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吱呀吱呀行着,宋安之疲惫地支起身子,将衣服扯了扯,又把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一点。

    他依稀记得,樊林给这两个孩子取名叫做樊慕云和樊慕鸢。

    果然说的不错,这两个孩子,眉眼间像极了樊汶释。

    想到樊汶释,宋安之叹了一口气,他垂眸看向怀里的樊慕鸢,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丝,而樊慕云靠在他的肩上,睡得正香。

    胸膛和肩膀传来的暖意让宋安之险些落泪。

    此刻,樊林已经在京城布下了天罗地网,若是硬闯,定会被樊林发现,所幸这些年来隐姓埋名,在京城里四处奔走,也找到了一处藏身的好地方。

    “到了。”车夫拽了一下缰绳,马儿顺从地停下脚步。

    “多谢。”宋安之道了一声谢,又把樊慕云摇醒,樊慕云揉了揉眼睛,见宋安之示意他下车,便乖乖地照做了。他看向被宋安之搂在怀里的妹妹,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一块糖,塞进宋安之手中。

    而樊慕鸢此刻也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睁开眼,好奇地往四周打量着。

    “这些日子皇上盯得紧,你万事多加小心。对了,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你有何打算?”车夫看向宋安之,问道。

    宋安之沉默半晌,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

    忽然之间狂风骤起,吹得几人衣袂翻飞,樊慕鸢又往宋安之怀里缩了缩,宋安之抬眼,空中团集着的乌云压在几人头顶,片刻后一声惊雷响起,预兆着一场大雨的侵袭。

    车夫沉默片刻,低声道:“你好自为之吧。”

    宋安之点了点头,抱着樊慕鸢,有些吃力地转身,推开门,牵着樊慕云进了屋。

    屋内阴暗无比,待将樊慕鸢放下后,宋安之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这才给屋子添了几分光亮。

    樊慕云沉默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以前住在明心宫时,他就已经习惯了黑暗。

    他抬眸,看向在一旁专心吃着糖的姐姐,有些无奈。其实,他愿意跟着宋安之出宫只有一个原因——宋安之手上有一枚玉佩。而那枚玉佩他记得很清楚,是母后的。

    母后去世时他和姐姐年岁尚小,他对母后的印象也不是很深,只记得母后时常会解下一枚玉佩,逗他和妹妹开心。

    他幼时顽皮,有一次拿着玉佩玩闹时,不小心将玉佩磕在了床脚,于是那枚玉佩就有了一道裂痕,他无数次摩挲过那处裂痕,早就将裂痕刻进了心底,哪怕后来母后葬身于火海之中,那枚玉佩随着母后的死不知所踪,但他也对玉佩的样子了然于胸。

    所以当宋安之出现在他面前,递给他那枚玉佩时,他立马就相信了眼前的男人。

    于是,带着姐姐跟着他出宫。

    姐姐的心智永远停留在了孩提时期,但他不傻。哪怕听不见了,但他也能敏锐地根据身边人说话的口型分辨出他们是在说什么,自从母后身亡,他和姐姐被父皇丢弃在明心宫,他就隐隐约约察觉出了什么。

    更别提去年,父皇以办生辰宴之名,将他和姐姐的身世公之于众。

    那些宫女侍卫都以为他听不见,大肆在他和姐姐面前谈论他们的身世,甚至明里暗里苛待他们。虽然宸贵妃娘娘时常会过来敲打这些宫女侍卫,但她不在时,那些人的态度又会恢复如初。

    他俩的身世被公之于众后,悦贵妃娘娘对父皇也失望透顶,郁结于心而死。

    樊慕云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和樊双云、樊寻云表面上看来同样都是皇子,但是实际上他身上流着的,并不是樊林的血液,而是樊汶释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父皇会处理掉他。

    可是他还不想死呢。

    樊慕云看向宋安之,将灯花又挑明了点,问道:“宋先生,你打算带我们躲多长时间啊?”

    宋安之从包里取出一盒糕点,分给他和樊慕鸢,道:“还不清楚。”

    樊慕云紧紧盯着宋安之的嘴,待分辨出他说的是什么后,无奈地叹一口气。

    虽然他也不知道宋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但是既然他手上有母后的玉佩,姑且相信他吧。更何况自己已经跟他出来了,再想回去也很困难了,而且就算回去了,也不知道父皇会不会生气。

    樊慕鸢看见精致的糕点,眼里迸发出光亮,欢欢喜喜地拿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塞。

    宋安之沉默地看着身边的两个孩子,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滴泪落下,他怔怔地看着泪水砸在桌上洇出的深褐色印记,一时之间思绪翻飞。

    又是一声惊雷,只一瞬间倾盆大雨而下,他猛地一颤,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雨。

    他记得,多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天。

    他躲在远处,眼睁睁看着太子府化为灰烬,喉间溢出的哽咽被瓢泼大雨掩盖。

    那般大的雨,竟也没有浇灭那滔天大火。

    宋安之感觉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脑海里的画面又闪回到樊汶释被逼死的时候。虽樊林一直对外宣称樊汶释是自刎身亡,但宋安之清清楚楚记得,自己被樊林的手下摁着,亲眼看着樊林一刀一刀将樊汶释的肉割下。

    像是挑衅般的,樊林拿起一块带血的肉,面无表情地走到宋安之面前,蹲下,撬开了宋安之的嘴,将那块肉塞进他的嘴里。

    “宋先生,既来之,则安之。这是你告诉我的。”樊林冰冷的话语落入宋安之耳中,宋安之绝望地试图将那块肉吐出,可樊林却钳住了他的下巴,几乎是硬塞地,让他吞了下去。

    宋安之永远忘不了唇舌之间浓烈的血腥味,他抬眸,看着樊林。

    樊林脸上溅了些许鲜血,眼眸漆黑似深潭。那张俊美得有如神祗般的脸,此刻在宋安之眼中,像极了恶鬼。

    “你是你父亲的孩子里,和他最像的那一个。”宋安之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咬牙切齿道。

    “是吗?”樊林嗤笑一声,“可我不喜欢那个老东西。”

    话罢,樊林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宋安之的脸颊,柔声道:“我挺喜欢你的,要是你肯为我办事,我待你一定比王兄待你更好。”

    随后,他起身,示意手下的人松开宋安之,率领众人离开。

    那时的宋安之回眸,此刻正好一道闪电划过,映照得周围如若白日。他看见樊林朝远处一位身穿戎装的少年走去。

    他认得那个少年,那是胡轩。

    猛烈的恨意腾起,宋安之起身,当年在前朝暗影署办事的时候,他学过几招同归于尽的本事。

    可起身之时,他突然想起了樊汶释。

    一个时辰前还让他快逃的樊汶释。

    突然一股无力感袭来,他踉跄地扑倒在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旁边,嘈杂的雨声掩盖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喊。

    此刻又是一阵山崩地裂的雷声,宋安之回过神来。

    他想,自己挺讨厌下雨的。

    突然,他感觉背后一阵温热,有人抱住了他。

    宋安之有些错愕地扭头,却发现樊慕鸢揽住了他的肩膀,轻声道:“别哭啦,我请你吃糖。很甜的。”

    他的手心里被樊慕鸢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一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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