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

    自己险死环生、费尽心机才经营出的绝佳机会,在他的一侧身之下,轻易化为乌有。

    一瞬间杨颜只想不管不顾,奋刀劈上此人的面孔。

    但两件事情阻止了这份欲望。

    一是来自于冷静自制的羁缚——绝不能在此时此地与此人陷入苦战。

    另一件事是来自于客观上的无奈,他屈了屈手指,手上他妈的没有刀。

    杨颜甚至不和飞来的男人稍作对视,没有丝毫喘息之机,他再次陷入奔逃之中。

    身后之人从七生变成了六生,平心而论,压力其实骤减,但他的处境并没有变好,反而陷入了绝望。

    因为刚刚重压之下他还有所期待,现在这期待的东西到来了,于是他为老人设计的樊笼,一丝不差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赵参军和谁交手,人们的目光就锁在谁身上,杨颜欲走不能,浑身染彩的他是那样醒目。

    他一个翻腾向后跃起,先去拔房顶上的刀。

    ——

    捉月楼下。

    最后一个进入园门的裴液尚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首先看见一个彩色身影出现在楼上,却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这副形状。他本来既辨不出他的衣衫,也看不到他的面貌,但那纵跃间的动作,还有看到自己这行人时惊喜的表现给了裴液支撑,他一挥手,果然那人回挥而来。

    杨颜!他做到了吗?

    然后他见这人忽然一闪身缩了回去,但只片刻就又飞了出来,和飞上去的赵参军擦肩而过。

    ——不,不对!第二次出现的这人虽然也身披彩漆,但已明显不是杨颜,而且速度也太快了,他是那个老人!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裴液也同时理解了楼上发生的事情。

    于是他难免怔了一下。

    赵参军.去追杨颜了?

    自己认出了杨颜,是因为两人本有约定,自己还没进园时,就已经在搜寻杨颜的身影。

    而赵参军他应该根本不知道杨颜在这里才对,怎么反应如此之快,好像早有预备一般?

    那老人在园中一飘而过,眨眼已在院墙之上。

    不论怎么回事,此时都无瑕去管了——这人就要逃走!

    裴液朝着那老人一跃而出,但双方的速度刚摆在一起,他立刻就明白了自己肯定追之不及。

    身形一转向捉月楼中跃去。

    “赵大人!”裴液一跃入三层就高声急急喊道,“刚刚逃脱的才是安新凶犯!”

    他一眼看去,赵符正一剑逼向杨颜,两人皆跃在空中,杨颜的状态比分别之时萎靡了许多,身体已显出些疲缓,而且似乎带了伤。

    赵参军这一剑则毫不留手,去势汹汹,仿佛把前些日子落空的那些剑光全部凝聚于此。

    杨颜修为本就不如,此时身形转圜迟滞,已绝难全身而退。

    “赵大人!!”裴液无暇解释,跃起一剑从背后攻向赵符。

    赵符冷冷回头一撇,竟然丝毫不理,似乎已吃准他不会真个刺来。

    裴液也确实没有这个打算,只希望能拦他一拦而已,赵符的行为再次彰显出了他内心明确的选择——不是看见杨颜后的临时起疑,而是从一开始,就有明确的决断。

    裴液追之不及,上面的杨颜勉强侧身,被这一剑割伤了背部。在这一剑变向造成更大的伤害之前,杨颜已握住了刀柄。

    他回身横拉一刀,即便疲伤之下,这一刀的水平仍然站在极高的境界。赵符对裴液背后的攻击无动于衷,面对这正面一刀却不得不暂时回守。

    裴液抬眼看去,杨颜双眼爬满血丝,面容冷硬凶厉,居高临下的样子像是恶枭扑食。彩漆将少年散乱的头发与面庞塑成了凝固的一片,宛如活过来的神像。

    他一刀将赵符逼退,凶猛的进攻欲望已经透体而出,更重的、更狠的下一刀就握在手中,裴液已感到了那份极欲喷薄的愤怒。

    但少年一咬牙,却是强硬地将这份怒火吞回肚子,扭身直坠而下。

    赵符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一转剑就要再次追上。

    下面一袭黄衣同时跃起,挺剑朝着杨颜拦了过去:“贼人休走!”

    “闪开!”杨颜认得这位少女,一刀劈出,稍微留了些力。

    然而刀剑一触,剑势即时溃散,杨颜何等机灵,立刻明白过来。眼见少女又出一掌,他同样挥臂去接,使了个毫不费力的擒拿手段,就扼住了少女的手腕。

    而后他将少女向后一甩,同时手腕上传来一股柔和而充沛的力量,将他向前方送去。

    “赵大人,小心!”李缥青叫道。

    李缥青正对着赵符飞来,手中剑有意无意地斜斜指向他的空门,赵符对这位翠羽真传比刚刚那老人不留情面得多,他一剑迎风斩上,少女连臂带剑被荡开,手腕近乎失力。

    然后他身形一折,就要避开李缥青继续追去。

    但手腕已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

    赵符冷然回头,面对的是裴液急迫的眼神:“赵大人,那凶手要逃走了,他是七生!”

    裴液指着楼外,那老人已越过了院墙,此时已只能看见一个花色的身影在巷中穿梭。

    赵符的目光没有朝他的指向有丝毫偏移,他把目光落在裴液抓腕的手上,漠然道:“阻碍缉捕,视作帮凶。”

    “.”

    裴液看着赵符,四目相对。

    他不相信这位大人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故意忽视。

    “赵大人。”少年的声音僵硬了些,他直视着赵符,认真而清楚地说道,“眼前这人实力不济,其他几位大人足以应对。但离开那人却是货真价实的七生,如果您不亲自缀上,他就真的消失了,到时候就算州衙的高手来了——大人,您请州衙调动援手了吗?”

    赵符手腕一震,脱开了少年的手,并不看他,朝跟上来的从官道:“此人疑为帮凶,拿下候审。”

    裴液也同样没看他,他扭头看着楼外——那道彩色的身影没入了层层排列的民居之中,就此消失不见了。

    “.”

    他回过头来看着赵符,脸上的冷硬和杨颜如出一辙。

    “你故意放过他。”裴液陈述道。

    裴液一直把自己放的很低。

    他知道自己见识短浅,懂的少,不懂的多,一来到州城,对很多事情的运作方式都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

    因此他始终怀着谦虚、好奇,以及一点自卑的心态来看外面这个世界。他遵循的道理也十分朴实简单——既然不懂,那就多听多学、少说少做。

    他知道自己身怀一份不大不小的力量,所以当需要投放这份力量的时候,他会谨慎地反复确认是否正确,努力避免冲动和莽撞,深怕因自己一时的痛快给他人带来难以弥补的麻烦。

    在看清楚一件事物之前,他不敢随意去破坏它。

    有时候裴液感觉自己像一柄剑,最擅长的事情是打磨自己的剑锋,但却还不太明白该往哪里去挥。

    需要有一个明智的人把自己握在手中。

    这想法只是一闪即逝,但这份“自知之明”却留了下来。

    因为缩小自我,少年习惯对不懂的事情抱有敬畏,而在面对这些披服挂印之人时,这种心态达到了顶峰。

    这敬畏并不来源于他们手握权力、高高在上,而是同样源于他们“懂得多”。

    他们更明白这座城是在如何运作,面对事情,他们更懂得该如何处理——齐姑娘那天关于捉月湖的闲谈,就打开了他脑中一扇从未触及过的门。

    裴液会将自己所知所见尽量如实告知,会认真聆听他们的话语。裴液面对他们,就像无知者面对行家。

    而另一方面,这同样来自于对秩序的敬畏。裴液必须如实承认,他害怕向这身官服出手,那意味着很多事情都无法挽回。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放弃这一点。

    他看着面前男人这张不怒自威的脸,这张脸他本来就不太喜欢,此时还变得陌生了些。

    少年低头收剑回鞘。

    但他也没有任由官差钳制自己,深吸口气向李缥青道:“麻烦去请一下白司兵。”

    少女却没有依言离开,她向前大步而来,一把抓住了裴液手臂。她站在裴液旁边,立眉冷声道:“好大官威!我翠羽剑门的贵客,摸了赵大人一下胳膊,就要下大牢吗?”

    赵符看了她一眼,自觉时间已差不多,不再理她,转身飞下继续去追杨颜了。

    只剩一个从官,却面对这位翠羽嫡传有些左右为难。

    李缥青也没理他,转向裴液道:“咱们怎么做?”

    又偏头看向楼外:“要我去追那人吗?”

    裴液顺着她的目光再度看了看,老人已彻底不见踪影了,但即便还能看见,裴液也不会同意这件事。

    一来太过危险,二来它的关键本就在于赵参军,他若不抓捕,即便追上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裴液摇了摇头:“不了,我去帮他。”

    飞身跃下。

    李缥青并肩跟上:“到底怎么回事,一声不吭地走了,转头就弄出这么大事?”

    裴液看了她一眼,少女这身早上走在街上还怕被脏水溅湿的黄衫此时已沾满了尘土,脸上也有些花。

    “我在捉月楼上遇到了一个人之前和你说过,路上遇到的那个杀人的老头。”

    “原来这样危险!”李缥青惊道,一转念又道,“那你那位朋友很厉害啊!——我其实没帮上什么忙。”

    “不是伱的事,你帮什么忙。”裴液低笑道,他上下扫视了一下,“你受伤了吗?”

    “算不上。”

    “我拦住赵参军,你暗中帮杨颜遮掩一下,然后让他自己逃离就好。”裴液道。

    不能一直让李缥青出手,他想,翠羽剑门本就处境艰难,不好和州衙闹得不愉快。

    其实刚才他就想到这一点,但少女坚决回护的样子却毫不犹豫。

    他偏头看去,李缥青正一笑看过来:“不必,我让张君雪把他带走了。”

    “.带到哪里?”

    ——

    赵符一掠而下,从杨颜消失的那扇门追进去。

    在那两人身边耽搁一会儿他并不介意,一来十几位官差就围在楼外,少年插翅难逃,二来若给了翠羽剑门插手的时间倒反而一箭双雕。

    他追出门,沿着漆痕追去,不断有人给他指路,这些人都被那少年的身手甩开,但至少记得方向。

    在经过假山下时,一件浓重的漆衣脱在了池水中。

    气味仍然浓烈地向前延伸,赵符又追了两步,一抬头——面前是向上的楼梯。

    四楼。

    赵符低哼了一声,摩挲了下剑柄。

    翠羽门的私阁就在这一层。

    三派私阁,自是禁止擅闯。

    赵符一跃而上,到了四楼他却不再奔跑,按剑大步穿过廊道,朝着东边那处独立的小阁而去。

    到得门前,他停下脚步,漆味仍然未消,一直延伸进去,但一个高大的女子挡在了门口。

    “翠,翠羽.”张君雪握刀背着台词,赵符恍如未闻,大步冲上,连剑带鞘一挥,张君雪握刀一挡,已被直接撞偏。

    禁止擅闯一行苍白的字挡得住谁?

    赵符一推门,扫视而去,一件漆衣落在房间中,窗户大开着,人不见踪影。

    他皱了下眉,大步来到窗边,俯身下瞰。

    高大的密柳遮掩,从这里下楼倒真是一处小小的盲区,但要再往后跑,就不能销形匿迹了。

    他唤来楼下的官差一问,官差抬着头,茫然地摇了摇。

    这时李缥青和裴液从后面赶了过来,赵符转身冷声道:“翠羽剑门窝藏凶犯,意欲何为?”

    李缥青惊讶地转头看向张君雪,张君雪此时才磕绊地把后半句话说出来:“翠羽剑门.没拦住凶犯,被他冲进来跑了。”

    “.”

    赵符搜视着房间,门派私阁,难免有些机关。

    然而他在房间中巡查了几圈,最终也没有找到。

    赵符面无表情的脸沉了下去,按剑离开了。

    他令封楼细查,人们一个个走出来,却始终不见那位少年。

    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他直觉那少年还藏在这栋楼中,只是还需要更仔细地搜查。

    正当他要下这个命令时,一个公人跑了过来,在他身边说了句什么,赵符一皱眉,按剑大步往园外而去了。

    官差们竟然就此放开了封锁。

    安静许久之后。

    三楼。

    漆衣仍然漂在池水里,而那露尖的假山之中,一个赤裸上身的少年挤了出来。

    今天头痛,晚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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