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里县城的城门口写着十分醒目的两条标语:“剿匪与禁烟并重”、“万事不如防空急”,由此可见此地鸦片害人之深。龙里县城人口只有两千多人,城内十分萧条,田地多岩山,百姓以玉米作为主食,以青靛作为副业,有织布机的人家门前多有一两只染桶,价格低廉,但这个地方不产棉花,都用洋纱。

    步行团在龙里的住处让“三剑客”又重温了马场坪的噩梦,甚至更加可怕。

    “三剑客”被安排住在一个民居之内,他们被一个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男子迎进门,他眼神空洞涣散、面无表情,并不说话,随意指了指楼上便回房去了。龙里虽然产煤,不过煤矿的质量不佳,且当地并无先进技术,仅用土法开采,开采设备简陋,所以产出的煤炭质量低劣,燃烧时产生大量的煤烟。这家的灶台烧的就是这种没,味道呛人,不仅如此,整个房间还隐约弥漫着一种从未闻过的难闻味道,好像陈年的屎尿一般,臭气熏人。白天赶路过于辛苦,“三剑客”来到楼上的房间收拾停当准备就寝,很快便觉得臭气更加明显了,便下楼寻找气味的源头。夜已深了,只有楼下的卧房还透出些光亮,只见之前开门的屋主和他的老婆斜躺在榻上,一人手里拿着一杆大烟枪,贪婪地吸着,一边吸还一边说着什么,两人咯咯直笑。

    “三剑客”第一次见此情景,只想赶紧离开,胡承荫受到巨大冲击,不小心碰翻了一个洋铁罐子,发出格朗朗的相声,惊动了屋主下地查看,三人赶紧躲到暗处,看到屋主手里抓着烟枪四下查看了一番,挠了挠后背,跟他妻子说了句什么,应该是说有老鼠之类。他回屋之后三人赶紧上楼、回房、关门。

    “其实我们也真是的,躲什么呢?”胡承荫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有点怂。

    “谁知道你呢?最慌张的就是你。”贺础安说道。

    “我那是第一次看抽大烟,心慌一点儿那不是很正常吗?不过我们是不是应该阻止他们抽大烟啊!”

    “当然可以啊,房主一生气把我们赶出去,我们就可以露宿街头啦,太棒啦!”

    “老陈你不要在那边给我引言怪气的,那城头上的标语都写着‘禁烟’呢!”

    “就是因为屡禁不止才会贴标语啊,无人抽大烟自然就不会有标语了。鸦片这个东西只要沾上了就戒不掉的,我们说了也白说。”陈确铮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林则徐虎门销烟都过去快一百年了,到现在鸦片还是屡禁不止,不止毁了老百姓的身体,更毁了他们的精神。”贺础安因为这浑浊的空气颇感不舒服,刚说完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又注定是疲惫而失眠的一夜。

    隔日步行团在大雾中出发,离开了龙里,沿着盘山公路继续爬山,大家在公路上看到很多马群,都觉得十分新鲜。马群的背上都驮着重重的货物,黧黑精瘦的马夫手拿鞭子,骑在最后的一批马上,随时观察整个马队的动向。经过观察大家发现,马队中就属头马最为高大健壮,每匹头马的背上都插着两个红缨,彰显着自己地位的与众不同。沿途马队众多,挑担子的送货的人也不少,可见交通运输有多么不便,山顶有个村子,名叫观音山村,举目四望,远山在云雾之中,步行团一路下坡,经过凉水井走到谷脚街一带,距离谷脚街不远有一个很深的山谷,因此而得名。

    公路两旁的人家看多了,大家都注意到,许多居民的房子都是用片状的大石头铺在房顶上当瓦,甚至有许多人家的墙壁也是用这种石片垒成的。袁复礼教授告诉大家,页岩不透水,当做瓦片遮雨倒是可以,虽然页岩抵抗风化的能力不强,容易被侵蚀,但作为民宅的建筑材料绰绰有余了。袁复礼带领大大家去看沿途的山体,发现裸露出的山体就呈现明显的不规则片状结构,袁教授告诉大家,因为页岩很薄,很像一本书的书页,因此名为页岩。因为页岩的特殊结构,附近的村民可以很容易地将其凿下来,不花一分钱就能为自己的房舍添砖加瓦。这附近田地不多,土壤贫瘠,只有野草肆意张扬地生长。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从古至今,老百姓再苦再难都会想方设法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儿,劳动人民的智慧一点一滴地汇聚起来,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了整个时代缓慢而坚定地向前发展着,进步着。() ()

    天上开始飘起蒙蒙细雨,步行团冒雨来到了倪儿关,关前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贵阳县和龙里的交界处,胡承荫照例合影留念。步行团继续出发来到黄泥哨,团部通知在此大休息,步行团集体在小面馆打尖儿,吃了一碗面。休息过后步行团走到龙洞堡,这是一个坐落在山谷里的一个小村,村西有一条河,走到此处,雨势忽然转大,步行团走在泥巴路上,泥水飞溅,腿上裹满了泥浆,鞋袜早已湿透,没走一步都要费比平时多几倍的力从泥中拔出,让人十分疲累。过了龙洞堡又开始让人苦不堪言的山路,大家爬到山顶,来到了云图关。云图关距离贵阳仅仅十五里,是贵阳东南的门户。

    团部通知大家,因为所有经过这里到贵阳的车马必须登记,所以让先到的同学在云图关原地休整,等待后面的同学赶到,整队后再集体登记过关入城。体力不支的同学早就在附近寻一处干爽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三剑客”向来都是不安分,三人四处探索,竟被他们发现了一个小公园,名曰“中山公园”,想来是全国各地都有一个“中山公园”。

    公园占地面积并不大,花木掩映于假山怪石之间,与其说是公园,倒不如跟江南的私家园林有一点类似,后面陆续有一些步行团的同学也发现了此处,大家不经意间碰上,都觉得很有意趣。

    “我小时候跟父亲一起游览过苏州的狮子林,颜料大王贝润生在我出生前一年买下了狮子林,进行了一番整修。修缮结束之后贝老本想将狮子林对外开放的,没想到日军侵华没能如愿。但当时各界人士都可以凭借名片入园参观,因此我父亲也带着我去了,我那时候八九岁左右,正是顽皮的时候,特别喜欢在怪石之间攀爬,还跟我父亲捉迷藏来着。在此处竟也能看到这样的景致,真是有点没有想到。”

    胡承荫从贺础安对面的一块假山石的孔洞之中探出头来:

    “贺老师,我还真想象不出你登高爬低的顽皮模样,在我的想象之中,你小时候也是一副皱着眉头在灯下读书的小学究样子,王羲之看书出神吃墨汁的传说更适合你!”

    等“三剑客”和其他游园的同学从中山公园里出来,团部已经完成了登记的工作,大家也已经集合完毕,准备过关入城了,虽然说步行团过了倪儿关就已经来到了GY市的地界,但一直走到晚上五点多才真正来到了GY市的城区,又走了十几里地才到了GY市的东门,GY市的城垣完整,围墙高耸,护城河颇深。步行团不乏来自繁华都市的学生,但出发一个多月以来,大家见多了乡野的落后景象,被眼前布满电线网的都市景象震惊了。

    一路走来,大多数地方老百姓都是用菜油灯和蜡烛照明,连汽灯都是稀奇的物件儿,更别提电灯了,那根本是连见都没见过,贵阳城的马路上亮闪闪的电灯照得大家啧啧称奇,好奇地四下张望,再加上大家的黄军装满是泥点子,“军容军纪”毁于一旦,简直有土包子进城之感。GY市的马路十分宽敞,中间是汽车路,两边走行人,往来人流如织,十分热闹。街道两旁有高大气派的骑楼,还有许多西式建筑,不足之处是街道仍为黄泥石子路面,泥泞不堪。

    GY市最热闹的街道叫大十字,街道两旁有许多三层的气派房屋,一层有许多店面,洋货、杂货、日用百货一应俱全,有的同学想进店买些日用品,被价格吓退出来,这里的物价出奇得高,比其他地方要贵上三四倍。贺础安分析,沿途看到运货的马队和挑工,正是因为交通不便,货物的运送成本抬高了商品的物价,但也有可能是商人囤积居奇、恶意抬高物价。街市上照例听到很多外地的口音,可见许多外乡人从战区和沦陷区避居到此,也促进了贵阳的繁荣。

    因为步行团当晚的住处在城外的大夏大学,所以大家没有在城中停留,从西门出城走了两三里路到了大夏大学。大夏大学是贵州人王伯群在上海创办,跟长沙临大一样,也是因为抗战而内迁贵阳,大夏大学的校园很大,此处以前是讲武堂,全是平房,房屋很多,间间窗明几净,院中造有凉亭和假山,还有许多树木和花草点缀其间,还有一方不大的鱼池,游鱼跃动其间,身心疲惫的大家都为能在此处住宿赶到十分高兴。在解散之前,团部通知大家,因为大家数日奔波劳累十分辛苦,步行团在贵阳休整三天再出发,大家更加欢呼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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