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未至,年未过完。

    风沙迫于柴兴和隐谷的双重施压,不得不在仓促之中准备启程。

    期间,他分别会见诸多人物,挨个面授机宜。

    诸如正在筹备许州冰井务的张玉冰和王素素。

    准备留下,主持拔根杨朱的飞歌和斩邪。

    还有将要联袂返回开封的雪娘和方宗花。

    不乏鼓劲打气,也不乏封官许愿。

    反正看人下菜碟。

    他还十分关切以三河帮为主,冰井务、明教和陈许商会携手共同成立的商行。

    在他的谋划中,这家商行会将会彻底架空陈许商会。

    逐渐从陈许商会的手中夺取对陈许二州的全面掌控。

    掌控陈许商会的几个大家族这次遭受重创,同时在这间商行内占有一定份额。

    毕竟还是开了个口子,无关生死存亡。

    所以,就算有些反弹,力道注定有限。

    不过,这件事只能徐徐图之,没法一蹴而就。

    这间商行高度关联铲绝杨朱一事,自然交给飞歌负责。

    三河帮和陈许冰井务派出主事在明面上跟明教和陈许商会共同经营。

    飞歌则隐身于幕后操纵之。

    四家之中,飞歌可以直接掌控两家。

    明教就算有时候游移,希望左右逢源,关键时刻也不至于唱反调。

    总之,飞歌占尽优势,只要不犯大错,玩死陈许商会是迟早的事。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风沙真的要走了。

    临别之际,出门散心。

    他一向懒得出奇,能躺绝不坐。

    之所以出门,乃是应王艳之邀。

    王艳至今还认为他是个小贼兼骗子。

    他对没心没肺的王艳颇有好感。

    因为跟王艳在一起的时候十分轻松,无需想东想西,满脑子转筋。

    加上马珂润撺掇,他也想看看宵禁对阳翟民间的影响,于是同意。

    这次出门,除了王艳,尚有马珂润和珂海伴随,还有林羊羊。

    最近几天,他干什么都把林羊羊带在身边。

    这次在阳翟,南唐侍卫司不惜血本,大力相助,他自然要给予回报。

    林羊羊成为他跟南唐方面的联络渠道,同时还负责与雪娘直接联络。

    一行五人,两男三女,漫步长街。

    阳翟的民心依旧惊魂未定,街面上、市面上仍然一片冷清。

    行人零零散散,无不低头快行,大多抱着包裹,包裹抱得很紧。

    本来浓郁的年味早就被之前肃杀的宵禁给强行冲散,至今寡淡。

    唯有李重满嘴流油,这一把吃了个滚瓜溜圆。

    几个大家族除了少数主宅未损,余下近百处大小庄园、府邸被一扫而空。

    到底抄出了多少金银财宝,乃至粮食酒水、布帛铁器,连风沙都不清楚。

    毕竟抄家的士兵都是李重的亲卫,他仅是知道查抄了哪里而已。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许州军镇乃至忠武军,短时间内不缺后勤。

    李重或许认为这是件好事,在风沙看来,李重这是往死路上又走了一步。

    起码柴兴对李重戒惧更深。

    风沙正想着李重,王艳忽然扯他的袖子:“喂喂,问你话呢!怎么不理我?”

    风沙猛然回神,笑道:“我听着呢!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当然没听见,不过肯定有人听见了。

    珂海果然圆场道:“振武武堂突然宣布闭馆,大家人心惶惶,已经散了一些人,还有些人打算自谋生路,王姑娘正在发愁生计。”

    王艳愁眉苦脸道:“我还有一家人要养活呢!你们都帮忙想想办法呀!”

    之前她的父亲为了保住她的弟弟,签下卖身契,把她和妹妹卖给仇家。

    虽然这件事很快解决,她的心终究被伤到了。

    然而,毕竟是她的生父,她总不能真的不管。

    风沙哑然失笑,心道这算什么事,随口道:“多大点事,找珂海不就行了。”

    马珂润立时接口道:“大不了我去求七姑,不就一份活计吗?陈兄你说呢?”

    风沙没觉得这算个事,下意识地点头。

    珂海和马珂润顿时对视一眼,视线一触即分,面上喜色隐现,喜色转瞬又无。

    风沙余光瞟见,觉得两人好像在合谋什么,但也没多想。

    大街上确实太冷清,也没什么铺面开门营业,连个吃午饭的地方都找不到。

    好在王艳是本地人,熟门熟路,领头往巷子里面钻,左右一折,穿过一道坊门,进到一处里坊。

    坊内倒是挺热闹的,起码人比大街上多多了,边边角角还支开了几个小摊子,每个小摊子都摆着几张小桌子,围坐着一些人,或二或三,期间雾气升腾,弥漫豆香。

    不少人招呼王艳,甚至笑吟吟地招呼珂海,王艳回以招呼,但是没有彼此介绍。() ()

    珂海在风沙耳边小声解释,说王艳的家就在此坊最里面一间。

    风沙忍不住笑道:“他们怎么会认识你呢?”

    珂海顿时红脸,结巴道:“来,来过几次。”

    风沙笑了笑,没有追问。

    王艳很快找了个有空位的小摊,麻利地拼了两张小桌子,取来凳子招呼大家坐下,然后要了点酒菜。

    不是什么好酒,酒味不浓,沉淀不少,一看就知道是自家私酿。

    下酒菜倒是不错,以豆制品为主,豆沫、腐竹之类,还有一钵炖猪蹄,谈不上好吃,但是看着就暖和,吃着更是浑身暖洋洋。

    大家闲聊几句,王艳忽然叹道:“往年这时候,大家都赶去集会凑热闹,坊内也少不了放炮仗,那才叫一个热闹,看看现在,连个跑出来玩的孩童都没有。”

    风沙低头喝酒,大家都不接话。

    王艳向马珂润道:“马姐,你认识人多,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宵禁了,连个年都不让大家过,这还有天理吗?”

    马珂润能说什么?她什么都不能说,敷衍道:“我也不清楚呢!”

    倒是风沙对民间的情况很感兴趣,问道:“官府没出安民告示吗?”

    王艳道:“出是出了,说是为了打击不法商家趁着年节囤积居奇。”

    风沙笑道:“我听说官府马上会按里坊分发粮食肉类,还有一些布帛药材之类,估计就是抄那些黑心商家的收获。”

    王艳眼睛一亮,追问道:“消息确实吗?”

    风沙冲马珂润努嘴道:“从她七姑那儿听到的。”

    这是隐谷的主意,道理冠冕堂皇,说是为了安定民心。

    其实是替柴兴分忧。未免李重坐大,趁机清查这次到底抄了多少东西。

    然后逼着李重把吃下肚的好处吐出来,起码吐出来一部分,尤其是粮食那部分。

    他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公主说的,那定然不会有错。”

    王艳兴奋地跳了起来:“我回去告诉家里一声……”

    话未说完,人已一溜烟跑没影了。

    过了一会儿转回来,牵来一个半大的黄毛丫头。

    忙不迭地一阵讲诉。

    原来这丫头的父母和哥哥都在一家园子里做仆役,结果过年硬是一趟家都没回,差点把这丫头饿死在家,亏得邻居发现,带回家照顾,又托左邻右舍打听情况。

    大家这时发现,同坊居然有十好几人没有回家,多是在各个园子做仆役的。

    只是不像这个小丫头这般可怜,一家人都没有回来。

    于是大家各自托了些关系查问,这才知道抄家的时候被一同押走了。

    目前人在衙门里关着,有保人的话,交钱就可以赎人。

    保人好找,钱可难凑。对寻常百姓来说,这笔赎金不是随随便便能够凑出来的。

    风沙听得一阵火大。

    李重的亲卫军抢东西都来不及,哪有心思管人。

    宵禁的时候确实押了几天,之后让衙门接手造册。

    毕竟抄了近百个园子,几千号人,不可能乱放。

    总要登记,然后分批放人。

    没想到衙门居然有人趁火打劫,把人扣下来赚赎金。

    “那边牢头漫天要价,这边就有人跑来放印子钱,摆明勾结好了,蛇鼠一窝。”

    王艳咬牙道:“有一家没法子借了债,人刚回家,就有泼皮上门催债,抢东西不说,还要抢妻女,说是要卖到窑子里。他们只好把我搬了出来,那些泼皮才退走。”

    振武武堂的名号在许州地界还是很管用的,震慑地痞流氓绝对绰绰有余。

    珂海忙道:“她父母兄弟的赎金我来出好了。”

    那个小丫头很乖巧,跪下来磕头道谢。

    珂海赶紧把她给抱了起来。

    王艳恨恨道:“我就是想不通,凭什么要出这个钱,还有没有王法了。”

    珂海看了主人一眼,低声道:“你别生气,我来想办法。”

    作为主人的近侍,这点事对他而言,根本小菜一碟。

    王艳心里十分高兴,面上却气哼哼嘀咕几句。

    风沙一直没吭声。

    许州之变是他一手主导的,早在之前他就料想到一定会对民间造成一定的伤害。就好像两头猛兽打架,首先遭殃和注定遭殃的一定是打架的那块地和地上长得草。

    他已经尽量控制针对的范围,伤害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看似是衙门作恶,归根结底还是源于他在掀波。

    以小窥大。

    恐怕类似的事情比比皆是,却未必有类似王艳的人能够给予一定的保护。

    因此家破人亡的人可能不在少数。

    墨修不存在感情,甚至不存有人性,但是风沙毕竟还是个人,人心也是肉长的。

    听到王艳讲诉之后,终不免黯然,心知自己真的该离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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