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前方自城墙垂落而下几乎将城门堵死了的两条巨柱,携仪仗而来的几位仙女面上忽的闪过一缕无奈之色。

    虽然她们早就知道自家这位王上年岁尚小,性情跳脱不定。

    但一举推翻先前的诸多应许,展开法天象地坐在城墙上的突兀行为仍是让人有些手足无措。

    关键是,人王跟王妃互为表里,原本应当在城外广场上的坐席落座的他们在张珂突然来这么一遭的情况下,是否还要遵循原计划而行?

    按计划进行吧,王与王妃分列两方,礼数有缺。

    但倘若跟前者一起张开法天象地的话,却又难以让人接受。

    哪怕她们此时穿的是古典盛装,华美而隆重,除面庞之中外无有任何暴露的地方,但在身躯同比放大的情况下,原本及地的长裙,宽松的衣袖等物却容易变成失礼的根源。

    半晌,无奈的叹了口气的华林抓住了蠢蠢欲动的瑶姬,在其他几位的协助下仍是按计划进行。

    一如她在天庭的老父跟诸位长辈一般。

    连那些声名遍布三界的大能对这位偶尔出格的举动都无可奈何,她们这些“弱女子”又能做得了什么?

    更何况.看着因张珂展开法天象地,高坐城墙上而欢呼雀跃的人群,原本凝结在华林脸上的些许愁绪倒在此时消散了许多。

    她贴近瑶姬的耳畔,轻声道:“王上不能以常礼论断,我等做好自己便是。”

    “不打扰,不唠叨,至于旁的.”

    结果兴许会更好呢?

    怀揣着如此想法,诸王妃穿过了如巨柱一般的双腿,自下摆处穿行而过走向了王城外的广场落座。

    而在她们身后,只放纵了些许本质变作了百丈巨人的张珂眺望着眼前宏伟的城池,看着一个个人潮涌动的巷道,心绪波荡之下久久未能平复:

    “我是个嘴笨的,托诸位信任,得了天命,又有诸位师长们的护持方才走到今日。”

    “然虽肩负人王之位,却受自身莽撞愚笨所限,无有三皇那般悍勇,无有五帝那般聪颖,公务正事全依靠王妃与诸位仙神勤恳,亲力亲为,只会一手打杀之术却也是闯祸不断,波及甚广,起起落落多有无辜之众遭我牵连.”

    听着张珂的自谦,甚至于自贬,原本安静下来的王城忽的人声鼎沸。

    同样身着盛装的蒙周猛的跪地,老迈的脸庞上一腔热泪滴落砖缝之间,哽咽的喉咙断续的说道:“您莫说这些,若无先祖挺身而出,我等早已死在十万大山之中,尸骸都被妖魔蚕食,血脉更是难以传承!”

    “若无先祖,何来少尤部之盛况?若无王上,妖魔,蛮夷仍会遍地而生,人族生存必平添多番波折,您已为我等子孙为计,丢了名声,毁了形象蛮荒,九州人族不提,但帝,少尤两部只有亏欠您的,却无有您亏欠我等的。

    更何况,谁又说过,身为人王,只有劳行案牍方才是圣王,拒敌于外,遮风挡雨,您不弱其他人分毫!”

    “王上!”

    “我王!”

    一如老泪纵横的蒙周,在他言辞恳切之时,窸窸窣窣的王城中又平添了无数啜泣之声。

    但凡少尤部的老人们,谁没吃过被锁十万大山的苦?

    祖祖辈辈传承的寨子被妖魔觊觎,但凡入夜便必定阴风阵阵,妖影浮动,见天的丢失孩童,总是能在日头升起之后在寨子周围找到老弱妇孺的骸骨,少女的残尸。

    曾经的少尤部就跟个身患绝症的病人一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母妻儿,青梅竹马的尸骸被寨中的长辈们背回,甚至为防邪气浸润引发妖变,他们就连这些残尸都无法保存,只能一把火焚了,留家中亲人抓两把骨灰带回全当安慰。

    而甚至在张珂出现之前,整个少尤部只剩下了不足万人的数额,若再无改变,按照十万大山对他们的恶意,也许十多年,也许更短,整个九黎血脉就得被这残酷的山林吞吃殆尽。

    这是救命之恩,亦是血脉传承之情。

    大尤嫡传的象征一如大日一般于绝望中将他们救赎,而随着全族走出十万大山,当初被打入骨血的罪名被推翻,有苗更名少尤,一群活都活不下去的人们有了安居乐业的家园,有了平稳生存的环境,风调雨顺,神灵庇佑,子孙昌盛等等一桩桩一件件好事儿都是自先祖来后方才有的。

    先祖来前什么样子,先祖来后什么样子,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清楚!

    公务?

    智慧?

    或许重要,但这一切都比不过一个有仇必报,护犊子的先祖来的更加重要。

    对少尤部来说,张珂仿佛寒夜之中的灯火,温暖明媚,驱散黑暗。

    而对于商周天地的原生人族而言也差不到那去。

    毕竟,商周天地本就处于时代变更的节点,自人王到天子的更替并非单纯的是人王权柄的失落,同时也意味着人族对其他生灵的妥协,鬼神乱世,血食祭祀,诸侯贵族的登台对于凡人而言无疑是坏消息中的坏消息。

    而在这之前,大商对他们也并不友好。

    除了真的是想要改变些什么的帝辛之外,在这之前,在商王麾下的人族也要分成三六九等,更别说那些在诸侯领地内生活的凡人。

    如今衣食无忧,无有祭祀之礼,名义上的领主,诸侯跟贵族已安分守己,至少他们不再对九州血脉下手,奴役支配的不是四方蛮夷,便是外域劫掠来的蛮子。

    生活的改变在明面上,而各类神通术法的普及,以及天材地宝的普适更是前所未有的福利,更别说亲卫跟天庭地府仙神的筛选让凡人也有了挣脱樊笼的希望。

    帝尤部便更无需多说了。

    当初在副本之中经历的十多个蛮荒黑暗年的风吹雨打,以及张珂斩杀诸神高调登位的经历更扎根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没谁会希望回到那个黑暗,野蛮的时代,更没谁会觉得诞生在蛮荒跟九州之外的他们,在离开了自己血脉之源的庇护后,还会有人王天帝庇护他们。

    而哪怕侥幸被庇护,可如果摊上舜帝那样的,倒还不如活在黑暗之中艰苦求存呢!

    千百年后,一代代血脉的更迭跟传承或许会让这份真挚的情感发生些许变化,但只要这些老人们存在一天,张珂的所作所为便会被他们记在心里,并不断传承。

    是,帝尤不如三皇五帝,他不会平衡,不会智谋,公务上一窍不通,平日里也很难见着一面,莽撞,失智,恶名远扬数遍全身都难举出几个优点,但有他在的一天,便用不着担心有人会被欺辱,更不用担心人族沦为异类之食,更不用担心死者怨气难消,作恶者逍遥自在

    一片又一片,一条又一条。

    无数涌动的人群如倒塌的积木一般匍匐了下去,啜泣跟杂乱的劝阻,安慰跟嘈杂的音调充斥着整个王城的上空更萦绕着张珂的耳边。

    这让原本想要说点儿什么的张珂有些手足无措。

    天可见怜。

    他只是单纯的想给瑶姬她们撑下场子,再数落下自己的缺点,欲扬先抑般的表达下自己的志向,顺便让默默关注的老登们看看他的成长,但谁能想到仅三言两语便惹哭了一城的人。

    他真有这么优秀?

    张珂不太确定,但在这之前,得让全城的人先安静下来。

    说实话,他不怕人恶,也不怕被数落,毕竟在后世时他就见惯了人心险恶,经历过因一场游戏的失误被人用户口本在脸上胡乱的拍打,也经受过更加恶毒的无妄之灾。

    见多了,所谓的高素质,看到了网络之下近乎于癫狂肆意的人心,所在刚开始接触到游戏,步入超凡之时,他也曾因原本已经偏斜扭曲的心理而泛滥,放纵自己的恶意,一遍遍的强行宣告这不过是个游戏,NPC也只是NPC。

    然而谎言终究抵不过真实。

    后见过了大唐远征西域,唐人的勇武他历历在目,百姓的善恶交织于他眼前浮现,螨清的混乱,凡人的无奈.说不清楚,原本跟个傻狗一样的自己是从何时转变的,但即便有所变换,后世人的观念仍深刻的影响着张珂日常的一切。

    所以,他不把外域人当人,不将蛮夷当做活物,一切的副本,所有的历练只杀一字便可概括。

    狂妄自然要付出代价,但幸运如张珂却有天庭跟蛮荒的长辈扶持,一如牙牙学语的孩童在身后总难免有大人为其护道,为其跟人争执,亦或者是讪笑着道歉。

    今日情感所至,向来觉得自己幸运大过能力的张珂在见到这只难得一见的人潮汹涌跟近乎于交托身家的信任,情感所至感慨至此,但却不料他的点点牢骚却破坏了这本该祥和圆满的氛围:

    “是我错了,莫要啜泣落泪,既得诸位信任,我自当振作而为,也请诸位不要偏袒,日后行道若有偏颇,还请当面直言警戒于我”

    “好了,莫要哭了,来说些高兴的事儿.”

    张珂不擅长这些,但好在人群之中有擅长安慰人的。

    他既不再贬低自己试图重整气氛,人们也不会再继续扫大家的兴致。

    不过片刻的功夫王城便恢复了先前的气氛,无数的烟花轮流升空爆鸣,散射的花火在张珂眼前迸射,望着下方聊着家常,互相嬉闹的老老少少,已有婚约却未婚配的张珂莫名的有了点儿当爹的感觉?

    一种奇奇怪怪的情愫在他的胸中蔓延,良久举着手中被咬了一半儿的蛟龙腿张珂双眼灵光一闪,向蒙周传音道:“我之前翻看公务,家中似是对攻略外域很感兴趣?”

    “确实如此!”仗着明日不用当值,正在举着一坛高度酒牛饮的蒙周闻言擦了擦嘴角,道:“咱人族向来就刨弄地里的那点儿玩意儿,现如今虽不愁吃穿用度,且精怪跟水族的合作让族人不缺日常肉食,每个旬月都能分得些修行所需,但地总归就这些,而人口却无穷尽。”

    “少生虽能解一时之忧,但我人族自古以来靠的就是人多,子孙昌盛方可跟天地万族争夺生存空间,方能延绵万代,若是家家都只是一两个,两三个崽子,有先祖镇压倒不忧蛮夷妖邪作乱,但这势头终归让人担忧。”

    “既如此,反倒不如一切照旧,而节流不成,便只有开源!”

    作为诸位王妃在处理公务时的副手,同时也是商周天地绝大多数公务的直接处理人,没有人比蒙周更熟悉商周天地的数据变动。

    原本只有少尤部,商周天地尚且够个十多代的传承,尚不值得忧虑。

    但随着帝尤部的融入,商周天地的基本盘是扩张了,但爆增的人口也给天地带来了更加靠近的忧虑。

    即,一户夫妻,少则三五,多则七八,这还是以当初绝大多数的凡人去女留子的旧俗,在这种情况下只需三代人,便能仿佛兔子一般爆满一整个村庄,更别说两个部族融合,人口迅速攀升到以兆为基本计算单位。

    在如此广博的数量之下,哪怕商周天地再辽阔也终有被占据完的那一天,到时人族该何去何从?

    难道兄弟阋墙,再起战乱,以战场消耗多余的青壮,留下一堆孤寡老少之后再舔舐伤口默默恢复直到人口再度膨胀?

    先不说先祖能不能允许,单是蒙周他们自己就无法接受这残酷的未来。

    更何况人族如今富贵的生活还是建立在与精怪跟水族们协作,由它们提供除粮食之外的生活所需。

    既然是协作,那就必然要给它们也留下足够繁衍生息的地方,同时还得保证那些善良精怪跟水族们的生存环境

    土地是一方面,天地间的灵机跟各种脉络权柄则是另一方面。

    而除此之外,最近新来的后世亲戚们,虽人数稀少,但也是个后劲儿十足的,以他们现在的势头,或许只需百多年(商周计时,相当于原本后世的一千年),他们带来的原生之土便会被用尽。

    到时,自家的小兄弟们必然具备了一定征战外域的能力,但百年光景,再多又能争得到多少?

    只靠自己打打具备完整神系的高魔位面已经很不错了,而这还得是依靠着九州跟自家先祖的威慑让对方背后的多元宇宙乃至文明体系不敢直接下水参战的情况下。

    而外域征战这种事儿,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除了彻底孤立无援的世界之外,其他的,但凡成体系的世界,哪怕是因某种原因上位面无法直接参与下位面的战争,但同等体系下的其他世界也会加入战争以求打退侵略者,更何况在虚空之中并非只有生存跟求存的双方。

    像深渊,亡灵领域这些原本混沌邪恶的文明同样会对各个世界发起进攻,乱战之中难免有损失更甚至是大败亏输。

    没夺得外域的物质世界,又万一陷入亏损,同为先祖的血脉,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兄弟自己在泥潭里挣扎吧?

    但少尤帝尤两个部落,现如今在没有先祖的坐镇下,仅凭他们自己以及本土的仙神也只是敢跟高魔位面碰一碰,了不起找到些落寞的多元宇宙,亦或是残破的世界,而这已经是极限了。

    更别说哪怕赢得了战争,拿到了外域的物质世界,在这之后还需要净化,等待仙神调节铺设地脉,天地滋润这些新生之土才能完全的融入商周天地,并继承天地的一切效果。

    相比于简单粗暴的战争,这更是个漫长且复杂的工程,哪怕是比商周天地的本质更加薄弱的高魔位面,其完全攻略的进度都得要以百年来计算,而这还得是仙神足够的情况下才只是几百年,倘若情况有变,时间也会剧烈变动。

    所以,看似尚且遥远的未来,但对于蒙周以及一些目光高远的存在而言,对外域的战争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候,倘若不想在未来受限,他们当下就得行动起来,有节奏的让自己持续不断的进食,而后跟源源不断的后代以及上位的仙神一起把家中的环境经营起来。

    诚然,他们能要求先祖出手解决困难。

    但当孩子的,谁还没有个自力更生的想法,尤其是到了青春期乃至成长之后,了解了昔日父母长辈的辛劳,但凡家庭不是太过恶劣的,年少的孩子便会想方设法的接过生活的重担,而后拿着自己新得的成绩单似是炫耀一般的交给父母长辈们品评!

    家庭如此,放大到整个商周世界也脱不开这个简单的道理。

    而也正因为如此,在回答张珂的同时蒙周的心里也有一点点雀跃跟炫耀的心思。

    至于张珂,他虽嘴笨,不擅智计,但他能直接读心啊?

    一如之前继承了血脉之后那些个潜藏在暗中偷窥自己内心的老登们一样,在没办法得到答案的情况下,张珂也毫不犹豫的走了歪门邪道,在简单的阅读之后,他一如蒙周期望的那样做出了赞许跟感慨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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