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推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坐在床边的君原。

    他眼睛上蒙着一条发带,浑身上下被铁链紧紧捆着,动弹不得亦无法入睡。他原本是勉强靠着床柱休憩,侧耳听到她进门时,不自觉往她的方向倾去几分:“你来了。”

    很眼熟,很像她第一次见到君原的那晚。只是时移事易,她依旧在此世茫然地摸索,而他再也不是那个自矜心软的新夫,而是秘密颇多、目的不纯的心机怪。

    “我为什么不来?”黎念顺手搬了个琴凳坐在他床前,伸手拂落了那条发带。她对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努力端正坐姿不露怯,“你这么费劲地在我面前演戏,我总要捧个场,关心一下您的来意吧。

    “啊,”心机怪还有心思抱怨,“还以为你会抱着为此事负责的心来看守我,原来只是来看我几眼。”

    “我要是和你呆一块,万一你半夜拿我做人质,那不是给大家添乱吗?”黎念很理智。

    “阿思何必视我如大敌,我又没有武功,又身软体弱,”他抖了抖袖子,露出只能勉强活动的左手和链条磨擦出的红痕,“妻主骤然到访我的房间,该是我担心今晚要发生什么才对。不过想要舒服的话……的确一只手便够了。”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都是讨打。但君原就是仗着自己的好嗓子行凶,把一句随时可能油腻的挑诱说得很干净,界于风流和清雅之间。

    黎念准备好的重话全都憋了回去,她好像一下子生不起气来,换了一种方式拿捏他:“还要演吗?这次想演多久?你提早说一声,不行我就回去了。”

    “诶——”黎念都没看清他是怎么转动和穿解的,总之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只被铁环扣紧、方才还“进退艰难”的左手立马灵活地挣出,带着链条准确地抓住了她放在腿上的手:“话还没问到,怎么便要走了?我可是准备了好多要与你讲呢。”

    “……坦白说,我并不愿意用坏意来揣度你,也没想过把你当敌人。”黎念为数不多的谈判武器里包括了真诚,“哪怕一开始也曾闪过一些念头,怀疑过你可能会白切黑。”

    她玩的很多游戏里,开局就对女主极好的野男人总是大有问题,“但你很快让我忘记了这一点。最细思极恐的是,不只是我,你还轻易地改变了令仪和鹿斟对你的态度,我们对你每一种印象的养成,其实都在你的拿捏之中。”

    君原从容地靠着床柱,微仰起脸轻勾嘴角:“然而他们两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是啊,为什么唯独是我先发现……”黎念抛给他一个“诱饵”,“因为你给自己挑了个‘不可攀折的解语花’定位:命薄心傲,出淤泥而不染;偏生又很多情,垂怜尘世时温柔纯良。”

    她是不会套路别人,但胜在看得多,真要敏感起来不比谁差:“其实你吃定了‘我’是一个不会强迫新夫屈从的性格。你被我强娶而来,如若只是想在我的院里混得很舒服,间或展示你的书卷气和知世故不世故,偶尔与我共情,再决绝地抗拒与我亲密。时间久了,我那没用的自尊心必定会让我觉得有点受伤,自然而然地放弃同房,选择和你相敬如宾,任你挑个屋舍分居,没事不见面,各自逍遥快活。但你很贪心,这朵解语花要我不忍心害他,又时时记挂着他。——它主动俯身了。”

    君原眨了眨眼,面上倒没什么变化,依旧不慌不忙地等她继续,而后等来黎念沉痛的一句结语:“好幸运啊,好顺,可我不相信自己身上会发生这么棒的事。”

    归根到底,是君原太完美了。作为一个玩游戏永远保底出货、无保底必歪的史诗级非酋,黎念早就放弃相信自己的运气。

    她但凡有一点幸运值,会穿书还没蹭上任何金手指吗?会空降错误时间点走剧情全靠蒙吗?会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吗?不会。

    什么都靠不住,还是靠自己吧:“现在是不是轮到你对我坦白一次。君原——我就暂且用这个名字称呼你——凭你的本事,恐怕在任何地方都能混得很好,为什么要费尽心机留在这里?你所求是什么?背后是谁?”

    “‘君原’的背后可一直只有你一个人啊。”他话里有话,“我的妻好像只对她用得上的人上心,所以我只能快点证明我的价值。你看,你的小陪读鹿斟被朋友扰了心神,我可是寻了个绝佳机会让他们和好呢。”

    ……果然他看起来几乎哪儿也没去,实际上对这座别院发生的大小事了如指掌!“你是证明自己有用,还是证明自己能兴风作浪?”

    “那要看阿思怎么理解。不是吗?”他微倾下身,腰间那块鎏金嵌玉的佩饰便在灯下光华流动,“我只是说了些我的妻可能爱听的话,但对她可是向来都很坦诚,从来没有说过彻头彻尾的‘谎言’。她与其揪着小护院不放,不如来问问我,也许我才是那个知无不言、对她毫无保留的自己人?”

    黎念听完冷笑,当即便要抽回自己的手。

    知无不言个屁!且不说信了他的鬼,他三句“真话”里大概回避了八百个真正的重点;她真要问,难道他能告诉自己,她魂穿的这位二姑娘是女主、反派、炮灰还是路人?

    虽然以这个别庄的性别浓度来看,她大概率是女主没有错。但她既不想被狗血剧情虐更不想阻止男主们雄竞或黑化,宁可原地出家,敲着木鱼传播摆烂美学。毕竟黎念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双商的上限摆在那里,没第二天就把自己坑死算不错了,指望她拯救别人?在说什么梦话?

    与其拼死拼活证明努力的尽头是碌碌无为,不如现在就放弃,找个慎重稳妥的法子美美退出主线,毕竟如果不幸投胎在烂文里,女主什么都不做,大家反而活得更好呢!

    但她的力气很一般,几次挣扎都被君原稳稳地摁在原处,咬牙相讥:“你这么说,倒像所求是我一样。”

    谜语人继续和她拉扯:“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我对你别无所求。”

    “那我要拿什么代价换?”

    “无。”他眉目含情,足以令人溺死在他的眼眸,“感郎采撷,与子偕臧。既是枕边人,谈什么商人行径?”

    “可是免费的才是最昂贵的。”黎念憋足力气,终于从他掌心抽回自己的手,“抱歉,我只是有点疯,但不傻。”她站起身,拍拍自己裙子上坐出来的褶皱,“既然你铁了心不说接近我的真正目的,那今夜也只能请你在这呆一会儿,好好想想。”

    她拂袖而去,这才敢松弛呼吸,暴露自己方才的高度紧张。哪曾想一开门便险些撞上要走进来的人,还好对方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我去,吓死我了!原来是你啊韩英。”黎念借他的衣袖才勉强站稳,拍着胸口开始后怕:好险好险,还以为要被令仪当场逮住,那今晚绝对闹到鸡犬不宁。

    韩英换了张遮蔽下半张脸的黑色面具,有点无奈地提醒:“……二姑娘,这里是西院之人的禁区。”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违约的是狗,”黎念一秒认怂发誓三连,围着韩英转来转去好声好气地央求,“求求了,你替我保守下秘密,今夜的事千万别告诉令仪!”

    韩英在她的烦扰里重新阖上门,有些没办法地说:“你再拖下去的话,她真要回来了。”

    “成。”黎念就当他答应了。她本来打算立马就溜,没走几步又折回来,小声商量,“……那啥,能不能不要给君原上那么多脚链手链?他还没到阶下囚那步吧,如个厕什么的,总是需要活动的。”

    锁链有些侮辱人了,总是令黎念想起之前牙人的那些手段,“而且我有种直觉……我觉得君原可能并不想跑。他要是想跑的话,好像有过太多机会了。”

    她说得不无道理。韩英招招手,要阴影里的人过来,交代道:“想个法子,让里面的人至少安生到六个时辰后。”

    黎念看着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人懵圈:?“谢医师,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谢枕安:?我一直都在啊。

    不过眼下有更紧急的事。他抱紧自己的药箱,慢条斯理地拒绝:“我是大夫,只会救死,不会……”

    韩英果断抽剑抵在他脖颈处。

    谢枕安:。。。

    书生难敌武夫,默默屈从于现实:“……之前给二姑娘治病时制的入眠香还未用完,点一柱可以睡到中午。”

    韩英默认了这个方案,于是谢枕安被迫加班,焚香关窗。

    做好一切后已是深夜,月至中天,歇芳楼只有令仪住的二楼灯火通明,前后皆是寂静。谢枕安自歇芳楼里走出,看了看眼前的分岔口,决心还是回离此处更近的药圃。

    他对别庄已经很熟悉,摸黑走都不会迷失方向,先是顺着石子路折入花林,又向北穿洞门而出。门后的路取了直道,他只消一直往前走便可,但刚走到半程,路旁的秋千上忽然站起一个人影:“诶,是你!”

    谢枕安呆了一呆,几秒后才迟钝地表现出些许惊讶。

    “可算有人来救我了,我找不到路,正发愁怎么回去……”欲哭无泪的黎念甚至想过随便找间屋子打地铺,摆烂到明天天亮再说,还好谢枕安出现!

    谢枕安对病人的耐性一向很高。他估计二姑娘凭三言两路也找不到方向,着个凉再病重会愈发难搞,平静地建议:“我的药圃有空房间可以睡,更近。”

    还有这种惊喜?!黎念都快给他跪下了,他可真是她的福星!

    于是她便轻手轻脚跟在谢枕安身后,看他在黑暗里稳稳地前行,路过有护院巡逻的点还若无其事地远远和对方打招呼。

    他是丝毫不怕,黎念是心惊胆战屏着呼吸不敢出一声。好在护院们很信任谢枕安,没有一个上来查看,他们便有惊无险地进入药圃。

    谢枕安为她指了空房,自然地便要回自己屋休息,但黎念没憋住,向他打听君原今夜有没有再说点什么。主要是她刚狠心让君原禁闭反省,后脚嘴比脑子快替他说情,冷静下来就有点后悔,怕自己的威胁没起到作用。

    谢枕安想了想,平静地说出惊人之语:“我问他,为什么要用我曾经的名字。”

    黎念:……!???

    谢枕安补充道:“大境虽然分裂六国已久,但十几年里尚未有国主称新帝,所以‘君’字是避讳,几乎不会有人以它为名。倒是你娶夫那天,鹿斟叫我来替你的新夫把脉,当着这人的面叫错过一次。”

    她都听傻了:“君原其实是你的小名?同音同字?不是巧合?”

    黎念火速将君原讲给她的身世与谢枕安说了,看到谢枕安面上露出麻木的表情:“我的身世没有那样复杂,大约只有娘亲取小名这件事,他借用了我的过去罢。但我此前并没有见过他。”

    黎念着急地打听:“那你和他对线,他怎么说?”

    谢枕安听不懂“对线”是什么:“他说,‘你也觉得无关紧要不是吗?不然第一天就来质问我了’。”

    谢枕安闷上生闷,确实,他是很怕麻烦所以一直什么也没说,可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而黎念血压飙升:妈的,她有那么一瞬间还为君原那句“知无不言的自己人”动心过,还好没被忽悠住,这野男人的话果然信不得。

    她惆怅地扒拉他的药草,过了一会儿想起来问:“那你今晚出入歇芳楼的时候有看见鹿斟吗,他怎么突然跑了。”她八卦起来,“难道是遇到令仪了?两个人和好了?”

    谢枕安淡淡回:“不清楚是不是。鹿斟瞪了她一眼,说她上个月想要的箭靶他已经做好了,语气有些凶。”

    黎念露出一副“你懂什么”的表情,激动地说:“怎么不算和好,当然算啊!快乐小狗可是主动来低头了耶!”

    她都能想象出鹿斟当时又别扭又委屈的表情了,这个年纪的小男孩真好玩!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美美睡下,梦里都在回味今天这颗久违的CP糖。直到鹧鸪声起,忽然被乱糟糟的动静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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