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璇回到车轿内,换下了被弄脏的衣裳和鞋子。

    她右手不太伶俐,勉强用左手解开层层束缚,一件又一件顺轿帘缝隙递了出去。

    后妃的马车规格不比那些高位者,独身坐在里面尚还算宽敞,可若两个人同时挤进来,那就显得有点拥挤局促了。

    所以她拒绝了婢女的侍奉,反正距起驾回宫还早,她慢悠悠地换着,留身旁一阵清静,正好能让她梳理一下最近这乱七八糟的剧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清晰明朗的攻略主干,开始生出许多繁杂的枝节……

    比如容绪,比如云天泽,再比如暴君的身世。

    姬璇理解,既然这个世界有着贴近真实的设定,那就必然会有很多的人物加入进来,并且这些人物都无比鲜活,各自有各自的脾气和故事,不只是交代了一句便充当背景板的摆件。

    这无疑给任务增添了更大的难度。

    从单纯的一对一攻势,逐渐演变成了宫斗,雌竞,家庭伦理,小叔子的诱惑……

    她低骂一句:“系统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骂完,系统毫无反应。

    它没有被唤醒良知,当然,它也没有良知。

    打开半点都不智能的面板,极简风UI展现在眼前,将虚幻与真实相互糅合。

    那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和图案,只有六个按钮,叠在眼前事物之上,微微闪烁着荧光,有点概念化全息的意思。

    用思维去触碰“存档”,界面跳转到下一阶,八个大方框出现在眼前,上四下四,均匀整齐的排列。

    八个固有档位,她用掉了四个,每个都是她认为的大事件节点,。

    那四个已用档位变成了黑底,用白色小字记录着当时场景,以供提示,另四个则是透明的,写着一个“空”,显得及其寒酸简陋,也不知到底在省什么钱。

    存档页没有次数限制,可无限添加和覆盖。

    读档页的右上方则多了剩余次数,其余和存档页面完全相同。

    姬璇细致检查了一番……

    这些档位都是按照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来划分的。桩桩件件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就算没有影像画面也不会轻易混淆。

    例如第一档位,乾元十一年春末,通往无极殿的甬道上,众秀女与女官,即将参与殿选。

    那是她初到启国的节点,所有事件都还没有发生。

    是原始档,也是她山穷水尽的最后保命符。

    若后面真的错得太离谱,局面和感情越来越复杂,通过短跨度的存档无法挽救……那么她只能破釜沉舟,重新来过。

    原始档是下下策,其余分别还有“假侍寝当晚”,“省亲”,以及“行宫刺杀”。

    而今天她打出了云天泽的暗线,她觉得系统话里有话……于是多藏了个心眼,把当下留存到了第五个档位上面。

    做完这些,就像是得到了某种保障一样,心里踏实多了。

    紧接着她打开属性页,云天穹的身世栏已然解锁。

    姬璇后知后觉,自顾自嘟囔道:“难怪看他长得与旁人不太一样,原来是有异域血统。”

    “能被送来启国和亲,还能生下云天穹这样漂亮的孩子,那位贤妃该是何等的美人啊!”

    “也不知暴君对她还有没有印象。”

    “他一定很想她……”

    “既然如此。”说着说着,她语锋一转,氛围当即变了味道:“我是不是能加以利用,套路一下他?”

    “系统里没说母爱不算爱吧?”

    “当不成他的心上人,那就当他妈。”

    “这何尝不是一种攻略成功……”

    -

    约莫未时许,云天穹迟迟归来。

    他什么都没有说,阴郁地低垂下眼帘钻入车轿中。

    御驾启程回京,颠簸摇晃了一路,终于踩着打更锣声抵达皇宫。

    御膳司为去行宫的几位主子备好了膳食,因夜色过深,即将就寝,所以多半以粥米羹汤为主。

    吃多了睡不着觉,不吃呢,又赶了几个时辰的路没有好好用食。

    姬璇食欲不太好,喝了小半碗汤,觉得胃暖和了点便去洗漱就寝了。

    今夜她没有缠着云天穹,连心思都不敢动。

    她知道白日他刚祭奠过贤妃,此刻心情一定非常低落,需要单独缓一缓。

    散开齐腰长发,任繁盛浓密的墨色绸缎在身后披撒。

    她平躺下,合起眼眸……恍恍惚惚快要睡沉时,殿外由远至近传来了一段对话。

    夜的宫闱静谧异常,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很轻易的被捕捉。

    “陛,陛下?”

    “不知陛下要来,我们娘子已经睡下了,奴这就去唤娘子接驾。”

    云天穹清冷的声音远远响起:“既睡了,就不必惊动她了。”

    “朕去大殿坐一会,很快便会离开。”

    脚步渐行渐远,姬璇在屋内听得似懂非懂,起身披了件衣服准备往出走。

    在门前遇到了侍竹,两人不约而同开口。

    “娘子,陛下来了。”

    “是圣上来了吗?”

    语调频率完全重合,说完后,双方都顿了顿,才见侍竹点了点头。

    “听话音,好像不是来找我的。”

    “算了。”姬璇推开门:“不管怎样还是去看看吧,免得落个藐视天子的罪名。”

    轻便柔软的布履无声踩在地上,一路走到主殿。

    这里如今空着,尚无三品以上的后妃执掌。

    姬璇小心翼翼迈进直逼小腿高的门槛,试探性地探望进去。

    殿内光线昏暗,仅燃起一盏微弱的灯烛,在偌大空间内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很轻易便被黑暗所吞噬。

    会客的前殿,沉木椅精致的花纹被勾出明暗轮廓,静静立在那里,颇富底蕴,似乎在低沉诉说着一段往事。

    云天穹没有坐在那里,环视一圈也没有找到他。

    姬璇感到一阵莫名的诡异,不想再你躲我藏的来回摸索,于是壮着胆子正义凛然大喊一声:“妾给陛下请安!”

    那声如洪钟,字正腔圆的架势,就算厉鬼见了都得退避三舍,震得整个屋内嗡嗡作响。

    云天穹果然被她炸出来了,幽幽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看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陛下,我是你的妾呢。”

    姬璇立刻回过头,发丝无意在半空中划下一道弧度,香风扑鼻……

    “陛下!”她甜甜叫人,不知是惊喜还是灯烛反光,眼睛亮亮的:“您怎么会来呢?”

    云天穹注视她良久,好像在斟酌犹豫着什么。

    过了半晌,他轻叹一声,交错开与她的对视,在周围踱步。

    “其实,太后并非我的生身母亲。”

    “我生母在我四五岁时便病逝了,这里,曾经是她的寝宫。”

    他像是下定很大决心似的说出这些话,说完后紧紧盯着姬璇,不想放过出现在她脸上的任何神情。

    身世的事姬璇早便听闻过,再听本人讲一遍也没有多震惊。

    可后面那句,令她彻底崩不住了。

    她瞬间睁大了眼眸,倒吸一口凉气:“那,那……这……”

    姬璇的惊讶在于事件本身,但云天穹好像是误会了,黑着脸解释道:“别这这那那的,只是病逝,不是枉死,你不必害怕。”

    “再说了,大启建朝数百年,这皇宫内每一处都死过人,有什么好怕的?”

    她慌忙摆手:“不是不是,妾没有那个意思。”

    甭管在大启,还是在她的现代,人类繁衍生存成千上万年,哪一块土地没死过人?她并不害怕这些。

    只是觉得事情不偏不倚,非常的凑巧。

    云天穹背着手,轻哼。

    无意流露出的不满与她无关,只是对这些荒唐事的嘲讽:“你从前不知道吗?没人同你讲过?”

    姬璇不能把云天泽出卖了,装作难以消化的样子,迟缓地摇摇头:“今天第一次听说。”

    “呵。”他颓笑笑:“那感想如何?很不可思议吧?”

    她承认:“确实……”

    云天穹视线落在那把沉木椅上,沿着记忆无尽的追溯,失神道:“她是珀丝人,墨发褐瞳,肤白如雪,看上去无比圣洁高贵。”

    “呼……”他懊恼地吐气,两腮鼓起又平复:“太久了,我都快要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只记得幼时父皇将我从母后身边带出来,到长信殿见她……”

    “她坐在那里,就在那把椅子上,一对金褐色的眼睛看着我。”

    “我不懂她眼神里的内容,好像不爱我,又好像满含无尽忧伤。”

    云天穹走过去,手掌抚上椅子靠背的边缘:“你可能觉得,我伤心是因为想她。”

    “其实不是。”他声音淡淡的,再无往昔放肆不羁,而是如同溪水般清澈宁静,在夜幕之中潺潺流淌:“如今,外面都说我是父皇的长子。”

    “真正的长子为太后所生,刚诞下没熬过当夜就夭折了,同时,她也被御医诊出无法再育子女。几年后,我降生在长信殿,没断奶便被抱走养在太后膝下,对外称皇嫡长子,受封国储之位。”

    “我自小在中宫长大,所以和外界所想的不一样,我对我母妃,没什么感情。”

    “我难过只是因为不甘心,因为别扭。”

    “别笑我。”他抬眼瞥了她一下:“这是人之常情。”

    “如果顺风顺水,我大抵永远都不会去追究过去的不如意。”

    “可我现在过的不好,我憋闷,低落,压抑至极……于是我就会去设想,如果当初是另一种发展,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深邃的琥珀色眼眸再次映现出曾经一晃而过的忧郁。

    这本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可是云天穹,是头脑简单心思浅显,贪玩荒唐的暴君。

    当了解清前因后果,姬璇透过那位神秘的珀丝美人,竟很轻易的接受了埋藏在深处的另一个他。

    所有的人都有来处。

    所有事物的造成,也都有缘由。

    她缓缓走到他身边,听他继续道。

    “说我无情?或许有些无情。”

    “我与我母妃只见过两面,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甚至记忆里的轮廓都是模糊的,连出现在梦里都不甚真切。”

    “我没多想她,也没有多执着。”

    “只是我不满太后的利用,苦于困局无法破除,悲叹不得志的人生……”

    “这些失意、冲突,会促使对故去亲人的寄托与日俱增。”

    “每当太后与我离心,我就会将母妃抬出来,反复对比,愤恨委屈。”

    “人活着是会犯错的,死了却不会。”

    “所以你看我母妃被高高架在回忆里,永远良善,永远高洁无暇,这样多好……”

    “看遍了这世间的虚伪,我觉得……”他摇摇头,嗤笑:“你想让一个人在你这里永远美好,那么,你就让他死在你最爱他的时候。”

    姬璇打了个了冷颤:“倒也不必,这太极端了。有很多人还活着,经历吵吵闹闹,但依旧彼此扶持彼此爱护啊。”

    “一段美好的感情不代表永远不吵架,而是吵了架,还能和好如初,心里揣着彼此。”

    “当然了。”她扬了扬手:“陛下和太后不算,你们应当是真的不美好。”

    云天穹看了她一眼,笑了:“现在我有点相信你不是太后的人了。”

    姬璇拔高些许声调:“当然不是了!妾的心里除了陛下,再装不下任何人了!”

    “不过,是什么让陛下突然得出这样的结论呢?”

    他从椅边走过来,站在她面前与她对视。

    端详了半天,启口:“原我一直以为,她将你故意安排在这,是为了用旧念引起我的青睐。”

    “现在想想,她是不想让你好过,这才把你指到了长信殿。”

    姬璇疑惑:“为何这样说呢?”

    “你知道我的脾气。”他挑起眉:“依照常理,你无非有两个结局。第一,我在太后面前避讳牵扯母妃相关,永远不会出入长信殿。第二,你冒犯了我母妃,受到惩治。”

    她见缝插针:“那事态怎么没有按照常理发展呢?是不是妾站在这里,让你仿佛看到了曾经贤妃娘娘的影子,所以……”

    还没说完,被他斩钉截铁回绝:“不是,没有,看不到。”

    姬璇:“为什么看不到?”

    云天穹:“你们一点也不像。”

    “你……”

    “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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