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之城,城门广场。

    “六人议事团”首席科林·伊利亚特站在台阶上,蓝眸沧桑地看着地下勉强排列成两队,有老有少,挣扎在病痛与死亡间夹缝的同胞,沉默地检查着口袋中的药剂,将两把宽大的银质长剑插进背后的系带。

    过去三天,圣言天使仍是没有出现,虽然主仍在眷顾他们这些生活在黑暗中的羊群,但只靠教堂求来的祝福,已经无法满足老弱们身上污染扩散的速度。

    无法再等待了,他今天必须将面前的所有人带离城邦,带到充斥着危险黑暗的荒野上,去往东方曾经的白银之国边陲——山门城。

    那里的“无暗者”掌握着净化的力量,说不定眼下的二十多位同胞,还会有两三个幸运儿能重获新生。

    随着天际雷霆轰鸣,科林不禁令目光跨越了高耸的城墙,擦过如死者发丝般干涩、枯槁的杂草,审视隐藏着无数危机的黑暗。

    在他很小的时候,曾听上一任首席,一位已经迈入陵寝多年的“猎魔人”说过。

    太阳刚刚消失的前几十年,城外的黑暗不仅会吞噬没有火光庇佑的生灵,还会滋生可怕的怪物,堕落无处不在。

    如果不是主的声音重新回到了这片险些被遗弃的大陆,另一位主在各个幸存的城邦间建立了相对安全的古道,恐怕今天他都不会有多余的选择。

    该起程了......科林的思绪回到现实,一眼望去,城门附近,除了即将远行的将死之人,他们的亲属,城中上了年纪的战士,也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围在外层,用沉默做最后的告别。

    “接下来几天就交给你们了,先暂停对西侧的探索,如果七次闪电交替后我还没有回来,圆顶塔最底下有历任首席留下的密文。”

    科林对同样穿着半身甲的韦特·希尔蒙说道。

    他是除科林之外资历最老,序列最高的一位长老,也是首席候补。

    剃了光头,头顶纹着暗青色符号的希尔蒙微微颔首,将目光望向了在一群半巨人中显得有些发育不良的洛薇雅。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通往山门城的古道经过古不死鸟城市,如果有危险,这支队伍除了你还有谁能战斗?”

    “我们不是去探索。”过了片刻,科林才生硬的吐出几个字。

    他抬起了手臂,耳语与啜泣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这位首席。

    “出发。”

    两位身高夸张的“守护者”拉起了黑棕色的铁索,金属碰撞的叮当声此时在即将远行的队伍听来与雷霆无异,由两块巨石板组成的厚重大门发出巨大声响,灰尘从缝隙中瑟瑟脱落......

    “等等!”

    “等一下!”

    少年青涩的呼喊突然从人群后传来,面色阴沉的希尔蒙顿时紧皱眉头,扭头呵斥道:

    “是谁扰乱远行?”

    用身体撞开行人,喘着粗气狂奔的戴里克伸出手臂大喊。

    “希尔蒙长老,首,首席,主,主降下恩赐了!”

    听到戴里克的话,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呼,嘈杂的议论声使场面更加混乱,原本打算出手拦下这个鲁莽又可怜孩子的洛薇雅收回了脚步,淡灰色的眼眸扫过戴里克被温暖光华包裹的右手,愣在了原地。

    身为“银骑士”,感官敏锐的科林和希尔蒙在少年突破人群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那纯净的气息,两人快速对视一眼,科林大步走向戴里克,希尔蒙起身整顿秩序,默契的同时行动。

    “你说主降下了赐福?”

    科林取下一柄长剑,耀眼的晨曦伴随着银光在两人周身构成一层屏障,阻断了外界。

    “是,是的。”

    戴里克调整了一下呼吸,对上科林严肃的视线,不由有些慌张,但还是努力有逻辑的回答道:

    “我刚刚在教堂祈祷,向‘诡秘之神’,另一位主祈祷,希望主能拯救即将死去的同胞,拯救我的父母。”

    “向另一位主?”科林眼里浮现出两个墨绿色的符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个还没成年的小家伙,高大的身躯向山一般压过。

    戴里克嗓音干涩的“嗯”了一声。

    “我之前一直在向两位主祈祷,但一直没有回应,直到今天,我在祈祷的时候看到了一片灰雾,还有比教堂壁画上还要漂亮的宫殿。”

    “它建立在许多星星和七条不同颜色的光带之上,在那里我看到了主。”

    高踞于灵界之上的灰雾殿堂......科林眼中的墨绿色符号变淡几分。

    这确实是对主神国的描述。

    “在看到那座宫殿后,我意识到我可能梦见了主,就没再敢多看其他的东西,”戴里克脸色绯红,强迫着自己继续看着首席的眼睛,用极快的语速含糊不清的吐了几个字,“主看到了我们的困境,降下了赐福。”

    说到最后,他把头一扭,伸出右手,五指张开,露出了一枚纯净、温暖的金色符咒。

    这符咒上镌刻着太阳领域的象征符号,灵性充盈看上去是最近才被填充力量。

    科林接过这枚对于白银城意义重大的符咒,视线细细的犁过一遍又一遍,迟迟不语。

    他看的出来,戴里克·伯格最后是在撒谎。

    这个小家伙在进入主的神国后,绝对不像他说的,恪守了“不可直视神”的铁律,甚至可能还见到了主示以信徒的化身,与主有过交谈。

    科林没有怀疑戴里克是不是受到了邪灵的蛊惑。

    在白银城乃至整个东大陆,所有上过通识课程的小孩都知道,从没有谁敢冒充两位主的名讳,因为这往往意味着被星界深处吞噬灵魂,或永世被放逐去灵界之上的灰雾。

    被放牧和被做成密偶,是比死亡还要恐怖的惩罚。

    主真的降下了神恩......科林郑重地将小小的符咒收好,虔诚的朝两座教堂所在的方向俯首赞美。

    象征黎明的晨曦骤然瓦解,“银骑士”先少年一步走出,同在场的另外两位长老用极小的声音短暂商议后,决定举行一场正式的弥撒,净化污染的同时感谢主的怜悯。

    他挺拔的背脊一下松懈了许多,蓝色眼眸内除了沧桑,还多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柔和。() ()

    “戴里克。”

    科林突然叫住了想要趁机去找父母开溜的戴里克。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一下钉在原地,浑身不自在的承受着首席自上而下投来的目光,低着头不敢说话。

    看他这副样子,科林法令纹很深的脸庞竟挤出一点弧度,但声音依然冷峻。

    “你先去和父母一起去教堂,等弥撒结束后来找我。”

    “你已经不小了,该考虑日后的道路,挑选一条神之途径了。”

    戴里克愣在原地,缓缓睁大了眼睛。

    ......

    深红的水波中,虔诚祈祷的少年身影逐渐散去,端坐在灰雾长桌最上首的克莱恩满意的点了点头,将回应的语句投向星辰,靠住了椅背。

    果然神弃之地不同外界,“诡秘”和真实造物主的天使很少造访,消息闭塞,传递不便,没有暴露“愚者”和“诡秘”的区别......

    勤劳的“愚者”先生又完成了一项重要工作,双手举过头顶,两脚伸直,不太得体的在高背椅上伸了个懒腰,作势就要蔓延灵性,回到现实的床上,美美睡觉。

    不过克莱恩才刚刚放松对灵性的掌握,一道清晰的甜美女生就从宫殿高处传来,抬头望去,只见属于“正义”的深红星辰正在膨胀收缩。

    这个时间,“正义”小姐遇到了麻烦?

    克莱恩顾不上思考,点开了膨胀的深红,一副相对模糊的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穿着米白色宫廷长裙的“正义”小姐正坐在幽暗角落,双手交握抵在额头,用稚嫩和紧绷的声线说道:

    “尊敬的‘愚者’先生......”

    “......我在尼根公爵的舞会上遇到了一个疑似齐林格斯的人......他伪装成格拉米尔男爵......可能持有一件能改变容貌的神奇物品......”

    齐林格斯出现在了尼根公爵的舞会上?

    他真的要刺杀公爵......克莱恩刚刚放松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

    无论这个臭名远扬的海盗将军是出于什么目的,刺杀公爵成功绝对会引起政局的动荡,不能让他得逞。

    但麻烦的是,克莱恩虽然有“诡秘”的默许,却不是真的神灵,也无权调动“诡秘”旗下的势力,很难真的起到什么作用。

    克莱恩双手盖住脸庞,使劲揉了几下。

    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件事告诉“倒吊人”和“魔术师”,以“正义”小姐的名义。

    克莱恩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正义”的祈祷画面分别投向了两位可能对事态作出干预的成员。

    做完这一切,他抽空回应了一下“正义”,让她安心继续参加宴会,然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现实,翻出纸笔,书写起给阿兹克的信件。

    根据“倒吊人”给出的情报,“飓风中将”齐林格斯掌握着一件强大的封印物,这或许对正在寻找记忆,追寻神秘的阿兹克有帮助。

    快速书写完信件,克莱恩掏出那枚得到后还没用过的铜哨,学着戴莉女士平时召唤信使的样子,用力吹了一下。

    呜!

    阴冷的气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填满了他的卧室,虚幻、巨大的白色骨骼喷泉般从地板迸出,以倒流的方式拼接成一具将近四米的半身骨架。

    眼窝内燃烧着苍白火焰的信使扫了眼四周,朝着召唤它的克莱恩相当恭敬地低下了头,巨大的手掌正好放在信件下。

    怪不得阿兹克先生说遇到危险可以让信使帮助我......克莱恩一时看傻了眼。

    这哪里是信使,放在廷根这种小城市,它都够客串隐藏boss了!

    不过克莱恩还算见多识广,故作镇定的咳了一声,收回思绪,将信件放到了巨大的白骨手掌中心。

    那信使弯起的脊柱又低了一下,随着克莱恩再次吹响铜哨,才消失离开,期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唉,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克莱恩叹了口气,转身上床睡觉。

    ......

    尼根公爵的府邸外。

    被发配到花园里巡逻的阿尔杰品尝着西北风套餐,良好的视力令他正好能看透过落地窗,看清长条桌上几乎没人动的食物与酒水,被觥筹交错、舞步迷乱的场景闪的眼花,止不住的升起嫉妒、艳羡的心思。

    但短暂的不平等心理后,是愈发的烦躁。

    巡逻本该是本地“代罚者”的工作,如果不是出身和职位低下,被强加给麻烦的任务,他现在该坐在房间里,推理齐林格斯的下落,而不是站在这浪费时间。

    就在他转身准备远离府邸去草坪上偷会懒的时候,虚幻的灰雾忽然覆盖了他的视线。

    “愚者”先生......阿尔杰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本能地低下了头。

    他看见朦胧的灰白雾气里多了个身穿宫廷长裙的模糊身影。

    她保持着祈祷的姿态,不断述说着令阿尔杰汗毛竖起的重要机密。

    “正义”在尼根公爵的晚会上发现了疑似齐林格斯的人?

    齐林格斯就在这,在“代罚者”和“神之歌者”的眼皮底下?

    阿尔杰猛地望向了府邸,眼底与刚才表露的情绪截然不同,激动与恐惧混杂。

    既然“愚者”先生把这个消息转交给自己,就说明祂有意介入这场阴谋,意味这之后说不定还有更深的秘密。

    但要命的是,阿尔杰本身没有任何能力能阻止齐林格斯,他现在找上层举报、提醒,也只会招来怀疑。

    “神之歌者”现在还不在尼根公爵身边,如果齐林格斯真的得手,这口黑锅就有今天负责安保的他一份!

    不行,我必须......

    还没等阿尔杰重新冷静下来,刺耳的尖叫就已经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欢快的舞曲戛然而止,大提琴拉出一道最后的凄惨哀鸣。

    在阿尔杰的视线内,舞会大厅正上方由钻石点缀的华贵吊灯砸向了身价价值好几百万金镑的人群,锋利的气浪震碎了长桌上的酒瓶,浓郁的血红泼在落地窗上,好像绝望的未来在向他招手。

    晚了,一切都晚了,齐林格斯已经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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