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夏，南清市。
临近正午，骄阳之下，只剩蝉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昨天我去教育局开会，刚好成绩出来，一中那几个当场脸就垮了。”周芳淑打开水龙头，仔细搓洗韭菜茎上的泥，高兴道，“附中的初中部被一中压了多少年？咱们月月这回可太争气了。”
沈思年难得休假在家，也在厨房帮忙。
他抽出一把菜刀，把刮干净的莲藕切成片，随口说：“一中下半年是不是要搬到你们对面了？”
“是啊，就初中部还留了两个年级在那边。不过全搬过来也就是早晚的事，教育局那边早定了，他们那老校区翻新了给职教中心。”
周芳淑瞥了一眼砧板，歪歪斜斜大小不均的藕片摞在一起，实在说不上好看，她嫌弃地推开沈思年：“你这切的的什么玩意？手术刀用多了，连菜都不会切了？你洗菜去，可别糟践我的藕了。”
沈思年笑呵呵地和她换了个位置，接着上一个话题：“远敌变成近邻，同台打擂，你们这以后可有的比了。”
“谁说不是呢？”周芳淑想到刚收到的通知，今晚学校又要开研讨会，不禁叹了一声，“今年隔壁云川市有个挺厉害的苗子，附中已经去挖人了。要是能挖来，那今年的16级，附中这是绝对优势。”
“……”
对话隔着虚掩的门飘进来，清楚地落在沈遥月耳中。她烦躁地合上单词书，按停计时器，从桌角一叠厚厚的教辅书里抽出手机。
划开屏幕，接连弹出几条新消息，都是陈嘉希发来的。
-宝贝在干嘛？
-你填志愿了吗？
-哪个学校？附中吗？
附中。
沈遥月盯着那两个字沉默半晌，似是认命地打上几个字：我有的选吗？
陈嘉希那边几乎是秒回。
-也对哈，那我跟你一起。
-也不是什么坏事嘛，反正附中你熟，开学多罩着点我。
熟吗？确实很熟。
母亲是A大附中的化学老师，父亲是A大一附院的胸外科医生，自打沈遥月记事起，她的人生就和“南大附属”这几个字眼牢牢地绑在一起。
从附幼到附小，再到附中，理所应当般一路升上来。
中考后填志愿这个环节，对她而言有些多余，因为妈妈大概是不会给她第二个选项的。
十几年来，她似乎一直在这个圈子里打转，上到校长，下到门卫大爷，到处都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
因为同属一个系统，周芳淑和她的历任老师联系的密切程度远超其他同学。上至今天上课没举手回答问题，下至考试退步，周芳淑永远能第一时间得知她在学校的表现。
与其说是关注，倒不如说……
监视。
她的人生像被困在一个名为“南大附属”的牢笼里，无时无刻都活在妈妈的监视之下，一丝自我的空间都不剩。
如果偷偷把志愿改成别的学校呢？那样是不是就能逃脱这个“牢笼”了？
沈遥月骤然回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低头看去，手机还亮着，陈嘉希又发来了新的消息。
-可惜我成绩和你差太多了，肯定不能和你在一个班了。
-啊啊啊你的脑子是不是和我构造不一样？这么逆天的成绩到底是怎么考出来的？
陈嘉希崩溃的声音像是穿过了文字出现在耳畔，惹得沈遥月不禁失笑，垂眸在手机上回复：别急，附中往年都有开学考，好好学习，还是有机会和我做同学的。
自从前几年陈嘉希跟着陈叔去了外省读了初中，她俩就跟网友似的，这几年总共也没见过几面。
但因为户口原因，陈嘉希没办法异地参加中考，必须要回来念高中。幸好陈嘉希成绩也不错，虽然进实验班是费劲了点，但录取附中还是不成问题的。
房间门没关拢，周芳淑无声无息地推开门。
“月月，出来吃饭了！”
唇角的笑意还未收敛，沈遥月下意识地想将手机塞进书页下面，却还是晚了一步。
仓皇的动作被周芳淑净收眼底，她着皱眉，不悦地走近：“怎么又在玩手机？今天的预习任务都完成了吗？”
沈遥月看了一眼计时器，她从一大早就坐在桌前学□□共休息了还不到五分钟。
她垂着头，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怎么每次刚拿出来就被看见……”
“我不是不让你用手机，但你自己想想，每天少玩十分钟就能多做好几道题，你以为自己这次考了第一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努力，一进到高中，多得是比你厉害的人。我教书这么多年，见了多少学生仗着基础还行就骄傲了，放松了，结果最后呢……”
又是这些老生常谈，沈遥月只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起茧了。
她拉开抽屉，将熄了屏的手机丢进去，闷声道：“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每次都是这样。
好像除了在书桌前坐着学习，干点别的什么事都是罪大恶极似的。
周芳淑最见不得她这幅敷衍的样子，明显是没听进去。火气“噌”的一下被点燃，她的音调骤然提高：“我又没骂你，你这幅样子干什么？你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不管周芳淑说什么，沈遥月始终沉默不语，她明白，不管自己说什么，最后还是免不了一顿争吵。
真是令人厌烦。
厨房里油烟机运转的轰鸣声混着窗外的蝉鸣声遥遥传来，房间里是山雨欲来的沉寂，气氛压抑至极。
周芳淑紧抿着唇，死死盯着坐在桌前的沈遥月，少女眼眸低垂，整张脸上都写着“不服”。
那个乖巧顺从的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呢？
她哑然，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从哪说起。
沈思年炒完最后一个菜，围裙还没来得及摘，匆匆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这是干什么？月月一大早就开始学习，休息一会玩会手机也很正常。”
“我……”
“行了。”沈思年拉着周芳淑走出去，回头温柔道，“月月，快点出来吃饭，今天有你最爱吃的糖醋里脊。”
沈遥月点点头，稍微整理了一些桌面就出了房间。
家里的餐桌是长方桌，沈思年坐在主位，沈遥月和周芳淑一人一边，面对面坐着。
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四菜一汤，都是沈遥月爱吃的，卖相十分诱人，特别是那盘红彤彤的糖醋里脊，酸甜的香气钻进鼻子里，勾得人食欲大开。
“月月下午是要去社区做志愿者吧？”沈思年夹了一筷子糖醋里脊放在沈遥月碗里，笑呵呵地问。
沈思年忙起来，有时候一连好几天都见不上一面，一家人坐在同一个餐桌上吃饭的机会实在说不上多。
沈遥月光顾着埋头扒饭，骤然听见父亲问自己，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慌忙地想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喉咙一阵痒意划过，惹得她呛咳几声，差点噎住。
好不容易咽下去，她轻拍了拍胸口：“嗯。”
前几天社区公众号发布了一条推文，说是招募16至22岁学生志愿者。沈遥月在家里提了一嘴，周芳淑知道了特别支持她去，说这样社会实践的机会也挺难得的。
“慢点吃。”沈思年给她倒了杯水顺顺气，见她没什么大事，才继续道，“不过做志愿者好啊，正好趁暑假没事，多去服务服务社会。”
周芳淑冷哼一声：“她还没事呢？其他新高一都忙着预习，就她没事是吧。”
沈遥月无奈。
她妈这嘴硬心软的性子，话赶话说到这，非得刺她一句。
好像前几天支持自己报名的不是她似的。
-
下午沈遥月早早来到社区服务中心，和她联系的工作人员阿姨一时走不开，只说让她上三楼，有其他志愿者会带着她熟悉工作。
文苑社区的服务中心是一座老旧的三层小楼，楼梯间采光不太好，有种莫名的压抑感。
沈遥月惴惴不安地上了三楼，幽长的走廊昏暗，一个披着红马甲的漂亮姐姐从末尾那间办公室出来。
陶婧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栗色的头发被微微烫卷，远远见一个小姑娘茫然地站在原地，笑道：“终于来了个大点的孩子啊。”
她指了指右手边的房间，“你坐这个教室吧，那边都是幼儿园的小朋友，闹人。”
又被当成小学生了。
沈遥月有些尴尬。
她的脸颊有些肉感，又常年顶着个妹妹头，一晃眼确实容易看不出年纪，经常被当成小学生。
“那个……我也是志愿者。”沈遥月支支吾吾，有些不好意思。
“真的假的？”陶婧诧异，她微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端详面前这张娃娃脸，“妹妹你几岁？”
\"十六，今年刚中考完。\"
“不好意思啊，你长得太可爱了，我还以为……”陶婧笑了笑，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陶婧，南清大学的。”
沈遥月回握住她的手：“我叫沈遥月，我是南大附中的。”
“附中？那算起来我是你的直系学姐哦，我是去年毕业的。”陶婧十分自来熟地揽住她肩膀，“走吧，去穿件红马甲，不然小朋友还以为你也是来上暑托的同学呢。”
走廊里人声鼎沸，孩子们打闹的声音不绝于耳，闹得人耳朵疼。
推开最后一间办公室的门，里面有个穿红马甲的男生坐在办公桌前，正忙着整理资料。
听见开门的声响，他从电脑屏幕前移开视线。
男生穿着一件纯白的T恤，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细碎的黑发搭在额前，一副很斯文的长相。
陶婧十分熟稔拉着沈遥月走过去，敲了敲桌子：“林煜，拿件马甲过来，这是新来的小妹妹。怎么样，长得嫩吧？我刚刚还以为是小学生。”
林煜弯腰打开腿边的柜子，拿出一件叠的整齐的马甲起身递给沈遥月，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道：“不是吗？”
他个子很高，沈遥月粗略估计超过185，走过来时几乎能感觉到剧烈的威压倾压过来。
她不自然地伸手去接，动作有些僵硬。
“人家十六了。”陶婧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她看出来沈遥月的紧张，俏皮地冲她眨眨眼睛，拉着她往外走，“好啦，别理他，我们去教室，你跟我一个班，让他自己忙。”
社区今年第一次筹划公益暑托班，因为并没有大面积宣传，来的学生并不多，大多是低年级的小学生和幼小衔接的孩子，下午只安排了他们三个志愿者过来。
沈遥月和陶婧一见如故，配合默契，很快就上手了。毕竟面对的都是低年级小朋友，管教起来没什么难度。
一下午时间过得很快，直到最后一个小朋友被家长接走，沈遥月才和陶婧一起出了社区服务中心的办公楼。
临近下班高峰期，街道上车流与行人都渐渐多了起来，南清的街道上遍布枝繁叶茂的香樟，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树叶细碎的缝隙落在人行道上，即使身处闹市也总能感受到几分悠闲。
“你妈妈是周主任？真的假的！”陶婧脚步一顿，差点崴了脚。
沈遥月点点头：“真的。”
“周主任……不是……”陶婧拉过沈遥月，仔细端详她每一处五官，最后得出结论，“你和她一点都不像。”
沈遥月忍着笑：“我妈确实是威名在外。”
这么多年，还真从来没人说过她和她妈像。从外貌到性格，都完全是两个方向。
不知不觉就到了路口，陶婧家在西面，沈遥月家在东面，两人要分道扬镳。
“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陶婧拍了拍她的肩膀。
“嗯嗯，学姐你也是。”沈遥月挥挥手，笑眼弯弯道。
林煜跟在她们后面不远不近的地方，一路挂着耳机慢悠悠地走着，眼见她俩互相告别，快步走过来。
他站在陶婧身边，似笑非笑地略略挑眉，挥手和沈遥月再见。
沈遥月还是有些拘谨，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刚走出几步，沈遥月悄悄回头。
林煜与陶婧肩并着肩，两人都是身高腿长的完美比例，即使看背影都十分般配。
目光落在两人中间，林煜的手缓缓向上，握住陶婧的手腕，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防晒衫。陶婧却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甚至反握住那只比她大上不少的手掌。
两人十指相扣，说笑声迎风而来。
他们两个……
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沈遥月步履轻快地向家里走去，路过小区门口的小吃店时，空气里溢满油炸的香气。
她定住脚步，肚子非常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一声。
沈思年今天上夜班，周芳淑晚上也要去学校开会，家里说不定都没人。
沈遥月这么想着，决定买一份鸡排，干脆当晚饭。
临近餐点，店里客人不多，出餐格外快。
刚出锅的鸡排炸得恰到好处，撒着辣椒粉，外酥内嫩的肉在唇齿间被碾碎，油香四溢，满足感顷刻间涌了上来。
沈遥月边吃边走，到家门口时，鸡排还剩下一大半。
门是当年开发商统一配的，隔音不太好，模模糊糊还能听见家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大概是周芳淑还没走。
她插起一块鸡排放进嘴里，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
锁舌“咔哒”响了一声，她拉开门，就见玄关处有两双陌生的男鞋。
来客人了？
不等沈遥月思考，周芳淑已经在客厅里扬声道：“月月回来啦？快过来。”
坐在沙发上的林执抬眼望去。
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食物将女孩的脸颊撑得鼓鼓，她茫然地看着他，嘴角还挂着细碎的鸡排残渣。
临近正午，骄阳之下，只剩蝉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昨天我去教育局开会，刚好成绩出来，一中那几个当场脸就垮了。”周芳淑打开水龙头，仔细搓洗韭菜茎上的泥，高兴道，“附中的初中部被一中压了多少年？咱们月月这回可太争气了。”
沈思年难得休假在家，也在厨房帮忙。
他抽出一把菜刀，把刮干净的莲藕切成片，随口说：“一中下半年是不是要搬到你们对面了？”
“是啊，就初中部还留了两个年级在那边。不过全搬过来也就是早晚的事，教育局那边早定了，他们那老校区翻新了给职教中心。”
周芳淑瞥了一眼砧板，歪歪斜斜大小不均的藕片摞在一起，实在说不上好看，她嫌弃地推开沈思年：“你这切的的什么玩意？手术刀用多了，连菜都不会切了？你洗菜去，可别糟践我的藕了。”
沈思年笑呵呵地和她换了个位置，接着上一个话题：“远敌变成近邻，同台打擂，你们这以后可有的比了。”
“谁说不是呢？”周芳淑想到刚收到的通知，今晚学校又要开研讨会，不禁叹了一声，“今年隔壁云川市有个挺厉害的苗子，附中已经去挖人了。要是能挖来，那今年的16级，附中这是绝对优势。”
“……”
对话隔着虚掩的门飘进来，清楚地落在沈遥月耳中。她烦躁地合上单词书，按停计时器，从桌角一叠厚厚的教辅书里抽出手机。
划开屏幕，接连弹出几条新消息，都是陈嘉希发来的。
-宝贝在干嘛？
-你填志愿了吗？
-哪个学校？附中吗？
附中。
沈遥月盯着那两个字沉默半晌，似是认命地打上几个字：我有的选吗？
陈嘉希那边几乎是秒回。
-也对哈，那我跟你一起。
-也不是什么坏事嘛，反正附中你熟，开学多罩着点我。
熟吗？确实很熟。
母亲是A大附中的化学老师，父亲是A大一附院的胸外科医生，自打沈遥月记事起，她的人生就和“南大附属”这几个字眼牢牢地绑在一起。
从附幼到附小，再到附中，理所应当般一路升上来。
中考后填志愿这个环节，对她而言有些多余，因为妈妈大概是不会给她第二个选项的。
十几年来，她似乎一直在这个圈子里打转，上到校长，下到门卫大爷，到处都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
因为同属一个系统，周芳淑和她的历任老师联系的密切程度远超其他同学。上至今天上课没举手回答问题，下至考试退步，周芳淑永远能第一时间得知她在学校的表现。
与其说是关注，倒不如说……
监视。
她的人生像被困在一个名为“南大附属”的牢笼里，无时无刻都活在妈妈的监视之下，一丝自我的空间都不剩。
如果偷偷把志愿改成别的学校呢？那样是不是就能逃脱这个“牢笼”了？
沈遥月骤然回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低头看去，手机还亮着，陈嘉希又发来了新的消息。
-可惜我成绩和你差太多了，肯定不能和你在一个班了。
-啊啊啊你的脑子是不是和我构造不一样？这么逆天的成绩到底是怎么考出来的？
陈嘉希崩溃的声音像是穿过了文字出现在耳畔，惹得沈遥月不禁失笑，垂眸在手机上回复：别急，附中往年都有开学考，好好学习，还是有机会和我做同学的。
自从前几年陈嘉希跟着陈叔去了外省读了初中，她俩就跟网友似的，这几年总共也没见过几面。
但因为户口原因，陈嘉希没办法异地参加中考，必须要回来念高中。幸好陈嘉希成绩也不错，虽然进实验班是费劲了点，但录取附中还是不成问题的。
房间门没关拢，周芳淑无声无息地推开门。
“月月，出来吃饭了！”
唇角的笑意还未收敛，沈遥月下意识地想将手机塞进书页下面，却还是晚了一步。
仓皇的动作被周芳淑净收眼底，她着皱眉，不悦地走近：“怎么又在玩手机？今天的预习任务都完成了吗？”
沈遥月看了一眼计时器，她从一大早就坐在桌前学□□共休息了还不到五分钟。
她垂着头，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怎么每次刚拿出来就被看见……”
“我不是不让你用手机，但你自己想想，每天少玩十分钟就能多做好几道题，你以为自己这次考了第一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努力，一进到高中，多得是比你厉害的人。我教书这么多年，见了多少学生仗着基础还行就骄傲了，放松了，结果最后呢……”
又是这些老生常谈，沈遥月只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起茧了。
她拉开抽屉，将熄了屏的手机丢进去，闷声道：“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每次都是这样。
好像除了在书桌前坐着学习，干点别的什么事都是罪大恶极似的。
周芳淑最见不得她这幅敷衍的样子，明显是没听进去。火气“噌”的一下被点燃，她的音调骤然提高：“我又没骂你，你这幅样子干什么？你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不管周芳淑说什么，沈遥月始终沉默不语，她明白，不管自己说什么，最后还是免不了一顿争吵。
真是令人厌烦。
厨房里油烟机运转的轰鸣声混着窗外的蝉鸣声遥遥传来，房间里是山雨欲来的沉寂，气氛压抑至极。
周芳淑紧抿着唇，死死盯着坐在桌前的沈遥月，少女眼眸低垂，整张脸上都写着“不服”。
那个乖巧顺从的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呢？
她哑然，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从哪说起。
沈思年炒完最后一个菜，围裙还没来得及摘，匆匆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这是干什么？月月一大早就开始学习，休息一会玩会手机也很正常。”
“我……”
“行了。”沈思年拉着周芳淑走出去，回头温柔道，“月月，快点出来吃饭，今天有你最爱吃的糖醋里脊。”
沈遥月点点头，稍微整理了一些桌面就出了房间。
家里的餐桌是长方桌，沈思年坐在主位，沈遥月和周芳淑一人一边，面对面坐着。
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四菜一汤，都是沈遥月爱吃的，卖相十分诱人，特别是那盘红彤彤的糖醋里脊，酸甜的香气钻进鼻子里，勾得人食欲大开。
“月月下午是要去社区做志愿者吧？”沈思年夹了一筷子糖醋里脊放在沈遥月碗里，笑呵呵地问。
沈思年忙起来，有时候一连好几天都见不上一面，一家人坐在同一个餐桌上吃饭的机会实在说不上多。
沈遥月光顾着埋头扒饭，骤然听见父亲问自己，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慌忙地想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喉咙一阵痒意划过，惹得她呛咳几声，差点噎住。
好不容易咽下去，她轻拍了拍胸口：“嗯。”
前几天社区公众号发布了一条推文，说是招募16至22岁学生志愿者。沈遥月在家里提了一嘴，周芳淑知道了特别支持她去，说这样社会实践的机会也挺难得的。
“慢点吃。”沈思年给她倒了杯水顺顺气，见她没什么大事，才继续道，“不过做志愿者好啊，正好趁暑假没事，多去服务服务社会。”
周芳淑冷哼一声：“她还没事呢？其他新高一都忙着预习，就她没事是吧。”
沈遥月无奈。
她妈这嘴硬心软的性子，话赶话说到这，非得刺她一句。
好像前几天支持自己报名的不是她似的。
-
下午沈遥月早早来到社区服务中心，和她联系的工作人员阿姨一时走不开，只说让她上三楼，有其他志愿者会带着她熟悉工作。
文苑社区的服务中心是一座老旧的三层小楼，楼梯间采光不太好，有种莫名的压抑感。
沈遥月惴惴不安地上了三楼，幽长的走廊昏暗，一个披着红马甲的漂亮姐姐从末尾那间办公室出来。
陶婧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栗色的头发被微微烫卷，远远见一个小姑娘茫然地站在原地，笑道：“终于来了个大点的孩子啊。”
她指了指右手边的房间，“你坐这个教室吧，那边都是幼儿园的小朋友，闹人。”
又被当成小学生了。
沈遥月有些尴尬。
她的脸颊有些肉感，又常年顶着个妹妹头，一晃眼确实容易看不出年纪，经常被当成小学生。
“那个……我也是志愿者。”沈遥月支支吾吾，有些不好意思。
“真的假的？”陶婧诧异，她微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端详面前这张娃娃脸，“妹妹你几岁？”
\"十六，今年刚中考完。\"
“不好意思啊，你长得太可爱了，我还以为……”陶婧笑了笑，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陶婧，南清大学的。”
沈遥月回握住她的手：“我叫沈遥月，我是南大附中的。”
“附中？那算起来我是你的直系学姐哦，我是去年毕业的。”陶婧十分自来熟地揽住她肩膀，“走吧，去穿件红马甲，不然小朋友还以为你也是来上暑托的同学呢。”
走廊里人声鼎沸，孩子们打闹的声音不绝于耳，闹得人耳朵疼。
推开最后一间办公室的门，里面有个穿红马甲的男生坐在办公桌前，正忙着整理资料。
听见开门的声响，他从电脑屏幕前移开视线。
男生穿着一件纯白的T恤，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细碎的黑发搭在额前，一副很斯文的长相。
陶婧十分熟稔拉着沈遥月走过去，敲了敲桌子：“林煜，拿件马甲过来，这是新来的小妹妹。怎么样，长得嫩吧？我刚刚还以为是小学生。”
林煜弯腰打开腿边的柜子，拿出一件叠的整齐的马甲起身递给沈遥月，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道：“不是吗？”
他个子很高，沈遥月粗略估计超过185，走过来时几乎能感觉到剧烈的威压倾压过来。
她不自然地伸手去接，动作有些僵硬。
“人家十六了。”陶婧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她看出来沈遥月的紧张，俏皮地冲她眨眨眼睛，拉着她往外走，“好啦，别理他，我们去教室，你跟我一个班，让他自己忙。”
社区今年第一次筹划公益暑托班，因为并没有大面积宣传，来的学生并不多，大多是低年级的小学生和幼小衔接的孩子，下午只安排了他们三个志愿者过来。
沈遥月和陶婧一见如故，配合默契，很快就上手了。毕竟面对的都是低年级小朋友，管教起来没什么难度。
一下午时间过得很快，直到最后一个小朋友被家长接走，沈遥月才和陶婧一起出了社区服务中心的办公楼。
临近下班高峰期，街道上车流与行人都渐渐多了起来，南清的街道上遍布枝繁叶茂的香樟，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树叶细碎的缝隙落在人行道上，即使身处闹市也总能感受到几分悠闲。
“你妈妈是周主任？真的假的！”陶婧脚步一顿，差点崴了脚。
沈遥月点点头：“真的。”
“周主任……不是……”陶婧拉过沈遥月，仔细端详她每一处五官，最后得出结论，“你和她一点都不像。”
沈遥月忍着笑：“我妈确实是威名在外。”
这么多年，还真从来没人说过她和她妈像。从外貌到性格，都完全是两个方向。
不知不觉就到了路口，陶婧家在西面，沈遥月家在东面，两人要分道扬镳。
“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陶婧拍了拍她的肩膀。
“嗯嗯，学姐你也是。”沈遥月挥挥手，笑眼弯弯道。
林煜跟在她们后面不远不近的地方，一路挂着耳机慢悠悠地走着，眼见她俩互相告别，快步走过来。
他站在陶婧身边，似笑非笑地略略挑眉，挥手和沈遥月再见。
沈遥月还是有些拘谨，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刚走出几步，沈遥月悄悄回头。
林煜与陶婧肩并着肩，两人都是身高腿长的完美比例，即使看背影都十分般配。
目光落在两人中间，林煜的手缓缓向上，握住陶婧的手腕，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防晒衫。陶婧却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甚至反握住那只比她大上不少的手掌。
两人十指相扣，说笑声迎风而来。
他们两个……
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沈遥月步履轻快地向家里走去，路过小区门口的小吃店时，空气里溢满油炸的香气。
她定住脚步，肚子非常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一声。
沈思年今天上夜班，周芳淑晚上也要去学校开会，家里说不定都没人。
沈遥月这么想着，决定买一份鸡排，干脆当晚饭。
临近餐点，店里客人不多，出餐格外快。
刚出锅的鸡排炸得恰到好处，撒着辣椒粉，外酥内嫩的肉在唇齿间被碾碎，油香四溢，满足感顷刻间涌了上来。
沈遥月边吃边走，到家门口时，鸡排还剩下一大半。
门是当年开发商统一配的，隔音不太好，模模糊糊还能听见家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大概是周芳淑还没走。
她插起一块鸡排放进嘴里，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
锁舌“咔哒”响了一声，她拉开门，就见玄关处有两双陌生的男鞋。
来客人了？
不等沈遥月思考，周芳淑已经在客厅里扬声道：“月月回来啦？快过来。”
坐在沙发上的林执抬眼望去。
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食物将女孩的脸颊撑得鼓鼓，她茫然地看着他，嘴角还挂着细碎的鸡排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