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凳之间不宽的过道上摆满了一个个装着各色商品的竹筐,胡承荫面前的竹筐里装着两只雄赳赳的大公鸡,鸡头冲破竹条的缝隙伸了出来,瞪着胡承荫看,又红又厚的鸡冠子微微颤动着,看起来很神气,胡承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鸡冠子,险些被那公鸡叨了一嘴,赶紧把手缩了回来,下一秒胡承荫跟那公鸡的主人对上眼神,从那一脸的笑容胡承荫就知道刚刚那一幕人家早已“尽收眼底”,便也跟着笑了。

    之后胡承荫随意朝窗外瞥了一眼,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透过车窗,波光粼粼的滇池一览无余,车内嘈杂瞬间消弭于无形。

    蓝很蓝,蓝得清透,滇池也很蓝,却似乎添了些墨色,两种不分伯仲的蓝之间,是一道笔直的际线,而一群群海鸥时而在湖面上掠过,时而翱翔际,如同五线谱上跃动的音符一般。

    眼前的一幕让胡承荫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午后,他在温暖的湖水中漂浮着,华立中温和且低沉的声音从水面传来,充满了鼓励和安抚的意味,在那一刻,胡承荫觉得好蓝,水好暖,在那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可以跟华立中学会游泳,在那一刻,一切都尚未发生。

    胡承荫撑起一只胳膊趴在了床边,呈贡如画的美景随着列车的前进,渐次后徒他的视野之外,离开的时候他才发现,明明到呈贡不过半月有余,却好像已经来了很久很久。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胡承荫却觉得走了这一趟并没有把他心里的事儿想清楚,反而更添了一些他想不明白的事儿。不过现在他反倒不着急了,这世上本就有许多闹不明白的事啊!

    不明白的话,一件一件慢慢弄明白便好了,做学问不就是应该如此吗?

    等胡承荫收回漫无边际的思绪,本是一望无际的湖面对岸却被远处的一座巍峨且葱茏的高山所遮挡,那便是西山了。

    见到了西山,昆明便近在眼前了。

    明明昆明到呈贡来回都是半时的车程,胡承荫却觉得回程的车开得特别快,仿佛一下子就到了昆明。

    火车到站后,胡承荫背着沉重的包袱,混在人流里出了火车站,街上人流熙熙攘攘,让他再次感受到了都市的气息。随着抗日战争进行到了相持阶段,武汉、广州相继陷落,大批大批来自沦陷区的外地人纷纷逃难到了昆明,他们之中不乏经济优渥之人,更有许多的社会各界的名流,他们为昆明这座西南边陲的城增添了一丝摩登气息,也在不知不觉之间让昆明的方方面面都在发生着巨大变化。

    胡承荫走在街上,不时闻到阵阵香风,看到街边身穿旗袍的娉婷女子挽着西装革履的绅士,这样的景象以往还不大常见,如今越来越多了。因为背上的包袱太重了,肩膀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想到还要走六七里地才能到学校,胡承荫实在有些发憷,加上在站前揽客的黄包车夫太过热情,他终于坐上了一辆。看书溂

    可坐上车之后,胡承荫就暗暗有些后悔,那黄包车夫年纪不了,后颈因用力而青筋暴起,脚步也不十分轻快了,在这一刻,胡承荫清醒地意识到,他从来都不属于受苦受难的一群,他可以深入他们,观察他们,发自内心地同情他们,但他也可以随时抽离出来,他有选择的能力,正是因为如此,他永远无法真真正正地痛他们所痛,想他们所想,只能努力地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罢了。() ()

    胡承荫看着轿车一辆辆从眼前经过,电影院前贴出最新的美国电影的海报,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朝好的方向转变,可有一些角落似乎是阳光照不到的,所以被长久地遗忘了,在那里落后的、荒蛮的、荒谬的一切仍在顽强的滋长着。

    胡思乱想之间,突然听到有一个人在喊他:

    “狐狸!胡承荫!你可回来了!”

    胡承荫回过神来,看到了站在农校门口的楚青恬,胡承荫赶紧叫黄包车夫停下来,看着胡承荫将车资给了车夫,费劲地背着一个大包袱下了车,楚青恬赶紧迎了上去,走到近前,一眼就看到了胡承荫眉骨上的伤和衣服上的血痕。

    “承荫,你脸怎么伤了,这血是怎么回事?你肩膀也有伤?”

    胡承荫拨了拨稍微长长的额发,徒劳地想要遮住眉毛,做出一个满不在乎的表情:

    “没事儿,就是看着吓人,其实擅不重。对了,还没开学呢,你怎么跑到农校来了?”

    楚青恬顿了一下:

    “我……之前不心摔了一跤,胳膊上有些擦伤,到医务室来换药。”

    胡承荫的表情立马紧张起来:

    “怎么就伤着了?快给我看看?”

    楚青恬用手摸了摸衣袖:

    “你先别急,都快好了,正好我也要去换药,你也跟我一道去,给医生看看你的伤。”

    胡承荫只好跟楚青恬一道进了农校的大门,他跟联大的同学们许久没见了,见到楚青恬觉得十分亲切,他肚子里有一肚子问题要问。

    “假期你们都过得怎么样?我记得联大剧团不是要去大板桥演出宣传抗日吗?你们的演出一定很成功吧?”

    “演出的确很成功,老百姓很爱看,而且我们在大板桥还撮合了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真的吗?这么有意思的事儿得空儿你可得给我好好讲讲!”

    “你呢?调查员当的怎么样?有没有帮上陈达先生的忙啊?”

    “那是自然,我可是陈达先生的左膀右臂啊!”

    “吹牛,以后我问陈达先生去,看他怎么!”

    楚青恬本不想跟胡承荫谎,可她实在有些担心他身上的伤,只好先瞒下了车祸的事情,硬把他带到医务室来。

    在那次车祸中,除了张遵骧和陈确铮,大部分联大剧团的同学受的都是些皮外伤。楚青恬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她手臂上的擦伤,轻不轻,重不重,若是放任不管,恐怕有感染的风险,所以起初她每都要走一个东北到西南的对角线,从学校到医院斜穿整个昆明城。

    因为路程实在太远,后来楚青恬就选择在联大校医室就近换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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