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定输赢,陆商禹棋场失意,情场春风得意。

    过于腻歪的画面,靳安好为避免自戳双目,跟靳淮铮打听傅羲燃和严承训的踪迹。得知他们两个人在桌球室,她顺走两块茶糕,边吃边沿白石桥离开。

    转眼间,湖心亭内仅剩靳淮铮和郁书悯,以及陆商禹请来的朋友们。

    郁书悯见陆商禹心不在此,便知这棋是下不了了,开始垂下眉眼,安安静静地整理凌乱的棋盘。

    原本站在她身后的靳淮铮坐到靳安好的位置,她的左手边。

    有风恰好从他的方向吹来,撩动他前额碎发,馥郁茶香里杂糅他的气息,令她心安,也令她心旌荡漾。

    “要见靳四先生一面真是不太容易。”忽然,坐他侧边的女生在他落座之际主动给他倒了杯茶,笑意盈盈道,“前阵子悦来年会,我父亲说邀您了,但好像没见着您。”

    看样子,是某家公司的千金了。

    她看向靳淮铮的目光含情脉脉,悄无声息地烫了下郁书悯的眼睛。

    她心头一涩,默默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继续捡起棋子,劝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奈何注意力始终集中在他俩身上。

    指腹与冰凉的棋面相触,冷意似冰封了血脉,她呼吸愈发缓慢,屏息凝神地等靳淮铮如何回应。

    就这么思绪飘零着,视野中突然闯进一只手,是靳淮铮将那位千金倒的茶水挪到郁书悯面前,随口客套道:“是吗,那应该是我忘记了,抱歉。”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靳淮铮是拒绝了。

    却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毕竟她们都曾听说过,远征传媒的应酬多半是傅羲燃参加,很少能见靳淮铮露面公共场合,更甭提像陆商禹这样,借项目之名与圈内的女明星来往。

    久而久之,有人猜测他是一片情深寄远在国外留学的陆家大小姐,旁人几乎入不了眼。

    郁书悯胸腔内憋着一股酸气,不想碰。

    故意当没看见,专心收好棋盘,随手拿一块距离自己最近的糕点,一咬,是酸枣糕。

    郁书悯眉头一皱,咀嚼的动作像极慢镜头。

    靳淮铮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地又将盛有茶水的白瓷杯挪得离她近一些。

    郁书悯闷声咕哝:“我不喜欢喝这个。”

    她说话语速慢,声音轻如周身浮动的微风,却让靳淮铮的手悬停半空中。

    他瞧小姑娘兴致缺缺,第一反应是内省自己思虑不周。

    他放下茶杯,怀揣歉意道:“抱歉,叔叔不知道。那悯悯说说,喜欢喝什么?”

    “小姑娘肯定都爱喝甜的咯。”陆商禹在旁装作很懂地插一嘴,但郁书悯摇了摇头。

    她垂眼盯着手中还剩半块的酸枣糕,忽地想到靳永铖有次赴闽谈合作,结束时合作方投其所好,赠他茶叶。是颇受盛誉的金佛手,银水仙,以及铁观音。

    郁书悯喝过几回,尤为钟意永春佛手的味道。茶香幽长,含有淡淡的果味。

    想到这,她便将这些告诉靳淮铮。

    靳淮铮专注听完,温和一笑:“好。叔叔记住了。”

    *

    入夜,靳淮铮参加的交流会如期结束。

    主办方设宴款待,热闹非凡。

    郁书悯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场面,靳安好也罕见地没有去凑热闹,跟郁书悯回套房,通过内线电话叫侍应送晚餐来房间。

    她们在飘窗上用餐。

    横在她们之间的是暗木纹长方桌,原桌面摆放的茶具和熏香皆被挪至中央茶几。

    郁书悯左侧有一面透亮干净的玻璃窗,皎洁冷月映在波澜不惊的湖面,随水纹荡漾。

    她端正跪坐,一声不响地喝着排骨汤。

    白瓷炖盅装盛,味鲜,最宜秋冬滋补。

    相较之下,靳安好坐姿豪迈。

    左腿屈膝立起,下巴抵在膝盖骨,边吃饭边刷手机,无比气恼:“烦死了。年前江川有一场拼盘演唱会,我记错抢票的时间现在全没了。”

    郁书悯想到来山庄时严承训提过,便说:“或许,你问问表叔?”

    “不行不行。”靳安好果断否决这个提议,“前阵子就有一些粉丝走关系拿票装嫂子,万一扒出来,我能跟我舅舅扯上大逆不道的关系吗。”

    “又得找我妈资助点,真是便宜了黄牛。”靳安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扼腕痛心地吐槽,“承办方也是狗,一次请那么多当红艺人,结果票又放那么少。知不知道我老公单开十万人演唱会都一票难求啊。”

    郁书悯默默听着。

    她对娱乐圈里的明星了解不多,但周围同学在追,她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两位。

    就比如——

    “你不觉得陆商禹哥哥跟你追的那个偶像长得有那么一点点像吗?”她捏着勺,忽然想起这件事。

    “我以前也觉得,长得像又都姓陆,可是他跟表舅他们都说能有什么关系啊。”靳安好鼓起腮帮,“算了,长得跟我偶像有那么点像,是他陆商禹的福气。”

    郁书悯忍俊不禁:“先吃饭吧,待会还得回去。”

    提及回去,靳安好倍感困惑。

    丢了手机,拿筷子搅动碗中的面,“说起这事,我还没搞懂小舅舅怎么又搬回去住了。”

    闻言,郁书悯神色一僵。

    她笑意逐渐收起,等靳安好继续说下去。

    “我以为小舅舅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了。悄咪咪地说,我妈妈也不愿意待在那儿。”说到这,她表情变得义愤填膺,“就是三年前暑假,我出去玩回来,刚好看见表哥差点被路过的车撞,是小舅舅救了他,结果自己受了很严重的伤。”

    “可是外婆她们都怪小舅舅不上心,说要是他看好表哥就没有这些事,最后还扯到什么试图报复。”靳安好叹口气,“我当时帮小舅舅解释,说表哥差点被撞不假,但小舅舅肋骨那儿还缝了好几针呢。”

    即便如此,老夫人也没有听,在靳淮南等人的撺掇下,铁了心地要赶靳淮铮走。那段时间靳镇北不在家,靳淮铮只能背下这口锅离开了靳园。

    说到这,靳安好都忍不住心疼:“我到现在都没明白,小舅舅明明救了表哥,为什么要被赶出去。”

    字字如针,猝不及防地扎进郁书悯柔软的心窝。

    她如鲠在喉,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吞咽下肚的美味佳肴隐约多了点苦味。

    “我记得,小叔叔他还有一个奶奶吧?”

    “嗯对。不过他父母去世时奶奶的眼睛哭瞎了。”靳安好拿筷子的那只手贴着脸颊,怅然叹声,“好多人都羡慕小舅舅被外公养着,但我觉得他就是命苦。”

    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过着长达十几年如履薄冰的寄人篱下生活。在得知父母真正死因后,他又该怎么原谅认贼作父多年的自己,又是怎么撑到今天。

    ……

    靳安好的这番话像洗不掉的印记烙在郁书悯的心底,在吃完饭后,她独自一人四处闲逛。

    山庄主屋占地千平,一层主要为待客宴请,二层既展示价格不菲的各样藏品,也提供多样的娱乐设施。三层提供客卧,顶层则为主人和家人休息活动的区域,若无通行卡,没法踏足。

    郁书悯乘电梯下至二楼,恰好与傅羲燃打了个照面,她心事重重,顺口问他一句:“小叔叔人呢?”

    傅羲燃估计喝了不少酒,反射弧变得迟缓,晕头转向地晃了晃脑袋:“你咋也问我这个。刚陆商禹带回来的那几个女生里,也有个问我四哥在哪儿。”

    郁书悯瞬间紧张起来:“那你告诉她们了?”

    不对,她又问一句:“小叔叔他现在在哪儿?”

    “我要是告诉她们,四哥不得扒了我的皮。”傅羲燃日常惜命第一名,至于郁书悯的第二个问题,他也不知道,“估计躲哪儿去了吧。”

    答了等于没答,郁书悯对他不抱希望,自己去找靳淮铮。

    她在二楼兜兜转转,绕过茶室与泳池,又途经灯光明亮的画廊,直至尽头,她发现影院的门是虚掩着,没有任何的声音。

    她担心有别人在,没有用力推开门。

    驻足在门口,踮起脚,静悄悄地张望了一下。

    影院内部昏暗,唯有星空顶的光映在黑色带纹路的瓷砖地,六个黑色单人按摩沙发摆成两排,她隐约看到有个人单手撑头坐在第一排中间位置,阖眸假寐。

    是靳淮铮吗。

    很像。

    郁书悯纠结两秒,轻轻推开门。

    她每一步都走得慢,同时上半身朝前探,若不是靳淮铮,她就立马溜走。

    结果,确实是。

    黑西装外套脱了丢在旁边的沙发,黑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因他撑头的姿势,锁骨一览无余。但他似乎很难受,喝了酒后耳廓脖颈泛起淡淡的粉,眉头紧皱。

    她们都猜错了。

    靳淮铮很少参加应酬是因为他不胜酒力,远征初创那一会儿又太拼,把身体喝伤了。

    他闭着眼,睫毛在眼下留淡淡的阴影,难掩疲态。不说话,好像真的睡着了。

    郁书悯小心翼翼地走近,她的影子慢慢地爬到他交叠在一块的腿上,最后险些盖过他的眼睛。

    他呼吸平稳,周身酒味并不重。

    可小姑娘心头微醺,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他靠近。

    她的视线悄悄摹过他的眼睛,鼻梁,以及唇。

    万籁俱寂,她听自己的心跳声在耳畔回荡,那种紧张又满足的情绪在一点一点地蚕食理智,明白原来偷偷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光待在他身边就会开心,连看着他的时候,心里也在想念他。

    “四哥!!”

    影院外,陆商禹的声音突然响起,郁书悯吓了跳,如同惊弓之鸟,想找个地躲起。

    但那一瞬,靳淮铮略显烦躁地睁开眼,没瞧清眼前人是谁,眼疾手快地箍住她的手腕。

    郁书悯动不得,脚下还一滑,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力量一扯,直接跌进眼前人的怀中。没被他抓住的那只手恰好摁在他的肋骨,重力压下,她听见他闷哼一声。

    郁书悯:“……”

    sorry了。

    长发撩至一侧,睡意消散后的靳淮铮终于看清郁书悯的脸,眸底闪过一丝意外。

    而这时陆商禹走到门口,甚至还兴冲冲地准备进来,靳淮铮凝视郁书悯,却沉声叫住他:“有事说事,没事赶紧走。”

    “……?”陆商禹右腿悬在空中,脑中蹦出一大堆问号,他刚刚招惹这位爷了吗?!

    沙发靠背遮住大半,陆商禹压根没看到趴在靳淮铮怀里的郁书悯,自顾自继续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那就赶紧走。”

    靳淮铮都没给陆商禹说完话的机会,两次下达逐客令,搞得陆商禹心里哭唧唧,但又不敢踩老虎尾巴,只好走了。

    转眼间,只剩靳淮铮和郁书悯。

    他立马就松开手,跟她讲话的语气有所缓和,“你呢?”

    郁书悯知情识趣,动作迅速地从靳淮铮的身上爬下来,脸涨红到不敢看他,试图落荒而逃,“我也刚好路过,现在就走!”

    还没转身迈出一步,靳淮铮一字一顿:“回来。”

    “……”郁书悯的心突突狂跳,慢吞吞地转回去。看靳淮铮扭动两下酸麻的脖颈准备开口,她决定先发制人,摆出认错的姿态,“好吧,我确实有事来找小叔叔。”

    “那你说说,什么事?”靳淮铮单手系上领口的扣子,也将丢一旁的外套重新拎回来,但视线全程落在郁书悯身上。

    郁书悯视线飘忽,脑子飞速运转,忽然灵光一现。

    她蹲在靳淮铮面前,两手臂交叠搭在沙发扶手,仰头看他时煞有介事道:“我碰到个姐姐,她要我帮忙找小叔叔在哪。我刚想叫醒小叔叔呢,然后就——”

    就这样了。

    她眼神真挚,一点都不像在说谎。

    靳淮铮快速穿上外套,似笑非笑道:“没看出来啊,小姑娘还挺热心肠的。”

    “应该的。”郁书悯故作淡定,主打一个嘴硬到底。

    但她不想在这个话题内打转,又立马关心道:“小叔叔,你是不是很难受啊?”

    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刚刚不小心按到的地方。想到靳安好说的那些,她眼中多了点心疼,话里带话:“那个地方,会不会很疼?”

    靳淮铮低头一瞧,笑意顿然消散。

    他抬眼直视郁书悯,问她:“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

    他眼神柔和。

    但也带着锋芒。

    郁书悯自知自己这点旁敲侧击的心思被他看出,就没有再藏着掖着,老实坦白:“吃晚饭的时候,我跟安好聊到小叔叔了。爸爸之前也跟我说过,小叔叔三年前搬出去了,是因为——”

    不等郁书悯说完,靳淮铮出声截停:“没有因为什么。是叔叔本来就不属于那里,早应该搬走的。”

    他穿好外套,强忍着太阳穴酸胀的疼和胃部灼烧的痛感,故作轻松地站起身,作势要领她一起出去。

    但郁书悯疑惑未解,匆忙抓住他外套一角,追问下去:“那现在,叔叔又为什么搬回来?”

    涩意郁结在心头,他既然受了那些委屈,又为什么还要回来给自己找不痛快呢。还有那个伤。

    光影蒙昧,她视线落至他心脏下方的肋骨。

    就是那里缝了好几针吗?

    受到那样的不公,究竟是身体的伤更疼,还是心里的?

    “真要叔叔说?”靳淮铮瞧她不听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样子,颇有些束手无策,但总不能对陆商禹那样凶巴巴地对她吧,万一整哭了,他还得哄。

    郁书悯重重点头。

    不肯撒手。

    靳淮铮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单手插进兜里,偏头看她,坦然道:“因为你。”

    “你对二哥很重要。”

    “所以,叔叔只好回来,代他继续照顾你。”

    又是因为爸爸。

    仅此而已。

    郁书悯心有不甘地捏紧他的衣角,褶痕深陷,又指了下他的肋骨:“那这个伤呢,会很疼吗?”

    这伤——

    他答得云淡风轻,晦暗全藏进眼底,说:“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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