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原一听要亲自上阵,立马放下茶盏,跃跃欲试地道:“师兄可是要到坊市上去收些珍品?”

    风扬轻笑道:“不是我去,是你去。”

    “这、这恐怕不成吧……”阿原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别看听得头头是道,真要去买卖谈生意,难免还是有点怵。

    “放心,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准没错。”风扬大大咧咧地一挥手,道:“不过,还得先把这身衣服换上。”

    阿原愣愣地接过一套衣裳,玄青色的罩衫长袍,料子松软柔滑,隐隐有灵气流动,绝非普通的绸缎。领口袖口处纹有飞云一般的纹饰,金丝玉缕,虽不繁复华丽却不失雍容大气。

    “风师兄,这、这是……”

    阿原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却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既已入门修行,自然得有个内门弟子的样子。这套玄云袍乃是我落云宗正服。穿上这个,才是真正的仙门弟子——快试试合不合身吧。”

    阿原热泪盈眶,手脚颤抖地脱下身上又土又破的旧衣,如斋戒沐浴一般郑重披上了玄云袍,又在师兄的协助下戴上入云冠,插上白玉簪,系上青玉带,穿上步云履,只觉浑身都沐浴在洋洋暖意之中,仿佛登云升仙一般。

    风扬帮阿原收拾整齐,赞了一声道:“师弟果然一表人才,这身衣装远了不敢说,在这坊市上还是有分量的。师弟,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

    日近正午,落云宗坊市才逐渐热闹起来。毕竟仙山脚下与凡间不同,午时并不酷热,反而舒爽适宜。

    山上负责采买的执事弟子结束了早修早课,不紧不慢地下山来。常来此买卖的散修和江湖人士也不知不觉间涌了进来,那些不见人影的摊铺上渐渐热闹起来。

    人群之中,头戴入云冠,脚踏步云履的仙门弟子自然是众人眼中的焦点。他们手里掌握着一峰一脉的采买之权,哪怕从指缝漏出来一点,也足够那些摆摊的散修野道吃饱喝足了。而这一次,坊市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新面孔。

    那位年轻的落云宗弟子,自然便是第一次穿上玄云袍的阿原。不管此刻心中是何感想,他还是一板一眼地执行着风师兄的安排,面无表情地负着手,不紧不慢左看右看,踱到一个摊位前,随手拿起了一根灵芝状的药草。

    摊位的主人乃是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脸色蜡黄,更有一道刀疤留在脸颊,倍显狰狞。虽然是摆摊卖货,但他插着双手,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见到阿原过来,也只是冷冷观望,不发一言。

    阿原仔细端详了一会,举起手中的药草,在大汉眼前晃了一晃。大汉抿了一下嘴,看在那玄云袍的面子上,总算开口道:“五百年的地灵芝,三十凝气丸。”

    “三十凝气丸?”阿原嘴里闪过一丝不屑,“你这薄纹地灵芝其实不过四百多年的火候,而且采摘不当伤了伞柄,更没有好好保存,如今灵气散逸,充其量只有三百年的药性,还想卖三十凝气丸?”

    “你也不打听打听现在凝气丸涨到什么价了,三十凝气丸都能换半块灵圆了,你想得倒美!”

    大汉被奚落得头上青筋直跳,若不是忌惮这身衣服,早就一巴掌拍过去了。

    就算这少年眼光毒辣,说得分毫不差,但他又岂是忍气吞声之人,立马大手一挥,闷声道:“不识货就少说废话,你不买有人买。”

    反正他也没打算在这坊市常驻,也不怕得罪这些趾高气昂的仙家弟子。

    “谁说我要买了?”阿原倒也不生气,反倒一副吃定大汉的样子,懒洋洋地道:“我这有一颗三合甘露丹,换你这地灵芝……”

    大汉一听到甘露丹三字,立刻神情一变,但随即又强压下去,故作淡然道:“也无不可,不过一颗三合甘露丹也就值二十多凝气丸,还需贴补我一些。”

    阿原顿时勃然变色道:“二十多?好,你有这本事,去多收些来,三十一颗,我照单全收!”说着抬脚就要走。

    “慢着慢着,有的商量,有的商量!”大汉连忙上前阻拦,蜡黄的脸上也挤出几分笑容。

    他之所以在这坊市连日摆摊,为的正是甘露丹一类的疗伤灵药,之所以地灵芝的价格报得高了些,也是怕灵药难求。如今有人直接用甘露丹来换,正合心意,哪里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你不是卖三十凝气丸么,甘露丹才值二十多,怎么商量?莫非你想做亏本生意?”阿原却不依不饶地讥讽起来。

    “执事大人勿恼,小的也是想多卖两个钱不是……”大汉不得不低声下气地陪着笑脸,“甘露丹乃疗伤灵药,坊市上很少能见到,价钱高一些也是应当的。小的愿意交换。”

    “哼,现在想换了?可以,但我这甘露丹的价值在你的地灵芝之上,我得找个添头才行。”

    阿原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道:“就要你那把破刀吧,一会回到山上,扔给那群猴子耍耍。”

    大汉面色一紧,顿时明白这哪里是要什么添头,分明是给他难堪罢了。() ()

    这些仙门弟子一向心高气傲,整天跟一群散修江湖客打交道都觉得委屈了自己,是以各个趾高气昂,受不得半点委屈。

    谁让自己先前不当回事,轻慢了人家,如今要给自己难堪,也只能生受了。腰间的刀虽然跟了自己好多年,用着顺手,但也并非什么宝贝,总没有命值钱。

    大汉咬了咬牙,解下腰间佩刀,连着那株地灵芝一起双手举过头顶。阿原这才撇了撇嘴,如受降的将军一样接过两样东西,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丢给大汉。

    大汉打开瓶塞一闻,顿时喜上眉梢,二话不说仰头就将里面的丹丸吞下,随即盘坐于地,闭目运功。

    阿原不屑地一声轻笑,把地灵芝收入袖中,随手耍着那柄刀在坊市上转悠了一圈,似乎没再找到什么入眼的东西,这才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中,漫不经心地踱回了藏玄阁。

    …………

    一进藏玄阁,阿原脸上的慵懒淡然顿时甩得无影无踪,兴奋之意从心底涌起,直涨得满脸通红,连叫道:“师兄,师兄!”

    风扬笑着迎上来,道:“我都看见了,小师弟,做的不错。”

    阿原此刻哪里还有什么仙家弟子的架子,像是一个邀功的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道:“师兄,我完全按照你说的做,果然就把这笔生意做成了!”

    “那汉子拽成那样,果然一提甘露丹就软了下来。我看就算我最后让他叫声老子,他也得照办,哈哈哈……”

    风扬一笑,道:“来这坊市的散修和江湖客,大多数都是那副死样子。一张冷脸,霸气外漏的样子,实则正说明他们心里虚得很。”

    “这仙家坊市,来往之人说不定哪个就有大法力,一巴掌拍死他们,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而他们怀揣着一两件灵物,多半都是沥血挣命换来的,生怕被抢了去。”

    “可这些灵物到底作价几何,他们根本吃不准。所以只能装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无非是想说‘别唬我,我可不是好惹的’。”

    “可师弟你只要穿着这袍子,就算吃死了他们,散修野道,哪有能力与宗门作对?”

    拉大旗扯虎皮这种事,阿原是从不反感的——实话实说,他简直爱死这身行头了。

    之所以适才装成一个高傲的执事弟子没有半点破绽,也正是因为这身玄云袍——仿佛这是一套神奇的戏服,穿上就立刻成为了另一个角色。

    更妙的是,这角色竟然是真的……

    阿原细细品味了半晌,又问道:“可师兄你怎么知道他需要甘露丹呢?”

    风扬道:“那汉子的扮相一看就是出入深山的采药客,这株薄纹地灵芝想必是他沥血挣命换来的。我见他脸色蜡黄,气息紊乱,便知其定然是受了内伤。他一连五天一天不落地蹲在坊市,可见他非常急于出手,说不定外面就有仇家等着他。”

    “这种情况下,一颗可以治好他内伤,甚至还能增助修为的灵丹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只要你架子端得足不给他犹豫的机会,自然可以迅速敲定这笔买卖。”

    阿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果然这买卖全靠眼力阅历,而且风师兄对人心的把握也实在出色,可以说一上来就掐准了那大汉的脉搏,早已胜券在握。

    “那这笔生意我们能赚多少?”阿原又问道。

    “我告诉你那个价码都是真的,这株地灵芝也就值不到半块灵石,而那颗三合甘露丹在宗门之外有价无市,碰上急需的,半块灵石也卖得。”

    “所以这笔生意本身并不是大赚。但这株地灵芝本身就是炼制三合甘露丹的三种主要材料之一,若是凑齐材料炼成丹药再拿出去售卖,每一笔都可以获利丰厚,这么算下来这笔买卖才值得一做。”

    阿原奇道:“这地灵芝本身就是甘露丹的主料?那他为什么不干脆自己炼丹,还要到坊市上来买?”

    风扬失笑道:“炼丹?哪有那么容易!别说他一个山沟里刨食的采药客,就连师兄我也是花了好大力气,求丹桐峰玄素师姐帮忙炼的。”

    “你初入仙门,不知道仙凡这道鸿沟有多大,许多宗门内只是芝麻大点的小事,到了外面便是了不起的大事。小师弟,这就是我们的生财之道啊……”

    风扬谆谆善诱,阿原只能诺诺,可心里想的却是——炼丹真有那么难么?我那凝气丸,不也炼得好好的么……

    “不过这笔买卖真正赚钱的,还是这个玩意……”

    风扬操起阿原随手丢到一旁的“添头”,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柄刀乃是三百年前雨国洪武年间御赐的佩刀,如今尚存的数目非常稀少,没想到竟被一个采药客拿在手里当砍刀使,好比让夕月楼的头牌去相扑角力一般,真是暴殄天物。”

    “此刀有幸落在我手里,才算是遇见了伯乐——定能卖个好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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