗯,各有利弊,需要仔细权衡。”

    风沙嗯了一声,执笔在图上某处勾了个红圈,轻声道:“洛阳必须去,这是前提。”

    韩晶嫣然道:“四条路线本就非过洛阳不可,风少依旧心心念念,看来心有所属。”

    风沙轻咳一声道:“毕竟我答应了柴兴,必须把符王安安稳稳扔在洛阳。顺路去趟隐谷更加重要,并不全然因为郭青娥。”

    韩晶微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风沙不禁尴尬,一不小心来了个此地无银三百两,赶紧持笔往图上着落:“至于长安,这是关键节点。如果选择往西过蜀道,必过长安,往南走长江则不必。”

    韩晶转眸扫视地图,伸指比划。

    “蜀道最东就是这条子午道,由此入蜀,进去就是圣明联盟的地盘,圣门在这里势力很大,方便铺垫之后的行程。之后溯着汉水可以直抵汉中,哦,兴元府。”

    风沙嗯了一下。

    韩晶又道:“不过,子午栈道史称荔枝道,自古便是关中过秦岭入蜀的捷径,商旅往来众多,行程难以保密,很容易遇上不可预知的危险。”

    风沙轻声道:“确实是条捷径。捷径到只能入蜀,旁的什么事都干不了。”

    韩晶含笑挪指道:“蜀道最西就是这条陈仓道。正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里确实最远,来往的商旅多半经营蜀地至西域的商道,对中原不熟,容易匿踪。”

    风沙持笔指划。

    “长安,凤翔,陈仓道,至凤州后折至连云道去汉中,离秦州也不远。走这条路线,既可以去四灵总堂逛逛,也可以亲自感受北周西征所导致的形势。”

    “尤其可以见到王景,更容易借助北周西征巴蜀之威势,然后强势入蜀。但是……”

    韩晶补充道:“这会导致你受到川盟的强烈敌视。会多些便利,也会多些掣肘。到底是利多些,还是弊多些,现在着实不好说,到了之后又晚了,没法改道。”

    风沙沉默少许,转笔往南。

    “由洛阳往南,过南阳,过襄阳,至江陵。自古以来这就是南征的最佳路线,只要攻下襄阳,水师由汉水直入长江,顺流而攻,江城难守。长江水道尽在掌握。”

    “当今天下的形势与以往同又不同。襄阳本来就在北周的手里,就算攻破江城,面对之敌乃是东鸟,一定会迫使南唐全力援之。”

    韩晶当然清楚风沙对此肯定了然于心,这是帮忙理顺思路:“对北周来说,这分明是逼着人家重演三国,来个连刘抗曹。导致的僵势,历史可鉴。绝非上策。”

    其实就是在说:走这条路线,没有太大的价值,就是为走而走。比之子午道,或许更安全;比之城陈仓道,或许更便捷。

    但也仅此而已。

    好似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风沙嗯了一声,再度转笔:“洛阳,申州,江城,岳州,江陵。这条路线有些绕远。好在江城至岳州再至江陵都是走长江,与走襄阳那一路想比相差无几。”

    “自古以来多半以洛阳和长安为中心,若从洛阳南下,本来就仅有襄阳和申州这两条路线。以长安论,走襄阳更近,以洛阳论,两者差不多。”

    韩晶含笑道:“申州线过路江城,君山和江陵,相对安全。对于查漏补缺,巩固根基,好处不小。最关键,你可以就近监看南唐灭东鸟,甚至亲自主持。”

    风沙低头思索,半晌不言。

    韩晶好奇道:“我记得之前你已经将总路线图分别传给江陵、君山和潭州,对这条路线明显偏爱。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风沙叹气道:“我对江城很有感情,对楚地楚人尤有偏爱,如今却亲手将偏爱陷入动乱的煎熬。我也是人,终究不忍。”

    韩晶收敛神情,伸手挽住他的胳臂,柔声道:“可惜墨修不能是人,你终究要忍。与之放任,不如直面,让动乱最小。”

    风沙又叹了口气,持笔沿着申州,江城,岳州,江陵一路打圈,一串红圈,好似血痕,触目惊心,然后连笔带图使劲地扔开。

    这时,马玉怜已经回来,再度取走,而后出门。

    马思思停下研磨,像之前一样,又从案头的书折之中取来一份书折展开,从笔架上取来另一支笔蘸染朱砂墨。

    风沙持折翻看了一会儿,转手递给韩晶,满脸冷笑。

    “钱瑛这小子还在做他的发财梦呢!对了,要跟你说一声,我改注意了,这次筹募来的物资我打算全数用于支援渤海,不再试图黑吃黑。”

    韩晶没有吭声,仔细看完书折,闭目少许,沉吟道:“云虚一直密切关注这批物资,你也许诺让她分上一杯羹。如果没有过硬的理由,恐怕会有些阻碍。”

    风沙笑道:“云虚就这点好,在她那里什么都有价码,只要价码给足了,什么阻碍都不是阻碍。我去找她谈谈,这点不算事。”

    韩晶赞同地点头,又道:“既然你改了主意,渤海定安军的首领烈叶变得至关重要,需要打好关系。总不能给了恩惠,人家还领不到请。最好抽空见上一面。”() ()

    风沙转向向马思思问道:“烈叶有曾找来登门吗?”

    马思思思索少许,小声道:“有,还不止一次,婢子有印象。但是具体情况,要问绘声姐。”

    恰好这时马玉怜再度进门,风沙招她近身,低声吩咐。

    “你以闽商会馆的名义出面,接触一下渤海定安军的首领烈叶,尽快帮他见到我。记住,是他求你,不是你求他。可以适当透露我对渤海的关注和关心。”

    马玉怜赶紧点头,想了想道:“婢子这就让人知会张叔一声,他先出面热络一下,婢子再择机现身。”

    风沙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笑道:“很好,更稳妥,就这么办。”顺手将书折从韩晶手里接过,递给了马玉怜,然后等着马思思再取来一份。

    结果马玉怜没动弹。

    风沙歪头道:“是有什么难处吗?”

    马玉怜赶紧摇头:“是这样,一个名叫飞歌的家伙居然指名道姓要见您,他还带着个女人,两人皆衣衫褴褛,不知什么来路。”

    正因为人家衣衫褴褛,居然还能指名道姓找主人,令她捉摸不透来头,这才壮着胆子过来禀报,否则还真不敢。

    风沙有些意外。

    之前他特意向墨者飞歌告之他暂住凡花客舍,还特意强调会多呆一天,就是为了等飞歌找上门,没曾想人家并没有来,怎么现在又突然找来了?

    略微一怔之后,向马玉怜道:“有请。”又转目韩晶,但没做声。

    韩晶盈盈起身,笑道:“陪你坐了一整天,屁股都坐疼了,回去睡觉了。”

    风沙回以笑容,起身相送,直接送到书房门外。

    门外站着两个侍卫,一男一女。

    女子明显是剑侍,不仅年轻漂亮,而且站得笔挺,突显窈窕地身姿。

    更是肃容端庄,眼睛睁得很大,一点风吹草动就迅疾地扫视过去。

    男子年纪不小,恨不能做这剑侍的爷爷,正靠在门边掺瞌睡,连风沙和韩晶出来都没看见。

    韩晶瞟了一眼,并未多言,往风沙的脸上迅疾地啄了一个香,咯咯地笑了两声,仪态万方地走了。

    风沙则停在门外,含笑目视那个男侍卫。

    站在门另一边的剑侍焦急地诶诶地轻唤,男子这才转着朦胧地睡眼清醒过来,待看清风沙,忍不住瞪了一眼,又赶紧低头,不情不愿地唤了声风少。

    似乎有点敢怒不敢言的意味。

    “赵兄生我气了?也应该生气。”

    风沙笑道:“从年龄上看,你做叔叔都绰绰有余。从辈分上看,你我也是兄弟相称。从官职上看,你也是衙内都指挥使。我却让你看门,确实委屈你了。”

    此人真是赵重光的耳子赵进。

    赵进咬着牙道:“我爹都死了,我哪里还敢得罪风少,别说看门,让我去端茶倒水,我能不干?”

    风沙笑了笑:“其实我也在想怎么安排赵兄,奈何四灵那边一个萝卜一个坑,多少人巴巴盯着呢!留赵兄在身边无非就近方便,只要空缺,马上给你补上。”

    赵进听得双眼冒光,不能置信地结巴道:“真的吗!”

    “看在赵老的面上,我真能让你在这儿傻站干熬啊?”

    风沙微笑道:“本想着赵兄尚在壮年,武功更是不俗,撑个十天半月没有问题,否则赵老也不会让你担当亲卫首领。如果你当真疲累,随来虽去,没有问题。”

    赵进喜滋滋地道:“不累不累,我就在这儿站着给风少您把门。”顿了顿,小声道:“有好空缺记得一定叫我啊!我随时候着。”

    玄武观风使的权力有多大他最清楚不过,因为他爹就当过,那叫一个威风。

    可惜他没蹭多久就被他爹赶去了秘营,当真倒霉透顶。

    风沙露出个八颗牙齿地微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然而人一转身进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知子莫若父,赵重光确实把他的儿子都看透了,当真没块好料。这个赵进甚至连料都算不上。

    回案后坐下,风沙投个眼神,马思思及时取来一份书折展开。

    看了一阵,持笔勾划几下,马玉怜将飞歌领进门来。

    与飞歌同来的还有一位女子,瞧着三十来岁的样子,同样麻衣木屐藤腰带,一副墨者打扮。

    虽然两人装扮简陋像是乞丐,其实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气质更是透着华彩,往那一站,渊渟岳峙。

    风沙放下书折,转过书案,相迎行礼。

    飞歌与女子并肩还礼:“墨门弟子飞歌见过墨修。”

    女子道:“墨门弟子斩邪见过墨修。”

    说来好笑,飞歌气势凛然,豪迈之气透体,偏偏名字柔柔媚媚。

    斩邪则风韵犹存,年轻时一定相当漂亮,就算称不上绝色,至少也堪称佳人,名字居然如此刚绝。

    风沙回礼道:“墨修风飞尘见过两位同门兄弟。”

    墨门弟子互为兄弟,不分上下尊卑,到后来甚至不是师传徒受。

    其实成为墨门弟子并不困难,只要愿意严格遵守墨义的人都算。

    所以后来庄子才会讽刺墨家,不能因为大禹遵守一些看似墨家的规矩就声称大禹是墨者。

    早先,墨门甚至连入门仪式都没有,进门就是师兄教师弟。

    离开也很容易,不想坚持了,随时可以抽身走人。

    除非违反了一些墨门严律,一定会被诛杀之外,几乎没有其他限制,仅是不再被同门视为兄弟罢了。

    难在墨家本义以自苦为自乐,只要还是个正常人,不可能长久忍受。

    自从墨子去世,墨家迅速裂散衰落,源头正在于此。

    但是不可否认,能够始终坚持苦修的墨门弟子最为忠贞,也最为强大。

    哪怕历代人数稀少之极,能够长久坚持下来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终究还是有人愿意苦修。

    这些人虽然没有墨修的传承,但是一律被历代墨修视同为同门兄弟,地位相当之超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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