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穿成这样?”第二天午后,韩英刚和黎念打完照面便忍不住问。

    黎念神色恹恹:“哈,哈。起晚了,没来得及换衣服。”

    韩英嫌弃地看她一眼:“不是,你外衫穿反了。”

    黎念:。

    怎么说呢,她一觉睡到大中午,睁眼发现自己躺在淇上坞的床上,身上换了寝衣,里面还躺着熟睡的君原,吓得直接从床上跳了下去,捞起床边的衣服穿上便跑,哪里记得辨认里反。

    这剧本怎么还是不太对劲啊,昨天像和朋友玩到两点才回家被正宫逮了个正着,今天像是她喝醉酒轻薄野男人,怎么看怎么浪荡,搞得黎念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属性。

    她扶额,直接跳过这个话题:“咦,你这是,解开那什么了?”

    她面前的韩英依旧是少女打扮,换了圆领袍,脸上倒是没有施粉黛,身量瞧着也窜高些许,已经比她高一点了。

    她联想到鹿斟之前的话,担忧地问:“解这个东西不是很痛嘛,你确定自己今天能走动?”

    韩英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昨夜解的,早就不疼了。”耳朵倒是出卖了他,有点红。

    他们相聚在此是在送人。窦氏毕竟是戴罪之身,不敢在外久呆,今日便要回王都。韩英自然要来送她,黎念则是想凑热闹出去走走,硬是插进了送行的人里。

    他们正在别庄门前拌嘴,围观中年侍女和护院清点行李,一辆马车慢悠悠地晃过来,卡着距离在门阶前停住。

    车上跳下来一个他们都很熟悉的身影。

    黎念惊讶:“鹿斟?你怎么也在这?”

    鹿斟握着马鞭,脸色发苦:“之前他们不是因为误会抓了一次常乐夫人吗?阵仗太凶,当时就把原来的车夫吓跑了。”所以护院头子只好来加班,做一回架车的马夫。

    他正说着,韩英看到窦氏走了出来,喊了一声娘亲,亲自过去扶住她。

    窦氏拍拍他的手,抬首看到黎念也站在马车前送行,有点好奇,但没有多言。

    她交代韩英几句便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上马车,挥帕向众人作别。

    马儿扬蹄,车轮吱呀着向前转动,没走几百步却传来异响,车厢后侧咕噜地滚下来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又噼里啪啦地掉下来纸伞和几捆装着药材的纸包,紧接着包裹抖出来半截,被人惊险地抓住。

    一行人兵荒马乱地喊鹿斟勒马,鹿斟赶紧照做,跳下车看是什么情况,韩英亦冲过去帮忙。行李散落出来不少,他们边捡边捆,收拾着收拾着又拌起嘴来,互相埋怨几句。

    窦氏眼看着他们还要理一阵子,下得车来,叫两个小孩不必着急。山道已经被晒干,春景正好,她先和侍女往前走走,权当游赏,等他们收整好行李,直接驾着马车追上来便可。

    黎念正好还有话想和窦氏说,趁机插到窦氏身边作陪,一行人便顺着山道上往下走。

    这可真是个好时节,晴暖却不炎热,野桃花未谢,海棠开得热闹,蜂蝶共舞,鹂莺啼转,连窦氏眉眼里的阴郁都被春光化开些许。

    黎念便适时开口,不好意思地对昨日乔装她退婚的事道歉。窦氏倒没有介意:“你和令仪的关系似乎不错。这些年,要多谢你照拂于她。”

    黎念占韩英便宜:“确实,我们亲如姐弟。”

    她没想到韩英离这么远都能听到她们在说什么:“我明明比你大,我已经十八了!”

    黎念无视他的抗议,忙着和窦氏八卦:“您……现在还称呼他为令仪吗?”她还以为窦母私下里会叫韩英的本名呢,更何况韩英明显要放弃扮女儿身了。

    “这样叫也没错。他父亲生前总想着要个女儿,给他取过这个名字,还嫉妒过未来的女婿会夺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个什么劲儿。”窦氏有些落寞,“我原先不喜欢他,也没那么亲近大郎,如今却只有这些记忆,陪我作伴了。”

    话题变得有些沉重,黎念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她们慢悠悠地往前走了几步,窦氏忽然问起黎念是不是经常找韩英玩,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黎念听出了她的潜台词:“您不会又想撮合我和韩英吧?”

    窦氏尴尬地别开眼,没否认:“你与他信中提到的……很不一样,纯善开朗,精气神也充沛,完全是另一种模样。你们此番合作默契,我便以为令仪前几年提及你其实并非抱怨,是……”

    黎念扯了扯嘴角:“那您可能误会了,他没有别的意思,应该是真的在骂我。”

    “英儿是注定要留在边郡了。但即便真要去陵南大营,离此处不过一日马程。”窦氏为他打算,“他心里赤诚,看着傲气,人其实并不坏。你若……大可不必顾虑我的意见。”

    她有些期待,又不敢期待,总的来说还是个可怜人。

    黎念叹了口气:“怎么说呢。我这个人的情况你也知道,可能讲话不好听,先和您道个歉。”

    她第一次感激原身的疯傻,给她省了多少事儿啊,“你也看到了,韩英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嫁娶之事上,这样很好。我不知道您怎么理解‘成家立业’这四个字,在我看来,成家并不是立业的条件,相反,一个人先要搞明白自己为何而活、怎样活,有了安身立命的支点,才更可能去爱好一个人,不是吗?”

    窦氏有些愣神:“但……但是……”但不出个所以然。

    黎念趁着她世界观混乱,机灵地给自己的话打补丁,“当然,我说这话并不是期待韩英立业归来再回头和我怎么样,我的心思同样不在嫁娶之事上,爱慕这种东西,我不需要,没有它我一样活得很好。”

    她忍不住直言,“而且我早就想说了,您想靠婚姻大事来解决儿子的人生困境,和当初您的姐姐安排您嫁人,本质上不是没什么两样嘛!”

    这话犀利又精准,如大钟轰然奏响在窦氏的脑海。她悬着的心忽然没了目标,眼神里有什么在慢慢变化。

    黎念本来在懊恼自己又没管住嘴,抬头见到窦氏若有所思,索性趁胜追击:“婚嫁这条路您已经验证过了,走不通,就让小辈自己去闯呗,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活法。生路是折腾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柳暗花明也要先莽过重山万水呀。”

    她们刚好走到一个道口,拐过弯岔,视野愈发开阔起来,到处是四月的浅草芳菲、桑麻沃野。兔子听到哒哒的马蹄声跳进茂盛的山莓后,又忍不住冒头打量;野猪则在深林疾驰,惊起一片无辜的鸟雀。

    窦氏在缤纷的春色冲击里抬首,忽然道:“是我狭隘了。也是,岁月久长,人还是要出去走走,才能知道天地的辽广。”

    ——

    韩英不知道黎念又对他的母亲输出了一波“疯言疯语”。他搭鹿斟驾的车追上来,正式和窦氏作别,意外地发现母亲的神采有些不一样,还以为是这一路春景消解了母亲的愁绪。

    可惜之后的路不能同行了。窦氏急着搭船,鹿斟要快马加鞭送他们下山,黎念和韩英便和窦氏告别,看她的马车彻底消失于山道,这才转身回别庄。

    他们走得并不快,韩英有些离别的怅惘,黎念则是好久没出门累得慌。两个人本就走走停停,韩英还不自觉地落步在黎念后面,回神才发现他们走岔好几次路——主要是多遭走反,一直绕圈。

    韩英终于忍不住:“你是不是路痴?”

    黎念觉得离大谱:“你是怎么会觉得我认得路的?!”

    “上山就两条路,这条尤其好走。”

    “我又饿又渴,路边的桃花杏花樱桃花长得还很像,一转头就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走过了。”

    “就这么点路还走不动,你是软脚虾吗?”

    “某位仁兄连东院都不让我踏进去半步好吧,我缺乏锻炼,走不动不挺正常吗!”

    ……

    微弱的战友情转瞬即逝。他们停下来互呛,韩英又不能真拂袖离开,本就慢的回程愈发磨蹭,到别庄时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太阳已斜,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到傍晚了。

    黎念急着回家喝水走在最前,没想到人还没进门,远远先看见自己家男人站在别庄门口。君原换了身青衫,悠哉地边玩折扇边和蒙面的药农说话,身边没有任何护院盯管,嚣张至极。

    “……你怎么在这?”黎念无语地走过去。她想,这别庄果然关不住君原,是他根本不想跑。

    “让这位老伯说吧。”君原瞧见她回来,收起神色里的慵懒退后一步,露出了满面愁苦的农夫。

    那药农认出她们是小姐,连忙行礼,而后着急忙慌地问:“这可怎么办啊。我上山送药,听路口茶水摊的摊主说不做生意了,这几日山脚的村子不太平,一家一家地死人。我听着怕是流疫,将症状说给谢大夫,谢大夫就说过去看看,要我远远在村口等着,等他的消息。”

    黎念心里一咯噔:“他怎么说?”

    “到了我们约定好的时辰,他还不肯出来!我又多等了一会,直到横穿村子的小河漂来一个木片,上面是谢大夫刻的字迹,他说他不回来了,要我戴上面巾赶紧走!”

    药农急得满头大汗,“贵人们,谢大夫这是什么意思?这旗亭村,不会真起流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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