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兴奋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里屋翻箱倒柜一番,不一会儿功夫便找出了两只瓷碟,沈从文、周曦沐、陈蕴珍一人捧着一只,借着火炉的红光细细欣赏,沈从文忍不住啧啧称叹:

    “你们看这碟子这么,这马就更了,在这方寸之间能把每匹马的姿态画得如此活灵活现,实属难得,以前的匠人真是了不得啊!这回啊,我非得把八只都找齐不可!”

    大家都给一齐给先生加油打气:

    “先生一定可以找到的!”

    沈从文又想到什么事,再次返回屋内,手里捧着一只耿马漆盒,周曦沐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就是那在夜市沈从文连同瓷碟一道买的那一只。

    “曦沐,凭白要你的东西,我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是送你的回礼,这东西学名应该叫做缅盒,但昆明的老百姓都叫它耿马漆盒,这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物,也不值什么钱,但胜在实用,能装个物件儿什么的,看着也是个摆设,而且这缅盒跟那碟子是我一道买下来的,送你做个纪念。”

    见周曦沐还有些犹豫,陈蕴珍笑道:

    “周先生,你有所不知,沈先生最喜欢拿缅盒送人了,凡是友人来家中坐,走的时候大都能带上一只。你就别跟沈先生客气了,这可是他的乐趣啊!”

    周曦沐自然不会再辜负沈从文的美意:

    “多谢先生,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还没等吃中饭,周曦沐就围着火炉喝茶吃零嘴儿吃了个半饱,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个没完,大多数时候,沈从文抱着虎雏,只笑眯眯地听着。

    周曦沐若是正经起来,无论相貌和谈吐都令人如沐春风,三个女同学都对这位年轻的先生印象上佳,可另外两位一个腼腆羞涩,一个沉稳内敛,只好又靠陈蕴珍充当他们的发言人:

    “等我考上了联大,第一个选周先生的课!”

    此时周曦沐的身后响起一把中气十足的声音:

    “那是自然,周先生的课讲得好极了,作为联大文学院的旁听生,我可是最有发言权的了!”

    周曦沐转过身来,看到来人颇为意外,此时站在楼梯口,手里捧着一摞书的女子不是别人,竟是联大最有名的旁听生——施剑翘。

    施剑翘经常旁听中文系的课,周曦沐自然总是在课堂上看见她,加之她是刺杀孙传芳、为父报仇的“侠女”,在联大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周曦沐倒是没想到会在沈从文家中碰上她。

    施剑翘显然也跟周曦沐一样意外:

    “我在这儿住了大半年了,倒是第一次碰上周先生呢!”

    “施女士,伱也住在这儿?”

    “对呀,我跟我弟弟就住在后院儿,最里面的两层楼就是了。”

    沈从文惊讶地看着两人:

    “你们认识?”

    施剑翘用颇为欣赏的眼神看着周曦沐:

    “那是自然,我虽然只是联大的旁听生,可文学院每个先生的课我都听过,周先生的课在中文系的女学生中间很受欢迎呢!”仟千仦哾() ()

    周曦沐气质和风度自然无需多言,一旁的三个女同学互相看看,嘻嘻笑着。

    周曦沐对沈从文:

    “先生,施女士也可以是我最认真的学生了。”

    施剑翘豪迈地摆了摆手:

    “叫什么女士啊,叫大姐就好!”

    施剑翘一边着话一边将还回的书一本一本放回书架上:

    “我最爱跟你们这些年轻人扯闲篇儿了,我原是想着给沈先生还了书就走的,可见到你们又磨蹭了这么些工夫,我跟我弟弟好了要出去做衣裳的,他还在家等着我呢,我就不跟着你们凑热闹了,赶紧回了!”

    完站起身来,宽大的身躯心翼翼地沿着狭窄的楼梯走下楼去。

    沈从文忍不住嘱咐道:

    “下楼心啊!”

    沈从文话音刚落,只听“咚咚咚”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下面传上来,紧接着施剑翘“哎呀”一声,整个人坐在了楼梯上。

    原来是两个四五岁的男孩子在楼梯上互相追逐,前面的男孩儿一时间没收住脚步,撞在了正下楼的施剑翘身上,跑在后面的男孩儿也没刹住车,撞在了玩伴的身上,害得施剑翘一时间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

    一见撞了人,两人逃跑一样,硬挤着爬上了楼梯,又跟听到动静出来察看的沈从文撞到了一块儿。

    沈从文颇为担心地朝下看着施剑翘:

    “剑翘,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儿啊?”

    此时施剑翘却已经站起身来,走下了楼梯,满不在乎地朝上面挥挥手:

    “一点儿事儿没有!沈先生,你可别龙啊!我先走了!”

    沈从文回了屋,两个孩子看到一屋子人,还有周曦沐这个生人,一时间愣住了。

    沈从文自然是不忍心责备孩子们的,他走到桌前,笑着朝两个孩子招招手:

    “龙,聪聪,过来!”

    两个孩子知道犯了错,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了,站在原地不肯过去。

    他们看来年龄相仿,都是四五岁的样子,一些的孩子瘦瘦的,眉眼狭长且微微上扬,相貌酷似张兆和,大一些的孩子要比一些的高了半个头,从他大大的眼睛和紧抿的嘴角,周曦沐看出了聪慧和倔强。

    一点的男孩儿先走了过去,沈从文摸了摸他的头,给周曦沐介绍道:

    “曦沐,这是我家长子龙朱,那是傅雷先生的大公子傅聪。”

    “傅雷先生?是那位《约翰·克利斯朵夫》的译者吗?”

    沈从文先生点点头。

    周曦沐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一九三七年一月出版的《约翰·克利斯朵夫》第一卷的译本,他很欣赏傅雷先生的翻译,可两年过去了,后面几卷的翻译却迟迟没有出版,想来是因为战争搁置了,周曦沐没想到在沈从文家中见到了傅聪的孩子。

    “傅雷先生也来昆明了?”

    “他刚搬来没多久,国立艺专的校长滕固邀请他做教务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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