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摇摇晃晃,映照着宋安之的侧脸,他伸出手轻轻擦去脸上的汗,又往炉子里塞了一把柴火。略带苦涩的药香氤氲着,钻入他的领口袖间。

    樊慕云靠在他身侧,出神地望着跳动着的火光,忽而宋安之手抖了一下,原本应该轻轻放进去的木柴却猛地砸进灶内,溅起点点火花,宋安之匆忙抬手护住樊慕云,担心他被燎到,可樊慕云的目光越过他的指缝,凝望着那点点光亮。

    好像萤火虫啊,他想。

    似水珠四溅的光亮,片刻后又隐入黑暗。

    他眨了眨眼,火花早已熄灭。

    不知为何,宋安之抬手轻轻掐了掐他的脸颊,他不解地抬头望去,宋安之只是唇角带着一丝笑意,取出两根木棍,待顶端烧红后吹熄,递给樊慕云。

    望着宋安之的口型,樊慕云依稀分辨出一句话:“去和姐姐用这个画画吧。”

    樊慕云犹豫片刻,却仍是点点头,接过木棍,起身,走到在一旁打盹的樊慕鸢身侧,抬手,轻轻摇了摇樊慕鸢。

    被摇醒的樊慕鸢懒懒地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樊慕云,揉着眼睛慢慢坐起身,似乎是仍未睡醒。樊慕云轻轻替她整理了一下鬓发,又将一根木棍塞入她手里,牵起她另一只手,指了指屋檐下的一处空地:

    “我们去那里画画吧。”

    听了樊慕云的话,樊慕鸢疑惑地瞧了一眼手里的木棍,点了点头,跟着樊慕云的脚步走到空地边,慢慢蹲下,专心致志地用这支不太顺手的画笔画了起来。

    木棍在粗糙的地面上划得滋啦作响,宋安之抬头,望了一眼两个孩子的背影,忽地,不知为何心里一紧。

    他敛眸,叹了一口气。

    当阳光照亮的空地被一人的影子挡住时,樊慕云抬头,宋安之端着两碗药,道:

    “先停一会儿,喝了药再画吧。”

    他的表情隐入阳光的阴影,看不太真切。

    听到宋安之的话,樊慕鸢丢下手中的木棍,顺从地接过已经稍微放凉了些许的汤药,像是喝白水似的,一口一口咽了下去。樊慕云望着手里的药,无奈,皱着眉闭眼喝了下去。

    或许是他喝药的模样太过痛苦,当樊慕云将空碗递给宋安之时,他看见宋安之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块糖,塞入了他嘴里。蜜糖的甜意冲淡了舌尖的苦涩,樊慕云原本皱成一团的眉眼也终于舒展开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宋安之又将另一块糖塞给樊慕鸢,随后,将碗放在一旁,低下头,仔细看着他俩在空地上的作品。

    “画的什么呀?”宋安之问。

    “画了你和弟弟。”樊慕鸢抬起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宋安之,像极了一只在等候夸奖的幼猫。宋安之也从善如流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后,看向樊慕云,问:

    “慕云画的是什么?”

    待分辨清他说的是什么后,樊慕云抿了抿嘴,轻声道:“画了桂花。”

    听见他的回答,宋安之这才俯下身仔细辨认着樊慕云面前的作品,不过,任凭他怎么瞧,都无法说服自己把那一团不明所以的东西看做桂花,樊慕云也看出了宋安之的迟疑,红了脸,小声嘟囔:

    “好了,我知道我不会画画。”

    宋安之觉得他反应颇为好玩,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樊慕云任由他摆弄着自己的头发,目光落在又蹲下去专心致志画画的樊慕鸢身上——她的手抖得几乎拿不起那根木棍,只能吃力地勉强控制着,因此画得歪歪扭扭。

    似乎是注意到了樊慕云的目光,樊慕鸢忽然抬起头,对他甜甜地笑了笑。

    可是那笑容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却显得几分无力。

    樊慕云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他知道,出宫以来,阿姐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昏睡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长。他万分害怕,害怕哪天,阿姐就会这样一直睡下去,再也醒不来了。

    还在皇宫里时,他们俩全靠着宫里的吃食和汤药养着身子,方才吊着一口气,如今跟着宋安之到了这样的地方,恐怕身子早已不堪重负。而且,他也能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

    阳光落在樊慕鸢肩头、耳侧。

    在阳光的照耀下,她苍白的皮肤里透出病态的潮红。

    宋安之收回手,说服自己去忽略两个孩子越来越频繁的咳嗽声。

    夜色渐浓,宋安之从车夫手里接过包裹,药材发出的隐约香味透出布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周围。

    “……你胆子倒是蛮大的,现在京城管控得这么严,你还敢让黑街帮忙送东西。”车夫抱胸而立,看着宋安之,嗤笑一声。

    闻言,宋安之抬眸,无奈笑了笑:“这活除了黑街,也没有其他人能干了。不过我很好奇,为何皇上查的这么严,还是没有查到黑街头上?”

    “呵,皇上早就查过黑街了。”车夫颇为不耐烦地冷哼一声,“只不过上面的人都自认光明磊落,不知道用一些特殊的法子来调查,而能在黑街里立足的人,都有些不干净的手段,他们自然是查不出什么东西的。只不过,这段日子里他们来的次数也太多了些,碍事得很。”

    “也罢,你们多注意些吧,我得回去了。”宋安之并不太在意车夫对朝廷中人的评价,漫不经心地回答着,随后,拿着包裹回到了屋内。

    车夫看着他逐渐被夜色吞没的背影,叹息着摇了摇头,也转身离开了。

    屋内,樊慕云正和樊慕鸢玩着翻花绳的游戏,不时发出一阵笑声,宋安之将烛光拨亮了些许,目光却落在木柜顶部紧锁的那一格上。

    宋安之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铃铛是谁放在门外的,方才同车夫交流时他也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但看样子车夫也对此事不知情。左思右想,这铃铛总与当时林鸣鹤给赤铃的铃铛颇为相似,赤铃的铃铛里装的是赵素凝的骨头,难不成,这铃铛里装的是樊汶释的骨头?

    想到这,宋安之只觉得头痛不已。直觉告诉他,这个铃铛会在某个时刻帮他的大忙,但不知为何,他内心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

    得知赤铃和林鸣鹤被樊林软禁起来后,他也到黑街托人打听过几次消息,但是这段时间,宫内上下口风都很严,他竟也没听到什么风声。

    樊慕云和樊慕鸢的身子已经由不得他继续拖下去了,如果再等不到林鸣鹤,恐怕就只能铤而走险,前往振月国去找林鸣鹤那位疯疯癫癫的哥哥了。

    宋安之叹了一口气,当年林鸣鹤弑父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修王宫,为了防止贼人暗害,林鸣鹤吩咐匠人设计了不少机关,当时林鸣鹤也将图纸给他看过,只不过那时他心不在焉,并未多注意,如今想来也颇为后悔。

    月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小小的一寸天地。

    宋安之含笑看着仍不知疲倦地翻着花绳的樊慕云和樊慕鸢,半晌,吹灭了蜡烛,刹那间屋内的光亮就被夺走了一半,樊慕云和樊慕鸢皆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向宋安之。

    夜色中,樊慕云看见宋安之的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说,“该休息了。”

    虽意犹未尽,但两人还是很听话地收起绳子,爬上了有些冷的床榻。

    见两人躺好了,宋安之也合衣,吹灭了另一只蜡烛。

    夜色吞噬双眼的那一刻,樊慕云轻轻扯了扯被子,只觉得身上有些冷,可下一瞬,他就感觉到有一道温热覆上他的胸膛,他垂眸,却见樊慕鸢的手臂紧紧压着他,随即,樊慕鸢又朝他的身侧挤了挤,她的体温为他驱散了些许寒意。

    待双眼稍微适应了点黑暗,樊慕云似乎看见阿姐的嘴唇动了动,可惜,他看不太真切,他只能朝阿姐身侧凑去。

    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面上,已经很近了,可是,夜色浓郁得哪怕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他也依然看不清樊慕鸢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阿姐,我看不清……太黑了。”他凑到樊慕鸢耳边,用气声无奈道。

    可下一瞬他怔住了。

    当他蹭过樊慕鸢脸颊时,一滴湿冷落在他的耳边。

    紧接着,是下一滴、又一滴。

    原来,阿姐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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