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修的回答让整个庭院的气氛变得微妙。

    这个微妙,不仅体现在言语的层面,更像是无形的波纹,在空气中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对于校长所传达出来的某种令人生畏的野望,学生们的反应各不相同。

    而此时,卷发青年——阿拉兹·特林卡斯,正静静地坐在餐桌旁,目光不自觉地集中到了被校长点名的两人身上。

    那两人,一个是精英出身的约瑟夫,另一个是沉稳的图哈切夫斯基。

    作为书记官,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炽热感从胸口蔓延开来,那是自动书记的启动信号,似乎有某种强大的力量,迫使他开始记录这一刻。

    今天的记录并不像平常那样简单。

    随着自动书记的启动,书记官阿拉兹发现,他眼前浮现出的是一幅油彩画。

    这幅画的风格独特,充满了线性透视感,给人一种视觉上的深度冲击。

    画中的桌子、墙壁、窗户等元素,随着视距的变化,逐渐缩小,所有的一切在引导着视线向画面的一隅集中。

    画中所有的线条,所有的物体,甚至那些细微的阴影,都指向一个共同的消失点

    ——那正是校长休·亚伯拉罕所在的位置。

    在这幅画的中央,夏修静静地端坐在那张宽大的木桌旁,神情宁静而庄严,宛如一位沉思的君王。

    他的目光温和、深邃,似乎在看透每一个学生的内心。

    他的手轻轻地伸向桌上那块未切的面包。

    桌面上,白色的面包与深红的酒瓶静静摆放,光滑的桌面倒映出酒瓶上微微的光泽,白色的面包洁白如雪,酒瓶的深红色则令人联想到牺牲与死亡。

    周围的三百名学生安静地围坐在桌子四周。

    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同,或疑惑,或震惊,或不安……

    自动书记的画面继续展开,阿拉兹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加速。

    【已刻录:庭院的晚餐——】

    他意识到,他在记录着一个时代的变迁、一个伟大思潮的雏形。

    此刻,庭院的晚餐上,夏修的回答让艾迪西人约瑟夫的脸色变得复杂。

    那一刻,他没有急于回应,而是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他的眉头紧蹙,眼中流露出的是一种深沉的思考,似乎正试图理清自己脑中不断翻涌的疑问。

    对于校长直言不讳的态度,他感到震惊,也隐隐地感受到一种无法忽视的压力。

    这种压力并非来自夏修本人的威慑,而是来自于他对夏修所代表的那个“天国”的深深困惑与未知。

    在那片寂静中,艾迪西人约瑟夫的思绪迅速展开。

    他从小便生活在艾迪西联邦那种极端竞争与冷酷无情的环境中,那个社会以金融为核心,处于一种充满畸形与异化的状态。

    约瑟夫心中有一个疑问——那就是,若是“乌托邦主义”真正实现,怎样才能解决这种由金融化、货币化带来的深层次问题?

    他能感到这不仅仅是个人或国家的问题,而是整个世界层面上的一种系统性崩坏的根源。

    他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夏修,沉声问道:

    “校长……,艾迪西联邦已经沦为半常态半异态的社会。

    这一切的症结可以归结于【金融街】。

    也可以说,艾迪西的意识形态——完全建立在以金融货币为主导的超凡资本自由主义之上——我想问您,当天国真正想实行乌托邦主义时,您打算如何处理这一根深蒂固的问题?”

    夏修没有立刻回答。

    他略微沉思了一会,衡量着答案中每一字每一句的分量。

    “艾迪西联邦的【金融街】,的确是一个错综复杂且根深蒂固的问题。

    它将一切都归纳为货币形式的异常化能力,几乎无所不包。

    但要讨论如何应对它,首先必须回到一个本质的问题:

    ——我们如何看待‘货币’这一存在。”

    夏修的语气轻松而清晰,仿佛在阐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但这事实的深刻程度,却让周围的空气变得凝重。

    每个人都被他的论述深深吸引,尤其是约瑟夫,他的目光更是紧紧地锁定着夏修。

    “【金融街】之所以被天国列为[危机序列],正是因为它存在着难以根除的异化问题。

    它让人类的劳动成果成为商品,而一切社会关系都通过市场进行交易。

    这种现象使得货币不仅仅物化了劳动,还物化了人本身。

    异常资本在追求利润最大化的过程中,忽视了生产对社会的真正价值。”

    庭院校长对其学生,来自艾迪西的约瑟夫如是说道:

    “【金融街】将人类的劳动成果转化为商品,使一切社会关系都可以通过市场进行交易——一切劳动者变成了【金融街】的附属品。

    货币其原始功能为,作为交换的媒介,服务于经济活动的工具。

    异化后货币不再仅仅是工具,而成为经济活动的目的。

    追求货币本身(利润)取代了满足人的需求。

    追求利润最大化,而不是生产对社会真正有价值的产品成为一切。

    原本,货币本应该是人类创造的,用于促进商品‘交换的手段’。

    异化后,货币逐渐成为主导社会关系的力量,人际关系被物化为金钱关系。

    劳动者通过劳动创造价值,但这些价值以货币形式表现,被【金融街】占有。

    金融谱系获得的谱系资源只是维持其劳动力再生产的部分,而剩余价值被【金融街】以货币形式攫取。

    【金融街】内所有人的的劳动成果(商品和利润)由金融大鳄控制,而生产者自己只能获得劳动力的货币价格(工资)。

    资本积累的过程使贫富差距不断扩大,形成了财富的垄断性分配。

    另一方面,货币从价值的表现形式变成了价值本身,人们开始崇拜金钱,而不是关注商品或劳动的实际价值。

    在超凡资本自由主义条件下,货币成为社会关系的核心媒介。

    人们的情感、信任和义务都被量化为金钱关系。

    例如,婚姻可能受到财富的影响,教育资源根据支付能力分配

    在异化过程中,货币成为衡量一切事物的唯一标准。

    同时,异化带来的另一方面就是金融市场的运作远离一切实体,它们通过金融衍生品、虚拟货币等形式增值,与实际劳动脱节,货币不再与具体的商品或劳动‘挂钩’,它变成了数字,随后通过自由市场的投机活动不断扩张。

    这种数字异化的实体剥离,是真正意义上的剥离。

    过去【地区金融街】崩溃,导致瓦哈卡二十四国被吞噬到仅剩余十六国就是金融异化引发的现实吞噬危机。

    ——这对于人类社会来说非常危险,天国也决不允许【金融街】在一切都异化成数值,导致人类的一切实体都消失,货币必须与实体挂钩。”

    约瑟夫忍不住追问:

    “那么天国就必须要彻底消灭货币,乃至这一概念性存在吗?”

    夏修则是反问道:

    “我们先来想想,货币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比如,你走进商店买一瓶水,货币是否只是交换工具?”

    约瑟夫略微思索,好像隐约明白什么,他对着校长回道:

    “是的,货币就像一个交换的工具,帮我用它来换取商品。”

    夏修接着道:

    “对,货币确实是用来交换的,但想象一下,如果没有了货币,是否可以通过直接交换物品来进行交易?比如你去商店,不用钱,而是用你的水果去换取水。”

    约瑟夫回道:

    “嗯,那就是……物物交换了。但是,问题来了,如果我没有足够的水果,怎么办?”

    夏修回道: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假设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货币的社会,每个人都必须交换自己能提供的东西。那个人和人之间的交换就变得非常复杂和不方便。”

    约瑟夫回道:“肯定不太现实。没有货币,大家要花很大力气去找到合适的交换对象,根本没法高效地满足每个人的需求。”

    夏修适时的接过话题:

    “所以这就引出了一个天国不得不面临的另一个问题。

    如果我们彻底消除货币,是否可能陷入这种困境呢?

    就像是曾经的一些略微激进的社会尝试,比如某些地区试图通过货币的完全消除来实现财富的共享。

    但是大家发现,缺乏了货币,资源的分配变得异常混乱,大家反而陷入了更加困难的境地。

    或者通过极端货币改革和资产分配来实现某种社会或经济目标

    ——我们强制推行新货币,但可以使用旧货币兑换新货币,但兑换比例是100:1,而且每人只能兑换15万,超过作废,且把货物交易市场都给关闭,防止货币兑换资产,你觉得之后会怎么样?”

    约瑟夫猛然一惊,立刻回道:

    “太过激进了,兑换限制和市场关闭势必导致货币流通量骤减,经济活动迅速萎缩——货币的根本是流通。

    如若实行此等极端值法,企业将无法支付工资、购买原材料,供应链势必全面瘫痪。

    公民可能对新货币缺乏信任,导致经济陷入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状态。

    如果新货币的信用得不到恢复,可能造成长时间的经济混乱。

    而且,此法是舍本逐末之法——货币自始至终只是工具。

    过于激进的分配政策可能导致资源和财富的重新集中在——权力机构或少数人手中。”

    夏修对于约瑟夫的回道非常满意:

    “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天国是否真的需要消除代表着货币的【金融街】本身呢?

    还是说,货币本身不坏,是我们如何使用它的问题?

    就像你提到的那些困境——不论好坏,有时货币成了让我们更加分化的工具,对吧?”

    约瑟夫叹息道:

    “对,货币在一些情况下反而成为了问题。”

    夏修望着自己的学生约瑟夫,说出了最初对方问自己的答案:

    “约瑟夫,我的学生,记住,重点从来不是消灭货币和市场,而是消灭——货币异化!”

    “货币消失不代表问题就解决了,反而可能带来新的问题,像如何平衡个人自由和集体利益。

    所以,或许我们可以得出结论,现阶段,完全消除货币并非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我们需要先消除货币异化,让货币回归到其‘工具’的本质。

    我们不再让它成为社会不平等的根源,而是成为人类共同需求的服务工具。”

    “乌托邦主义的共产目标理所应当的是消灭货币异化,而不是单纯地废除货币本身。

    货币的存在是人类经济发展阶段的必然产物,【金融街】也是根植于智性生物内的根本概念性物质,但其在超凡资本自由市场的生产关系中的异化功能使得它从服务人类的工具变成了支配人类的力量。

    在乌托邦主义的过程中,我希冀货币异化功能被削弱,通过谱系之法改变其生产内核和分配机制,使其不再成为剥削和压迫的工具。

    货币最终可能消失,但这依赖于超凡生产力的极大丰富和人类社会结构的全面转型。

    我不是要摧毁【金融街】,我只是要让【金融街】回归到它服务人类的本质。”

    “……”

    沉默。

    良久的沉默之后,约瑟夫望着自己的校长,问出了今天最后的一个问题:

    “这是您的想法,还是天国本身的想法?”

    夏修看着自己的学生,笑道:

    “有何区别。”

    约瑟夫站起身来,对着校长恭敬的鞠躬。

    “您,即是天国!”

    无论天国存在任何派系,对于庭院学生约瑟夫·加德纳·斯威夫特来说,往后;

    ——他们的校长,天国第四持剑人休·亚伯拉罕才是真正的天国意志的体现!

    庭院的晚餐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气氛随着校长和约瑟夫一问一答的激烈交锋逐渐变得紧张而充满张力,学生们的思绪仿佛被激活,迅速从之前的沉静中苏醒了过来。

    每一个人都在默默地吸收着这场思想的碰撞,整个餐厅充满了低语的声响,空气变得凝重而充实。

    书记官也是如此,他从未感到如此的激动,他开始主动接管自动书记,开始用自己的意念记录下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反应。

    约瑟夫那坚定而充满疑问的语气,夏修冷静而深邃的回答,都成为了他记载的焦点。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化作了永恒。

    突然,空气中又涌现出一种新的波动。

    卷发青年猛地抬起头,目光从约瑟夫的身上移开,转向了站起身的图哈切夫斯基。

    那位来自奥列庭帝国的魁梧青年,此刻正神情严肃地站在长桌前,身上那件简单的黑色制服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沉稳。

    他那短寸的头发在灯光下透出一种坚硬的光泽,强健的体魄和严谨的姿态使得他在场中显得格外不同。

    图哈切夫斯基没有急于发言,而是深深地鞠了一躬,恭敬地对着校长行了礼。

    他不仅是在尊敬眼前的夏修,更是在表达对整个天国理念的尊敬与期待。

    他站起身来,声音低沉而沉稳,带着那种来自奥列庭帝国的硬朗气质:

    “校长……”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众人中扫过。

    “在拥有神祇的世界,在拥有超凡的世界,天国的超凡乌托邦是否可行?”

    图哈切夫斯基的话音中带着一股几乎无法抑制的疑问,眼中透露出一丝深深的焦虑。

    他继续说道:

    “虽然天国以超凡阶级和天使的绝对德性来划分,理应是以‘超人’的标准来引领社会秩序,但……

    一个焚山煮海的力量,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另一个,面对柴米油盐的现实需求,面对他们的食物、衣物、情感和人性的人类。

    这两者之中,伟力的持有者,超凡生产资料的所有者,祂们才是真正的主导者。

    如若真的存在超凡乌托邦,是否真能让每个人都平等,能真正实现每个人的自由与幸福?”

    图哈切夫斯基的声音渐渐升高,他的目光凝聚在夏修的身上,显得更加锋利。

    他问的,不仅是对天国的理念的质疑,更是对整个超凡秩序的挑战。

    在他眼中,天国的存在并非万能,它们是否会因过多的力量和支配而失去对普通民众的关注,是否会因为超越凡俗而无法理解那些“平凡”生物的需求与痛苦,成了一个更深的疑问。

    天使是超人,以德性束己。

    但并非所有天使都有绝对的德性,他对天使的德性保持怀疑!

    夏修依旧坐在宽大的木桌旁,一如既往,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低头,似乎在思考图哈切夫斯基所提出的问题。

    几秒钟的寂静过后,夏修站起身来,严肃且认真地回道:

    “在回答此问题之前,有一个大前提。”

    “图哈切夫斯基,告诉我,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什么?”

    图哈切夫斯基有些愕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校长的话。

    校长和自己的区别?

    自己是奥列庭人,校长是天国的天使;自己只是一个刚接触超凡的人,而校长则是屹立于超凡的顶端,且正在攀登巅峰;校长做过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而自己……

    他在思索着问题,但是他们的校长则是对于问题做出回道,他看见校长张开自己的手臂,对着学生们说道:

    “列位,你们都需要记住!”

    “你们的校长跟你们相同,你们和我流淌着同样子的血,属于人类的血液,我行走在你们之中,是你们的一份子,是人类的一份子。”

    “图哈切夫斯基,你是否在质疑我是否挚爱人类?”

    “我的学生们啊,我的德性来自人类,所以我应当,也只能挚爱人类——我爱自己胜过所有,所以我爱人类胜过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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