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一个个地试过来,不时指点几句,渐渐地来到了张君雪这里。

    只过了三招,老者就笑着退开摆摆手:“你不必试了,这大刀刮着擦着我一下可了不得。而且你这斩腰刀自成圆满,对战时只要一心打好自己的节奏便好,太关注对方的招式反而不美。”

    接下来走到裴液面前:“小伙子生面孔啊?怎么称呼?”

    “裴液。家住奉怀,脉树一生,使剑。”裴液抱拳道。

    “唔,一生啊。”老者笑,“说实在的,一生没必要花这份钱,我们要求三生才可报名,其实也是因为我们教的这些东西对三生以上才最有用。”

    “承蒙长辈关照。”裴液笑。

    “哦!你就是白司兵那边.”

    嘴上说着,老人拉开架势,示意裴液出剑。

    裴液活动了一下手腕。

    “对付白竹阁,其实就在‘快’和‘妙’,只要他看不清看不懂,‘后发先至’就成了坐以待毙。”老人继续道,“所以我说三生以下学这些不太有用,因为伱再快能快到——”

    他猛然一个激灵,手中短剑陡地上格,却只划开了一片空气。

    脖颈寒毛微耸,银白的剑刃已礼貌地停在三寸之处。

    “.”

    “.”

    不止老者没想到,裴液自己也有些意外——他手中还握着变招,等着对方“后发先至”一下呢。

    “咳咳。”老者捋须一笑,“小兄弟好俊秀的根骨——习剑多久了?”

    “八年。”

    “八年,也算是良玉之材啊。”老者道,“你也不用再体验了,这手剑上工夫足以应对同水平的白竹阁弟子。”

    “高水平的呢?”裴液刨根问底。

    “高水平的,自然有高水平的武功。那时就要看你手中掌握着什么层次的剑法了。”老者笑,“我们这里只能讲一些他们的基础路子。”

    “哦。”

    “好好练吧。”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便直接转身离去了。

    这倒令裴液愣了一下——他记得自己后面还有一位学员的啊。

    心中想着便扭头看去。

    第一眼大半个视野是空的,第二眼往下一挪才看见他——一个五短身材的小胖子,箕坐于地,倚靠在石杠铃上惬意地眯着眼。

    在整个武场的汗水和喘息中,他像是来看戏的。

    见裴液低头看过来,他眯缝的眼立刻睁开——虽然还是很小——然后扭着屁股“咯吱咯吱”地往后挪了几步。

    “挡到你了吗?抱歉抱歉。”

    “没。”裴液低头看着他,“你怎么不训练?”

    “啊?”小胖子迷惑地看着他,“你练你的呗,管我干什么。”

    “好奇,你不想练,为什么掏钱报?”裴液握起两个石锁在手上。

    “我爹给我报的。”

    “.奥。”

    “练来练去,练得到天下第一吗?一身修为,最终也不过一捧黄土,而这样美好的秋日,却是一去不复返了。”小胖子重新眯眼靠在了杠铃上,向天空缓缓伸出手,“人一生也不过百八十个秋天,你已经错过一个了。”

    裴液举了两下石锁:“但是修为高了可以多活几十个秋天。”

    “.”

    “而且贪乐纵欲容易死得早。”

    “你练你的去吧。”

    裴液便转回去,继续锻炼浑身的肌力。

    这种火热密集的训练其实他也久违了,记得当年自己总是最后一个停下,还意犹未尽,如今自己已经有了些疲累感,武场上却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力竭。

    而旁边张君雪的奋力尤其令他侧目,这个女子的训练烈度几乎是他的两倍,现在体热气喘,真如一头雌虎。裴液本以为她只是高烈度一段时间,很快就会慢下来,却不料到现在都没有舒缓的意思。

    她很难说是在拔高自己的身体,更像是在不遗余力地压榨。

    裴液皱眉,训练的强度应该要和根骨真气相匹配,如果长久过量下去,难免对身体造成损害。

    裴液提醒了她一下,女子转过头来,这次她的声音终于不是闷闷的了,粗重的鼻息有些像自己那匹力竭后的枣红马:“没事.我,就这半个月.”

    终于一个时辰过去,众人坐地喘了一会儿,起身时地上全是湿印。

    来到切磋环节,裴液便和张君雪一组。

    实际上裴液觉得自己并不太适合和这位女子对练,他俩只能真打——裴液一定抵挡不住她势大力沉的刀,但她也不一定能次次躲过裴液刁钻的剑。

    因此胜负会在十招之内落定。

    如果要切磋拆招的话,裴液自己倒没什么影响,但张君雪就要收起相当一部分力量,打得肯定不痛快,有些相当于给裴液做陪练。

    但裴液建议她去找别人时,她却摇头:“我想和你的剑打。”

    “我的剑?”

    “我想,体会一下你这样境界的剑者是怎么用剑的。”

    于是两人便开始对练,在这个过程中张君雪确实十分认真地盯着裴液的剑路,并且以一种过于尊重和警惕的方式和裴液拆招。

    好几次裴液都忍不住提醒道:“这里你不用这么小心,你力量够,直接一拍就可以把我的剑拍偏的。”

    张君雪却只是摇头,她甚至再次收起了一部分真气,把自己置于速度、力量俱不如裴液的境地之中。

    如此裴液自然屡屡得胜,但每次张君雪都能修改掉上一次的错误,重新再来,渐渐的,裴液竟然真的从她身上感到一种韧性和危险。

    裴液看着张君雪,女子一双认真坚毅的眼睛盯着他的剑。裴液似乎明白了——她不是喜欢收起实力挨打,只是她的心中有着另一个对手。

    她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是因为在那个对手面前,她就是现在这样的无力支绌。

    裴液挺剑再去。

    等到两人对练到休息的时候,旁边走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挺拔地在两人旁边立定,一抱拳粗声道:“请问,我能和张君雪练练吗?”

    裴液转过头,表情一怔。然后他立刻捕捉到这熟悉感的来源——面前的男子浓眉大眼,面容硬朗真诚,手上一柄长刀,岂不正是那鼎运商号粮油铺门口的画中人常越?

    其实这个身影并不是刚刚过来。() ()

    在对练开始没多久,他就来到了旁边自己一个人习练刀法,像是没有可以对练的人。

    “哦,好。”裴液看了张君雪一眼,见她没有意见,便起身让开了位置。

    到小胖子旁边坐下。

    “昨天她刚来的时候,常越就和她打过一场,本来想今天继续的,被你给截胡了。”小胖子仍然眯眼躺着,头也不偏道。

    裴液奇怪:“张君雪也晚来了三天,之前常兄就没有搭档吗?”

    “.”

    “哦!是你!”

    小胖子叹口气:“是我又怎么样,我一个三生的废物,空有修为武艺疏松,常越跟我打还不如自己练呢。”

    “我叫裴液,你叫什么?”

    “我叫张鼎运。”

    “鼎运?你跟鼎运商号——”

    “我爹开的。”

    “行。”

    聊了一会儿,裴液歇息够了,便拾剑起身,留张鼎运继续享受秋日,自去一旁习练剑法。

    正是蝉部的第一式,【破土】。

    裴液早已将这一招拆解透彻,它是一招干净的起势,力气出三留七,试探多于进攻,正如蝉在一场雨水后从地底爬上来,大半个身子还埋在洞中。

    这一招有三处可做破绽,但在习得雀部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将它们暴露。

    而若不做雀剑的钩子,只当做一招独立之剑来讲,这一剑大约比扶柳剑强些有限,其中的豁然之感和进退之据有值得琢磨之处,但更多还是为下面六剑做铺垫。

    将这一招理解透后再学习剑招确实事半功倍,裴液不断以前几天的感悟和如今的实操相互印证,渐渐地知行合一,拙境的身体也在不断地调整着他的剑路,每一剑都比上一剑更加漂亮。

    只用了两刻钟,裴液就已学会了这一式。

    不是【飞来铜影】那样的粗糙勉强,而是板正精准地化入了他身体的记忆之中,日后再要精进,只能依靠熟练和感悟了。

    裴液学会这一招后等了一会儿,这一个时辰的对练切磋才结束。

    午饭时间,武馆再次搬出了饭菜,张鼎运带着常越出武馆去吃了,他本也请裴、张一起,但二人自然不肯随意吃请,仍留在武馆用餐。

    照旧蹲在角落,裴液扒着饭向旁边女子询问:“你知不知道下午的小较是个什么流程?谁跟谁打?难道要全打一圈吗?”

    一上午的锻炼颇为充实,裴液有些天没有这种筋骨完全活动开的感觉了,此时有些跃跃欲试。

    张君雪闷头扒干净一碗——她不止一口比裴液吃得更多,下咽的也快,这是从嘴到嗓子再到胃的全面碾压。

    咽下后,她说了相当长的一段话:“武馆在开班之时应该已经举行过一次大较,后面的小较就按这个结果来,后面的打前面的,打赢了就还能继续往上打。”

    “哦。”

    如此说来,其他人应该已经排出高低来了,只裴液和张君雪两个新来的还没纳入排名。

    “那参丹是辅助修行的药物?”

    “嗯。”

    “你好像很了解这里啊,是上一届来过吗?”

    “没,是”张君雪停止了扒饭,低头看着碗沉默了一会儿。

    “家里有个姐姐来过。”

    裴液注意到了她的情绪,正有些犹豫要不要细问时,面前的光线被一道阴影遮住,裴液抬起头,早上那个细眼青年正立在前面。

    “小子,你从何而来?”青年看着他。

    裴液没说话。

    这细眼青年嘬了嘬牙,偏头看了眼天边,回过头竟然随手一抱拳:“早晨的事是我不对,我只问你是不是徐谷的?”

    裴液笑了下,低头扒饭去了。

    这态度有些激怒了他,青年手猛地一指张君雪,压着嗓子道:“小子,我只是把话跟你说敞亮,你若与徐谷没有关系,最好离她远些,别白遭这份罪。”

    “关你屁事。”

    “哈哈哈,好,好,好。”青年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这么硬气!这么英雄!我说,你不会是想攀他们张家的高枝吧?”他俯下身,“对着一头猪,你也能硬起来啊?”

    裴液停了下筷子,放下碗,站起身来。

    “呦,怎么,还想——”

    后面的语声憋成了一声嗓子里的闷鼓。

    一拳像一具石锁,狠狠地、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头像是被攻城锤迎面撞上,青年体内真气已然应激般充盈身体,但头脑却在如此凶狠地一记重锤之下陷入了短暂昏懵之中。

    肢体仍凭本能尝试出拳和格挡,但身体已在向后倾倒。

    裴液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揪回,提膝再一次全力顶上了他的小腹。

    身体骤然躬成了一只熟虾,头脑在这一迅猛的疼痛冲击下稍微清醒过来,但根本没有做出下一步指令的机会,只一霎时,同样沉重的一拳从侧面狠狠地锤上了他的头颅。

    在震昏和剧痛中,他感到天旋地转,然后是“咚”的一声重响,等后脑传来钝痛,他才意识到是自己头撞击地面的声音。

    然后脖颈就已被一只有力的手扼住。

    接连的重击没有再次到来,他缓缓回醒过来时,发觉自己正剧烈地喘着粗气,头脑嗡嗡作响,腹部五脏移位般的翻搅令他直欲作呕。

    然后他感到一只手摸在自己的腰间,抽了什么出来。

    心一沉——是自己那柄匕首。

    他刚要挣扎,双手已被按在地上一脚踩住。

    迷乱的金星中,一名少年俯下身看着他,低声道:“我看看你有多硬。”

    “呛啷”一声。

    心脏被猛地揪紧,他失声大喊:“别!!”

    双腿奋力蹬踹,但丝毫阻挡不了那匕首的轨迹,宛如一条毒蛇咬入胯下,青年歇斯底里地嘶喊弹蹦,但冰冷和剧痛已同时传来。

    裴液颇为嫌弃地起身离开了。

    青年脸色苍白地在地上喘了一会儿,才发现那剧痛来自于大腿,他伸手抹去,裤子已然湿透。

    是一些血,和大量的失禁的液体。

    裴液将匕首扔到他的脸上:“这么喜欢把别人的下三路挂在嘴边,我还以为你长了好几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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