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觉得自己会度过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刚开始也确实如此。

    她花了一天从书斋里翻出所有韩朱画的图册,按文字多少排序,却悲哀地发现字多的是识字启蒙,字少的是生活常识,要找她用得上的情报并不容易。

    好在她有大把的闲暇,册子翻累了便早睡早起,作息无比健康,白天都会很有精神。

    又一日过去,黎念从鸟鸣声里醒来,撑着头翻余下的册子,思绪忽然被屋外奇怪的声响打断。

    她支起厢房阴侧的花窗,恰好听见一墙之隔有少年在轻声抱怨:“别叫啦,别叫啦!怎么一大早就来要食,我今天还没开始钓呢。”

    很快哗啦一声,少年被逼着跳上了墙。他拎着食盒立在高处,墙下的野猫却没放过他,它在草丛里蓄力,直接窜上墙边的花树。

    少年吓了一跳,他在墙沿上轻快地走了几步,捡起自己藏在屋顶的钓竿远远地吓猫:“去去!”

    奈何猫儿像知道他在装凶一般,不仅没走还喵呜着玩鱼钩,气得少年愈发愁苦:“不是要和你玩,你到底怎样才不追我……”

    “鹿斟?”黎念认出了来人,好奇地和墙上的他打招呼。

    只是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太过突兀,鹿斟原本在窄墙上如履平地来去自如,忽地被惊到险些绊脚。这意外倒是给他解了围,野猫听见有陌生的人出现,飞速窜走了。

    鹿斟松了口气,放下食盒脱力地坐在墙上平缓呼吸。

    黎念却以为自己闯祸,连忙问:“你怎么了,没事吧?”见他摇头,她才终于放下心来:“今天怎么换了你来送饭?”

    鹿斟下意识答:“不来送饭怎么去后山捉虾……”

    嚯,敢情是他主动揽了这个活。摸鱼一时爽,一直摸鱼一直爽是吧?

    但他很明显没把剩下的话说完,强行抿紧嘴沉默,弄得黎念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突然不说话?”

    却见鹿斟收回垂向她院子的腿,俨然要和她保持界限。他打手势要黎念过来,黎念无语地爬窗出去,看他摸出一节麻绳,吊着食盒慢慢放进她怀中。

    黎念大概猜出他在严格践行令仪的“不和二姑娘说话”禁令,忍不住吐槽:“太麻烦了吧,这是送饭还是探监,搞得好像我的疯病会传染一样。”

    “我没……”鹿斟又差点接话,赶紧住口装高冷。

    黎念忽然被鹿斟克制话唠本能的样子可爱到,更想逗他:“那你怎么见到我就跑,你难道还会怕我犯病?你可是有武功的,我根本打不过你。”她拱火,“君原手无缚鸡之力都不怕我呢。”

    鹿斟被绕进去了。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最嘴硬,是不会承认自己胆小的。但又真的说不过黎念,干脆选择装聋,“没听到没听到,今天什么都听不到!”他拎起剩下的食盒掩住双耳,沿着墙沿往南跑:“我要去给你的君原送饭了,不要追我——”

    黎念哑然。

    傍晚时分,黎念只在紫藤花架旁边的石桌上看见了食盒没见到人,还以为鹿斟下定决心要避开她。

    没想到第二天清晨,天色还没全亮,她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走到二楼,一开窗发现离她不远的墙头上鬼鬼祟祟坐着一个少年。他身边放着装鱼食的竹篓,人则落钩在墙那边的小池塘,专心到连雀儿落在肩膀也没动一下。

    黎念打着哈欠问:“这小水池真能钓到东西啊?”

    鹿斟气恼:“我今天肯定能钓到……”他反应过来自己又着了黎念的道,转头过来瞪她,“你你你,你怎么醒这么早?”

    “没睡好啊。”黎念随口道,“夜里偶尔听见二楼地板有奇怪的声响,可能毛笔自己滚了下来?或者太长时间没人住,有什么不干净的自己跑出来玩?”

    其实是风声。她借机开个玩笑,没想到鹿斟惊恐地看着她。

    不是吧,他信了?!

    “白天的二楼只有正常的书,也许晚上它才会出现。”黎念试探,“要不要一起来探险下?”

    鹿斟从墙上站起来大叫:“我不要!”

    这书斋大约靠近东西院的交界,他这一声引起远方之人的注意:“鹿斟?你又跑到哪里偷懒了,说好的早起练剑,人呢!”

    鹿斟听见令仪的话就头疼,他冲东边挥手:“我在这!”

    那方向的某处假山顶很快冒出少女娇俏的身影。不愧是令仪,练武都特意换了利落的裙子和发型,只是这脾气一如既往:“快点过来!上次抓那个牙人的同伙就是你手滑,害我们追到天亮才回来!也就是地痞不够狠辣,换作是在阵前,你早就被对面捅了——”

    鹿斟小声嘀咕:“可我的武功放在军营里也够用……”

    令仪像是提早知道他的反应:“不来这个月你就自己算账吧!——”

    “诶诶,你别走啊!”鹿斟顾不上和黎念打招呼,跳下墙很快没了踪影。

    ——

    黎念看了场乐子,本以为鹿斟被吓到又要躲她,没想到隔天正午,鹿斟又硬着头皮来钓鱼了。

    好嘛,挑阳气重的点来是吧,又菜又爱玩。

    这次黎念没空逗他。她伏在花架旁的石桌上专心翻书,一边总结情报一边校对,不小心念了几句画册上的睡前故事。

    故事大概是改编自神鬼传奇,讲孤苦的男孩以磨镜为生,偶然因为埋葬一只逝去的蝴蝶得获宝镜,镜中有一个只有他才能看到的模糊人影。影子甚是幽雅,抬手间有蝴蝶旋飞;亦会人言,爱聊天爱热闹,爱和少年拌嘴胡闹。

    而后便是惯常的报恩与人鬼殊途。他们磕磕绊绊相携长大,镜中之影却为救少年而消失,临死前许愿少年将他遗忘,当他从未存在于世。

    有些刀,但很套路,黎念看多了,对此不太感兴趣。

    她没想到自己一抬头,看见侧坐在墙上的鹿斟皱着脸忍眼泪,惨兮兮的怪动情。

    ……咦,这也信的吗?!

    这故事显然还有后续,于是她把那几本有睡前故事的图册放到右手边,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一根钓竿悄无声息地靠近,将它们吊走了。

    黎念假装没看见。又一天过去,她午睡起来,看见鹿斟偷偷跳进院子,拿着网兜好像在清理墙外凸进来的一小点水渠。黎念很有眼色地没搭话,把她用不着的图册堆在凳子上晒,自己窝在躺椅里乱翻书。

    渐渐地鹿斟在清理好的水渠里下好捕蟹笼,闲得没事摸了一本图册看。起初他还小心翼翼假装干活,后来就旁若无人越坐越近,直接盘腿靠着紫藤花架读。

    他看爽了,黎念却没有。黎念对着图册上的亭台楼阁发愁,不明白韩朱画这些是为什么,正想去上个茅厕冷静冷静的时候,忽然意识到鹿斟在盯着她摊平的那页图册看。他想说什么又没说,明显在憋话。

    “你看得懂?”黎念问。

    鹿斟被抓包,表情有点慌。

    黎念目光一亮。她就说嘛,原书不会无缘无故地安排这样一个开头,她遇到的几个初始角色一定都有他们的作用。

    于是她热情地拿图册去打听,奈何鹿斟和她有点借书的情谊但不多,抛下“你见过”三个字就溜。

    那黎念更不可能放过他。她理出自己看不明白的那几本图册,每天把鹿斟当地图隐藏boss刷。鹿斟从早到晚刁钻地躲,她就从更早到更晚变着法地逮,主打一个方针:熬。

    被熬的鹿斟很崩溃:“我来别庄前确实听说你很可怕,七年里吓晕过至少十几个丫鬟仆役,没想到是这种可怕!”

    “是哪种吓晕?掐对方脖子还是别的?有没有闹出过人命?”黎念已经套出先前图册上的风景是别庄东院和附近城镇,此刻拿着小本本继续虚心“请教”。她算是发现了,鹿斟就是个漏勺,颠一颠他还能漏。

    鹿斟捂耳朵:“自己掐自己脖子那种!没有!别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再次落荒而逃,行踪便愈发不定,弄得令仪都时常找不见他。

    终于某一天清晨,起得比鸡早的黎念碰到令仪和鹿斟在一墙之隔拌嘴,起因还是练武的事。

    令仪说鹿斟对他们的约定不上心,鹿斟反驳说没有,争辩到后来,鹿斟难得朝令仪发了一次脾气:“你对我也要挂相吗?我能每日风雨无阻地到场,难道还不算配合?你如果不信我,一开始就别来和我搭话啊。”

    他转头就走,弄得令仪有些懵:“……喂。鹿斟?”她自言自语:“我刚刚有很凶吗?”

    黎念:……咦。这两人其实不太像主仆,反倒像……?

    ——

    她怀疑自己是CP脑发作,结果这天饭点,鹿斟自动出现在了书斋,并且送完一轮饭都没走,就那么堂而皇之在她的西院里钓鱼。

    钓得却不专心,黎念主动递书给他也不读,就对着水面一言不发生闷气。

    被凶的快乐小狗委屈地自闭了。

    黎念不敢惊动他,继续苦翻最后几本图册,倒是背对着她的鹿斟闷闷出声,主动解答了她看不懂的几张图:“后山,有兔子和野猪。应宁,南雍的都城。凤丹,花,药圃里种过。”

    “现在肯和我说话啦?”黎念合上图册,准备关心下这个蔫蔫的小老弟。

    鹿斟揪着野草:“……反正我再努力憋话,她也觉得理所当然。”

    完蛋,这语气听着更像青梅竹马吵架了。

    黎念怕自己多想,清咳一声专注自身:“说起来,令仪之前为什么不让你和我说话?这势不两立的阵仗,好像我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一样。”

    “因为你买夫这个事情让她很生气啊。两百金诶,别庄一年都花不了这么多。要不是因为这个事,主子也不会把韩朱叫过去……”

    鹿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强硬地拐开话题,“那几个骗子也可恨,韩朱付的那一笔定金早就超过你那个什么君原的身价了,他们还敢上门撒泼要什么余款。要不是令仪正好追查到他们的同伙,这冤枉钱就花出去了。”

    黎念没忍住:“你还是很懂她的嘛。”

    “那我们都认识五年了,她为什么不能懂懂我?如果我不愿意陪她练武,根本不会半途而废,而是从第一天就放弃!”鹿斟捶了一下野草,“总之这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先道歉,绝对不!”

    “呃……”黎念不太相信,“那你加油。”

    ——

    她在“嗑到了”的幸福里睡着,后来几天被时有时无的阴雨绊住了吃瓜的心。

    待到彻底转晴的那个黄昏,她想起来这桩事,打算在别庄里散散步,验收一下鹿斟的不道歉flag。

    从哪里逮人呢,黎念凭经验猜,往东西院的交界走应当没有错。

    哪曾想她刚转进水廊便看见了两个熟人。

    群灯未起,幽草虫鸣。令仪把君原堵在芭蕉丛前和他说着什么,君原没答话,目光有些伤心,她便忽然红脸,解下系在腰间的折扇强行塞给他。

    两个人手心相碰同时愣了一下,气氛有些怪有些暧昧。

    黎念傻眼:等等,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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