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内的潮湿气息从未散去,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江淮身侧。燃了一半的蜡烛摇晃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照亮他的脸,但他的表情却让人瞧不太真切。

    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鲜血从他的指尖滴落,在地上绽放出一朵妖冶的红花。

    “……查出来了什么吗?”江淮问沉默地站在他身侧的十一。

    十一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是宋安之没错。”

    听到十一的回答,江淮脸色又沉了几分。

    当时在李家渡,暗影署奉命追杀宋安之。江淮早就听过宋安之的大名,他却也只将这次任务视为普通的命令——王玄逸和秦申生从宋安之手下逃脱后,向他们说明了宋安之曾经在前朝暗影署待过的事,由此来看,抓捕宋安之时,出动暗影署也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只不过,当真的与宋安之过上招时,江淮却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宋安之攻击的招式,带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虽说暗影署从整体上来讲,是以“暗杀”和“毒术”做为最常用的招数,不过,每位成员出手的动作、作战的风格都各不相同。在暗影署里待久了,只要看到尸体的伤痕,便能分辨出这人是死在暗影署的哪位成员手上。

    所以,当宋安之躲过暗影署的攻击、并以毒针回击的时候,他的身影,却和江淮记忆里的一个人重合了。

    前暗影署统领,江淮的师父。

    不,更确切地来说,宋安之的招式,比他的师父更为熟练、更为恐怖。

    江淮支着额角,一滴血又从他的指尖蜿蜒而下,滑落到他的眼边,江淮却并未有闲心擦去。

    樊林登基后,是江淮亲手给自己的师父收尸的,那场凉雨淋湿躯体的感觉,江淮至今还难忘。虽宋安之的身法让江淮回忆起了自己的师父,但,从年龄上来看,宋安之绝对不可能是师父本人,毕竟,自己刚进入暗影署的时候,师父也才二十岁,而宋安之在那个时间段,应该还是樊汶释的老师才对。

    地牢内的气味实在是太难闻,虽江淮早已熟悉了血腥味,但这血腥味纠缠着滚烫的开水带来的热气形成的诡异味道,也让他有些难以招架。江淮皱了皱眉,想起周遭人都对他说过,“你出招的样式和师父很像”。

    而师父也说过,他的招式来自于自己的师父。

    那些江淮以为自己早就忘却的记忆在此刻却莫名其妙地苏醒——师父说过,暗影署能有今天,完全是托师父的师父的——也就是师祖的福。师父还会在训练结束后,絮絮叨叨地和他说着师祖的好,还说师祖是最好的人,会把每个暗影署的成员当做自己的弟弟那般爱护。虽然江淮从未见过自己的师祖,却从师父那时崇拜又幸福的表情感觉到师祖是一个很好的人。而当自己问师父师祖如今在哪时,师父总会说,师祖功成身退,去过好日子去了。

    江淮只觉得自己支着的额角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可比这更要难以忍受的,是心口那股纠缠着的烦闷和钝痛。

    纵使千万般不愿意相信,但十一的回答让他也不得不正视现实——宋安之,就是存在于他想象中的那个会让自己师父流露出崇拜神色的师祖。

    开什么玩笑?江淮烦躁地啧了一声,嗅着那热烈的血腥味,只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猛地崩裂。

    他俯下身,拽起伏在他脚边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那个男子的衣领,强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眼睛。

    江淮也记不太清他到底审了多久了,男子的脸上满是鲜血,当他被江淮拽起的那一瞬间,原本已经迷蒙的双眼却又重新泛起光亮,毫不恐惧地直视着江淮的眼睛——

    真叫人火大。江淮心想。

    江淮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怒火来,如果没有理智压制住,他恐怕早就丧失了耐心而要杀死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可是,现在还有事情没有问出来。他开口,从干涩的喉间挤出有几分颤抖的声音: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帮宋安之?白行深的下落你知道吗?”

    ……不,这不是他想问的。

    江淮拽着男人衣领的手都在颤抖,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叫做黄奕,正是他帮助宋安之藏匿在李家渡,当樊林包围李家渡后,黄奕就被捆来了暗影署。樊林的意思是,要他审出这个男人的动机、以及问出帮助宋安之逃出京城的车夫的下落。

    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就这样问出动机,然后处理掉。就像他曾经那样。但随着宋安之身份的查明,江淮却改变了想法:黄奕不能死。他还有别的想问的。

    听到江淮的问题,黄奕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想帮就帮了。至于白行深,我怎么知道他跑哪去了?也许知道我被抓起来了后他就被活生生吓死了。”

    又来了,又是这套说辞。

    怒火再一次猛地冲上心间,江淮眸色一沉,松了手,起身,黄奕的身子无力地沉了下去,他还未来得及喘几口气,便感觉腹部处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痛苦,随后喉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

    江淮又面无表情地坐回了椅子上,黄奕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血,鲜血从江淮的鞋尖滴落,发出粘稠的声音。

    “咳!!!……嗬……哈……哈哈……”一阵剧烈地咳嗽后,不知为何,黄奕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气流在他喉间发出咯咯的声音,听得江淮更为烦躁。

    他将鞋尖碾在黄奕的喉间,听黄奕的声音越来越痛苦,江淮再次重复了先前那个问题:“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帮宋安之?白行深的下落你知道吗?”

    或许是因为喉咙被压制着所以说不出话来,这次黄奕并没有像先前那样继续用明显是胡扯的答案回答,而是抬眼,用一种令江淮看得背后发毛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江淮。

    随后,那糊满了血迹的嘴角又勾起挑衅的弧度。

    江淮又施加了几分力气,黄奕这才收起他的笑容,眸间染上痛苦的神色。

    在他窒息的前一瞬,江淮松开了力道,垂眸看着黄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的模样。

    “呜……咳……”黄奕痛苦地呻吟了几声,又咳出一口血。

    江淮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冷地看着他因为喘不过气来而剧烈起伏的胸膛,过了半晌,见黄奕恢复过来了,便又开口:

    “我在问你——”

    他话未说完,黄奕却打断了他的话:

    “这不是你真正想问的吧?”

    江淮一怔,当他反应过来黄奕的话后,眸底的冷色又重了几分:“还有力气插嘴,就赶紧回话。”

    “你到底想问我什么?是宋安之的过去吗?”可黄奕并没有在意他语气里的威胁,而是进一步追问。

    江淮皱了皱眉。

    他说中了。

    一种被看穿的烦躁感袭来,江淮没再回应,而是起身,对十一低声道:“他神志不清了,过一会儿再审。”

    “嗯?……是,我知道了。”十一没有想到江淮会突然放弃审问,愣了愣,但见江淮神色有异,还是应下了命令。

    两人正要离开时,背后却传来一阵笑声,随后,黄奕沙哑的声音响起——

    “哈,顾若炎还真是教出来了一个好徒弟啊!”

    江淮的身形猛地一顿。

    一股异样的感觉蔓延到全身,江淮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那个倒在地上的、笑得无比挑衅的男人——

    ……为什么,他会知道师父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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