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心急如焚走得飞快,谢枕安谢医师抱着药箱跟着,倒是不急不躁。

    她只顾着引路,完全没意识到她在凭着感觉往回走,没绕一点弯路便回到了淇上坞,她和君原的住所。

    黎念替谢枕安推开门,再次给他复述君原方才的症状,却见坐到床边的谢枕安试了下君原的额温,掀开被子去解君原的衣服。

    正在给谢枕安倒茶的黎念猛一抬头,吓得险些失手打破茶壶:“谢谢谢大夫,你这是?”

    谢枕安:?

    他很是文雅的脸上没太多表情,只夹杂着一点点不知她为何如此大惊小怪的迷茫。

    黎念懵圈地指着君原:“不是要治他的高烧吗?”不把脉吗?不扎针吗?不灌药吗?怎么上来就扒衣服啊!

    谢枕安淡淡道:“急热已经退了。但他的中衣已然湿透,这样睡下去反而容易染病。”他将被子推开更多,“被褥也要更换。”

    黎念哦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那他他他穿什么?”这房间里多的是她的衣服,但没有君原替换的衣物啊。找鹿斟借也行不通,鹿斟还是个少年,可君原已经是成年男子,两个人尺码对不上。

    谢枕安想了想,慢声回道:“我有。”

    黎念小心地确认:“能借吗?”

    谢枕安还是那副平静从容的神情:“出门左转,见到有竹林与太湖石的粉墙便过去,拨开竹子能看到一道小门。由小门往北行至石子路尽头,右手边有一处书斋,院里有紫藤花架。你在花架东边第二间屋子里找,那是我连夜问诊后临时休憩的地方,住在旁边的韩朱应当收理过,很干净。”

    黎念对他的感激再次到达巅峰:“大恩不言谢!辛苦你先给他盖我的被子,我这就去拿!”

    她急匆匆地提灯出门,果然顺利找到谢枕安备用的衣物,抱了两套回来。等她再踏进自己的碧纱橱,忽然发现谢枕安在给君原切脉,板正的身影很是认真。

    她不敢出声打扰,这次把脉却比想象中久得多。她越等越紧张,越紧张越把情况脑补得乱七八糟,却见坐在床边的谢枕安忽然肩膀动了动,而后眼睛微眯,眼角挤出几滴困倦的泪。

    黎念:……

    “谢医师,”她诚恳地问,“你刚刚是睡着了吗?”

    谢枕安:。

    他缓缓收回手,自然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的身体无碍,今天晚上不会再烧了。”

    黎念松了一口气,红着脸把衣服递去,转身等谢枕安帮忙替君原换上。待窸窸窣窣的动静结束,以为谢枕安已经医治过君原的黎念转过头担心地问:“谢医师,他需不需要再吃点什么药巩固疗效?”

    谢枕安:?这个人又没病,吃什么药?

    但谢枕安应对类似的情况已经很熟练,他掏出一瓶清心益气——主要成分是梨膏糖,纯属安慰吃了也没坏处——的药丸放在床沿:“一日的剂量,不放心可以再吃几颗。”

    黎念便在谢枕安的帮助下扶起君原喂药,塞药丸倒是顺利,送服的水就不好喂了。黎念正在纠结怎么办,背靠着床柱的君原咳了几声忽然醒开双眼,他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神迷茫地落在远处。

    黎念有些惊喜:“君原,你醒啦?”

    听到这句话的谢枕安明显愣了一下。

    君原听到她的声音,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奈何声音干涩难以辨别。黎念便把茶杯抵到他唇边,要他喝点水缓缓。

    这又闹了一番兵荒马乱,君原闻到了清浅的茶香,但不清楚杯子的位置,差点把水洒到自己身上。

    黎念头疼不已,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君原,你的眼睛是生下来便看不见吗?”

    君原虚弱地回:“不是,是三天前被下了药。”

    黎念:“什么?!”

    “牙人的把戏罢了,他们怕我在送亲时闹乱子。”君原劝她,“我已经适应了,能隐约看见一点光,不打紧的。”

    适应个鬼啊!黎念不能接受他的放弃,正巧大夫在,便问:“谢医师,你能不能顺带看一下他的眼睛,可还有恢复的可能?”

    谢枕安不解。他客观陈述现实:“有。虽然有些迟,再过几个时辰,恐怕就……”

    黎念以为再晚一些就要回天乏术,因谢医师不紧不慢的样子愈发着急:“那你能不能急救一下!好好的眼睛,不能这么瞎了!”

    谢枕安:……

    谢枕安默默地咽下了后半句话:再过几个时辰,他恐怕就要自己好了。

    但没关系,不纠结就不会烦心。谢枕安看得开,何况这些坊间的下作毒药对他来说丝毫不是难题。

    他让君原挽起袖子,在君原脖颈和手背施了针,瞥到君原脖子上的淤青也没多话。起初君原咬牙忍痛,平白被逼出一头冷汗,后来忍不住了,吐出一口浑浊的血。

    谢枕安这时反而眼疾手快,取纱布及时兜住了那口血,而后抚着他的背让他慢慢顺气,调整呼吸。

    待君原再缓缓睁开眼,恰巧与他对视的黎念忽然get到一个词:一张会让别人腥风血雨的脸。

    君原的容貌分明不突出,但那双逐渐找回焦点的桃花眼抬眸看向你的时候,会令人生出一种“满心满眼只有你”的错觉。

    “阿思,”君原低低地唤她此世的名字,“我终于能看见你了。”

    错来到这个时空、短短一天就经历多次修罗场的黎念松了口气,终于有种值了的快感。

    ——

    她提议送谢枕安一程,刚穿过一片温柔的木绣球,忽然想起打听自己的病情。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病。”谢枕安坦然说,“过去似乎也有过很多名医和术士为你诊病,但没什么记载留下来,倒是听护院提起过,有一位得高望重的法师在看过你之后,不知怎么闭关了。他离开别庄前,曾把你的症状取名叫‘离魂’。”

    “这种缥缈的东西,纠结无甚意义,我只关心能看得到的表征和病机。”谢枕安说,“我半年前到此,那时你心力亏空,日积月累,细流枯涸,即便我全力施为,顶多能将你的寿命续到今年初秋。”

    “啊?”黎念傻眼。她现在不是挺活蹦乱跳的,可以吃下一头牛?“那现在呢?”

    谢枕安看着她的脸思索了一下:“不好说。”

    他永远都是那副淡漠的表情,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自动沾染无情的意味,在他人心里划向最糟糕的可能。

    黎念一会觉得信息量过载,一会觉得对短命没有什么真切的实感,一会乱糟糟地想,那个还未出现过、花了两百金纵容她娶夫的冤大头,大概率即是别庄主人的那位,是看她可怜,所以送她一个夫君冲喜吗?

    她心里想着事情,没注意谢枕安什么时候和她分别,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在淇上坞的石匾下站了许久。夜已深,约莫已至丑时,连鸟鸣都极少。这情景可真像加班狗在凌晨走出公司大楼,面对寂静无人的街景陌生又恍惚。

    她和君原打了个招呼嘱咐他先睡,而后抱了换洗的衣服去泡温泉。

    今夜跑出一身汗,黎念想体验下富婆的生活犒赏自己了,不然这班加得有什么意义。

    她找了个最小的泉池泡着,脑子里一边吐槽自己的穿越一边自我劝慰,而后不知不觉昏睡过去,直到身边莫名多出奇怪的声响。

    黎念尚在睡梦里,下意识抓住对方的手,迷迷糊糊地问:“韩朱?”

    来人似乎僵住了身形:“……我不是韩朱。韩朱暂时不会回来了。”

    黎念意识不清,趴在池壁上模糊地发愁,有些话似乎是她说的,又像是这具身体自有她的记忆:“韩朱,你为什么走了呢?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好害怕啊。”

    她的话脆弱又柔软,原本想挣脱她的人便停下来,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他俯下身,隔着沐浴的衣袍把她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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