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风之花雨

    安置好绘声及手下后,风沙连夜求见程飞,程飞带他过地道。

    待出得地道,已是第二天清晨时分,入目就是大唐碑。

    大唐碑位于太乙书院仪门的西侧,所谓仪门就是第二道正门,第一道正门则是山门。换句话说,出了地道就进了太乙书院,方位正中。

    大唐碑全名为大唐嵩阳观纪圣德感应之颂碑。

    此碑刻立于前唐天宝初年。

    碑身巨大,好似建筑,上下共有五层,层层雕工精细。

    仰而视之,心中巍峨顿生。

    碑文通篇共计一千零八十七个字。

    其上记述了嵩阳观道士孙太冲为前唐玄宗李隆基炼丹的故事。

    玄宗特立此颂碑,颂扬孙太冲的功绩,起码当时认为这是莫大的功绩。

    “嵩阳真人为玄宗九转炼丹,玄宗服之,一举开创开元盛世。道门亦盛。岂知十余年后,安史之乱爆发,前唐彻底由盛转衰。道门亦衰。”

    程飞望碑悠悠而叹:“中原从此陷入藩镇割据的局面,乱局延续至今。后人视此碑文,忆想前事,莫不以为笑话。”嵩阳真人即孙太冲。

    风沙听他贬低道门,笑了笑道:“为此碑撰文者乃玄宗宰相李林甫,世谓‘口有蜜,腹有剑’,谓之口蜜腹剑,正是儒门表率。”

    程飞听他一语双关,不由哑然失笑,比手请风沙往大门方向走。

    风沙边走边笑道:“程公莫不是把我当成了上门女婿?还要在婆婆和老婆之间选边站不成?”

    程飞当着他的面贬低道门,意味着向他展示隐谷的内部矛盾,也就是儒家和道门之间的矛盾。

    他要娶郭青娥,自然会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

    正如婆媳关系,当真千古难题。

    程飞正色道:“飞尘所言倒也形象。如今隐谷由儒门持家,道门可不就是女儿吗?不过,终究把你视为一家人不是吗?”

    风沙敛容,点头道:“有道理。”道理很简单,只有视他为一家人,才有在婆婆和老婆之间选边站的问题。

    不过,这话听听就罢,隐谷不可能真的把墨修视为自家人。

    另外,道儒更像是夫妻,绝非母女。

    程飞分明是顺着他的玩笑之语,往儒家的脸上贴金。

    大唐碑离仪门大约十余步远。

    说话间,两人已经行至门前,门房是一座三开间的卷棚,檐下挂有“高山仰止”、“曲径通幽”的匾额。

    门房各做各事,或门外洒水,或门前扫地,对两人的到来视若无睹。

    进门往西一折,再往里走,隐约听闻人声,却始终不见人影。

    路过一株大树,尽管入冬,树冠仍然浓密宽厚,郁郁葱葱,尤如一柄秀丽的大伞遮掩天空。

    程飞介绍这颗四季常青的大树是汉武帝刘彻亲封的“大将军柏”,后面还有一颗“二将军柏”,两颗柏树的树龄皆超千年。

    还说二将军柏其实比大将军柏大上很多,且树身裂洞,其内可容数人。

    相传刘彻先入为主,先封了“大将军柏”,往后走发现“二将军柏”更大,奈何天子金口玉言,只能将错就错。唯有“三将军柏”实至名归云云。

    程飞像是特意选好的路线,两人越走越偏僻,一开始不见人影尚有人声,走到后来连人声都没了。

    自打进仪门之后,程飞开始沉默寡言,直到走到二将军柏附近,方才轻声说,这就是“二将军柏”。

    二将军柏被碑廊环围,看环境就知道平常很少有人打此经过。

    冷清之极,安静之极,鸟鸣全无,叶落有声。

    程飞领着风沙默默地转到柏树的另一侧,果然看到一个狭长的树洞。

    刚才程飞说树洞内可容纳多人,但光从外面看,一人侧身可过而已。

    尤其树洞下方被一方石基嵌砌,拦住了大约半人之高,想要钻进钻出并不容易。

    风沙饶有兴致地打量,树洞内传来女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或许隔着树洞,树干又足够厚实的关系,声音像是幽幽怨怨的女鬼,气若游丝地钻耳。

    风沙愣了愣,点着树洞向程飞问道:“什么情况?”

    程飞答非所问地道:“此间树洞,内有奥妙,哪怕在里面尽力呼喊,外间也只闻得一缕轻音。哪怕在外间轻声细语,内里也如同耳边旱雷。”

    “我知道这玩意儿。”

    风沙恍然,旋即撇嘴:“道门称为空歌黍,佛门称为雷音瓶。只需在外面日夜诵经,再冥顽不灵的魔头也必定皈依。颂道经可入道,颂佛经则入佛。”

    任谁被困在其中,将会无时无刻地感受着魔音灌耳的痛苦。

    好像被钟鼓齐鸣的水陆道场终日包围,不分昼夜,无法阻止。

    任何人处在这种环境之中,没有可能睡着,甚至没有可能集中精神,意志很快就会崩溃,直至散成浑浑噩噩的混沌。() ()

    最终脑子仿佛被彻底洗过一样,变成一张白纸。

    届时,往脑袋里灌输什么,那就会变成什么,甚至可以把人塑造成兽。

    风沙之所以十分了解,因为这本是汉朝时一位墨修的发明。

    当时独尊儒术,废黜百家,墨家被污名为魔。

    为了抵御全方位的绞杀,这位惊才绝艳的墨修倾尽毕生心血,设计出可以批量速成墨者的机关建筑,以及相匹配的锻炼秘法。

    几经改良之后,最终命名为神鬼捍御。

    仅凭这名字就知道一定出自墨守一脉。

    神鬼二字彰显鬼神之威,捍御二字表明非攻之意。

    真的是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因为神鬼捍御的后遗症实在太大。

    批量出来的速成墨者厉害归厉害,更是言听计从,却是以摧毁人格为代价。

    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偃师人偶般的战斗傀儡,完全没有独立的思想。

    不怕疼,不怕死,人均墨者,批量速成,战力之恐怖,可想而知。

    待到四灵初具规模,其时的墨修认为拥有了自保的能力,从此废弃不用。

    之所以没有彻底禁绝,是因为墨家遗脉一直备受主流地极力打压,后代墨修可能用得上。

    何况像这种大杀器,哪怕仅是用来压舱,也拥有足够的威慑力,拿来吓唬谁都绰绰有余。

    道门对神鬼捍御一直很感兴趣,废了极大的周折,花了很长的时间,更是不惜血本,终于从当代墨修的手中“换到”。

    当然,道门认定是交换。

    墨家则持有另一种看法。

    两家因此交恶了很久。

    那段时间,道魔势不两立,见面就要见血那种。

    道门本来只是想以此秘法批量速成黄巾力士,结果两种秘法相结合,居然培养出比黄巾力士还要厉害的神奴。

    那时,道门并不称其为“空歌黍”,而是以术法冠名,名为撒豆成兵。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又值汉末,民不聊生。

    太平道张角恃以撒豆成兵术揭竿而起。奈何人心难测,此术最终失控,造成人间浩劫,道门险些成为天下公敌。此后将其列为邪术,禁而不用。

    佛门的情况与道门相差不多,最初都很感兴趣,最后都给禁了。

    至今仍有少许机关建筑残留,通常被佛道高两家拿来“降魔”。

    毕竟这玩意儿不会杀生,甚至不会伤害身体,却能使人皈依。

    谁用谁知道。

    当然,用起来还是十分谨慎,非是大奸大恶,轻易不会动用。

    因为神鬼捍御的功效是粉碎意志,重塑思想。

    如果使用者生出邪念,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最坚贞不屈的人变成最千依百顺的奴隶。

    然而没有相匹配的锻炼秘法,那就不会弄出人力难敌的战斗傀儡,危害毕竟有限。

    所以,流传于世的锻炼秘法被销毁得干干净净。

    墨道佛三家订立合约,谁敢让此法重见天日,三家共诛之。

    总之,神鬼捍御、空歌黍、雷音瓶虽然名称不同,其实完全相同。

    入道则道,入佛则佛,本质是墨,心邪则魔。

    风沙确实没想到会在太乙书院见到神鬼捍御,里面居然还关了人。而且一定刚被关进去不久,否则不可能还有力气说话。

    程飞缓缓地道:“你既然知道空歌黍,那我也不必多费口舌解释了。难道你不好奇里面关得是谁吗?”

    风沙确实起了好奇心,奈何阳光照不进树洞,黑漆漆一片,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不由问道:“是谁?”

    他和程飞不过这几句话的工夫,树洞内已经传来声响,里面的人显然忍受不住灌脑魔音,开始惨叫和求饶。

    可惜传到外间仅是袅袅之音,几乎听不清楚内容,更辨不明白嗓音,倒似濒临消散的女鬼发出凄厉的哀嚎。

    程飞避而不答:“你希望她是谁,她就会是谁。”

    风沙神色微动,若有所思:“莫非是柴家小姐?”

    程飞不置可否,淡淡地道:“我谨以个人的身份向你致歉,昨天发生的变故确实出乎我的预料。飞尘一向宽容,想必不会追究。”

    这话等于默认里面关着的人就是柴小姐。

    风沙神情莫明地道:“当然不会。”

    他知道神鬼捍御多么的残酷,意志被摧毁的过程又是多么的痛苦。哪怕十分不喜欢柴小姐,还是忍不住心软。

    程飞又道:“你离开的时候,可以带走她,也可以不理会。我不确定哪种结果对她更好,一切交由你来决定。”

    风沙撇了撇嘴,心道:“虚伪。”

    程飞这家伙就是君子远庖厨的典型。菜要吃进嘴,鸡要别人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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