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空调的暖气开得很足,舒适的温度铺满呼吸的空气。

    这样柔软的环境里,宛宛突然很想亲亲二哥。

    她拽住他的胳膊往下拉,两个人顺势倒在床上,他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小腹上,隔着衣服传播温热的体温,他们气息乱了,头发也乱了。

    原本是她想主动,却又突然被贺铖南擒住了下巴,直直吻了下来。

    鼻息相交,他深情感受着宛宛唇瓣的柔软和美好,思绪恍惚,胸口传来拼命跳动的声音,他们紧紧拥住彼此,他忽然生出一种她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错觉。

    两个人贴得太近,鼻尖抵着鼻尖,嘴唇磨着嘴唇,屋外是风雨肆虐的寒冬,屋内是如火绽放的热情,渐渐让他们双方都沉浸在这场亲吻当中。

    直到贺铖南终于撑起身体,唇瓣分开时,宛宛眼神迷离,脸颊绯红,有片刻的失神。

    二哥的嗓音砂石磨过一般沙哑暗沉:“我也不擅长说好听的话,可是宛宛,这么些年,我也还是只喜欢你。”

    她笑了笑,有种苦尽甘来的不易:“二哥,所以我们能有今天都是我们该得的。”

    七年,他们分离的只有人,却从来没有心。

    他们本该拥有今天的一切。

    贺铖南最后在宛宛脸上亲了亲,哑声说:“你不舒服,就多休息会儿,晚饭我再叫你。”

    “好。”

    他在网上查了一些事项,知道宛宛这个特殊时期身体难受得紧,请教了护工阿姨,亲自在厨房煮了红枣枸杞米粥放在锅里温着,想着这样等会儿宛宛不管什么时候起来也都能喝到热乎的。

    殷爷爷在家里本不常用拐杖,最近些年年纪慢慢上来,腿脚也不利索得厉害,到后来不管走到哪儿都要拄拐,身旁时刻要跟着看护。

    贺铖南背对着厨房门,听到拐杖缓缓敲击地面的声音,很快扭头,沉静地望向出现在门口的殷爷爷:“外公。”

    殷爷爷对他点点下巴:“铖南,先前宛宛在我不方便问,你和你妈妈……还是在闹别扭吗?我听星晚说你从国外回来都不肯回家的。”

    “她始终是你妈妈,不管再做了多少让你不高兴的事,她也都给了你生命。你当年做手术,她守着手术室彻夜未眠,怎么劝也不肯去休息,后来你执意要出国,她更是天天以泪洗面,眼睛都差点哭出毛病。”

    贺铖南静默着一言不发,眼睫低垂,看不清情绪。

    殷爷爷最终还是说到了关键点上,这是摆在他们面前怎么都跨不过去的一道坎:“还有文家姑娘的事,确实是你妈妈对不住你,那时趁你昏迷不醒签下了协议,这件事办得很不妥,又牵扯进了其他无关的人,我后面也说过你妈妈,她已经知道自己的问题。不过铖南,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外公现在到这个年纪了,什么都不图,只希望家中万事可以圆满,亲人不要离心。你和宛宛走到今天很不容易,可是这么些年你妈妈也是独自一个人熬过来的。”

    殷诗雅终究是心尖上的一块肉,自己疼爱无比的大女儿,说到最后,殷爷爷目光悸动,隐隐有泪光:“你爸爸走得早,你妈妈一个女人,含辛茹苦能熬这么多年把你们兄妹三人拉扯长大,她当真是吃了很多苦头的。”

    “外公,我知道的。”贺铖南低声开口,“从前是我意气用事,让家里人都伤了心,只是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去把这件事说明白,不用您说,我原本也是想着回云市以后抽时间一起带宛宛回家的,我想我妈看见宛宛也会很高兴的。”

    殷爷爷犹疑:“那你和文家姑娘的婚约?”

    贺铖南道:“文迪和我并没有多余的感情,她好像也不在乎这些,对经商比较感兴趣,她又是个很有生意头脑的人,目前在创立个人企业,我是她的投资商,她当初拿着投资合同来找我的时候,带着的另外一份文书就是那份婚约协议,我签了她的投资书,她作废了协议,这是我们双方都同意的。”

    这已经是发生有一段时间的事了,起初贺铖南对文迪了解不多也不怎么接触,不过文迪出人意料的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术后住院期间她曾多次去看望过他,后来他出了国,文迪也一直有在或多或少和他保持着联系,那时她已经平静地接受自己突然之间多出一个未婚夫的事实,对他的态度也是秉承着身为未婚妻应该完成的基本义务。

    只是贺铖南生性冷淡,尤其病中期间情绪更是喜怒无常无法控制,他下意识会抗拒所有人的接近和关心,文迪也不是那种会百般讨好的姑娘,多次在他这里吃了闭门羹后也就不再主动。

    约莫一年多前,文迪毕了业,拒绝了多家公司对她抛出的橄榄枝,一门心思地钻研起了自媒体。她兴趣大,天赋也高,又很能抓得住合时宜的商机,自主拍摄运营的短视频在网络上得到了超百万的关注和点赞,她趁热打铁很快成立了一个小的工作室。

    随着工作室的发展越来越好,文迪也动了创立个人公司的心思,把工作室做成她自己的企业,只是那会儿她手里资金有限,这个想法一时间很难实施,也就只能先放着了。

    后来一次她无意间发现贺铖南的IP属地从国外转移到了国内,她确实是个聪明人,能够灵敏地嗅到一些通往成功方向的味道。

    贺铖南住在平城的那两年里,文迪总共去了四次,打听了上百户人家,才终于在密集拥挤的居民楼里找到他住的屋子。

    她身上带着两份合同文书,嘴角挂着势在必得的笑:“未婚夫,想见你一面可真是太难了。”

    再后来,文迪的公司得到了启动资金,她如愿以偿成为了自己的老板,公司的法人代表是她,最大的投资商是贺铖南,而他们也都各自恢复了自由身,不再是白纸黑字婚约上写着的未婚夫妻。

    原来如此,殷爷爷了然:“铖南,你做事确实妥善得多,我原以为你有婚约在身,宛宛在你这里少不了要受些委屈,如今这样一来你们前面的确再没有半点阻拦。”

    “你和宛宛在一起,我是很放心的,铖南。”

    贺铖南心念微动:“谢谢你,外公。”

    殷龙亦晚饭时分准点到了平城,车子开不进狭窄的小巷只能停在街边划出来的停车位上,他和助理一块走路进殷家大院。

    助理显得尤为惶恐不安:“小殷总,您回家看望爷爷和家人吃饭,我跟着在旁边不太好吧。”

    殷龙亦走在前头,步伐未有停留:“吃个饭而已,不碍什么事的,再说你对这里不熟悉,我也不好让你一个人出去吃。”

    助理摸不清他的心思,犹豫了半天又不敢开口继续说什么,也只能作罢。

    殷龙亦在殷氏工作也有差不多两年时间了,和他年轻的岁数截然相反的是沉稳老练的行事作风,言谈举止间几乎与他德高望重的父亲一般无二,不仅管理部门有一套,面对工作和项目也同样游刃有余得心应手,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因此公司上下人人都敬叹尊称他一声小殷总。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殷龙亦也会在光影交错的梦境里看见曾经那个在平城镇上笑得肆意张扬的少年,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眉目温婉的少女,睁开眼睛一朝一夕已过去多年,如今他已是商业场上人人称赞有加的小殷总,早已和记忆中相去甚远了。

    跨进大院门坎,抬头就望见殷爷爷满目微笑地站在门口迎接着他,殷龙亦也绽开笑容迎了过去,助理亦步亦趋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

    “爷爷。”

    “臭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外头风大,殷龙亦挽着殷爷爷进门,又回头招呼了一下助理,三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同一时刻宛宛跟贺铖南刚巧正从楼上下来,几个人的视线隔着空气静静交织,似乎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缓缓蔓延。

    客厅桌子上早已摆好了一桌子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护工阿姨一边摆碗筷一边笑着对他们说:“都愣着干嘛啊,快过来吃饭呀。”

    殷龙亦和殷爷爷一道先走了过去,然后宛宛跟二哥也下了楼梯,室内温度暖和得不行,宛宛的下巴捂在围巾里,面色微不可见地红了一些。

    殷龙亦看着他们两个人牢牢牵在一块儿的手指,率先笑了一声,目光深深望着贺铖南说:“二哥,好久不见。”

    而后又看向宛宛:“宛宛,我们也是别来无恙了。”

    宛宛轻笑,贺铖南眸子里也有难得的笑意:“小亦,的确是很久不见了。”

    很多事情都不必再说,其实他们能够再见本就不易,如今也算是皆大欢喜,假如有心猿意马的人也该另当别论,当下已是最好。

    殷爷爷笑呵呵的,这时才看到殷龙亦身后还跟着个年轻女孩子,不由得疑惑:“小亦,这是?”

    助理小周磕磕绊绊:“呃……你好殷爷爷,我是……”

    不等她说完话,殷龙亦突然伸手将她轻轻拽到自己身边来,面对殷爷爷坦然笑道:“对了爷爷,之前忘了和你说,我已经找到女朋友了,她叫周柯然。”

    助理小周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殷龙亦不紧不慢拉住她的手在身后无人看得到的地方轻轻摸了摸,大有一种安抚的意味。

    最初的慌乱过后,小周也脑袋开窍明白了殷龙亦的用意,这是拿她当免费演员来演戏呢。

    苦逼的打工人碍于老板在上只能忍气吞声,强忍着笑了笑,对同样处在震惊之中的殷爷爷笑着承认:“爷爷您好,我叫周柯然,我跟殷龙亦在一起已经有几个月了,您喊我然然就好了。”

    说着又对前方的贺铖南跟宛宛也打了招呼:“二哥,宛宛。”

    宛宛还愣着,嘴唇微张,没说出什么话来。

    贺铖南眼色有些暗,似是若有所思。

    殷爷爷终于反应过来,半晌无可奈何地望着殷龙亦笑骂一句:“你这臭小子真的是鲁莽……好歹也要提前说一声啊,这样唐突,我都没给人家然然准备什么见面礼。”

    殷龙亦笑笑:“不用的爷爷,就只是一家人吃个饭而已,不讲究这么多。”

    周柯然惴惴不安地被殷龙亦牵着手坐下吃饭,她心里欲哭无泪,脸上还得表现得高兴自然。

    她内心腹诽,说这一天天的,都叫个什么事儿啊,陪老板出个差休息放松一下还要被抓来充当临时演员,早知道刚才就不该贪图这一顿饭而跟着殷龙亦来了。

    宛宛人不舒服吃不下太多,贺铖南吃得也少没过多久就放下了筷子专注着她的神情,席间只有殷龙亦和殷爷爷交谈甚欢兴致盎然地一人吃了两碗饭。

    而周柯然面色有些白,看着自己碗里被殷爷爷关心地夹来堆成小山丘似的菜,嘴角不动声色地抽了抽。

    宛宛看她表情总觉得哪里奇怪:“然然,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周柯然一顿,结巴道:“没……没有……”

    话音刚落殷龙亦就顺手给她推过来一杯水,语气温柔地说:“叫你吃慢点,这回噎着了吧,快喝点水。”

    周柯然几乎可以说是硬着头皮在殷爷爷如同X光探头一样的视线里胆战心惊地喝掉了那杯水。

    她不断咽唾沫,手心里不多时出了一层汗。

    真是煎熬……

    这顿饭局诡异又平静,最终以殷爷爷实在吃不下了想出门走走散步消食而收场,他还带走了周柯然,说是想和她说说话。

    对上殷龙亦沉默无言的脸,周柯然闭了闭眼一横心就跟着殷爷爷出门了。

    行吧,演戏要演全套的,身为打工人,她根本没在怕的。

    贺铖南去厨房给宛宛盛了一碗先前煮好的粥,揉揉她的头发说:“你晚饭都没吃多少,喝点这个,还热乎的。”

    她拿勺子小口小口吃,香甜软糯的米粥似乎暖了整个胃部:“好吃诶。”

    贺铖南说:“之前在医院里,医生说你有点贫血。”

    她太瘦了,他心想,以后要好好照顾她,多养出一些肉来。

    宛宛眯着眼睛笑:“这是老毛病了二哥,不过我有喝糖水的习惯,其实也都好很多了。”

    他站在她身后,胳膊放在她坐着的实木凳子靠背边上,用一种环绕的姿势把她圈在怀里。

    “二哥,”殷龙亦忽然出现在门边,柔软温暖的灯光映照着他英俊的五官,他靠着半开的门框,表情是一种陌生的平静无波,“不好意思宛宛,我明天就要回去了,能和你聊聊么?”

    先前还没有仔细留意,现在隔得这样近视线避无可避地交错,宛宛意识到殷龙亦确实是变了许多,不仅是随着年纪增长而愈发俊朗的容貌,更是周身都在散发的一种沉冷气息。他是很礼貌的话语,然而却让她心底一凉。

    他仅仅站在门口的位置,她却都觉得他离她好远。

    殷龙亦从前不是这样的,宛宛知道,大约是工作带来的变化,她心想。

    她把喝了一半的粥放下,转头跟贺铖南说了句我等会儿回来,就起身离开了房间。

    贺铖南低低嗯了一句,目光越来越暗。

    老旧阳台上的窗户常年开着供室内通风透气,殷龙亦站在风口,几乎替宛宛挡去了所有寒冷。

    过了片刻,他说:“宛宛,我应该还欠你一句对不起,今天说来还给你,很抱歉迟了这么多年。”

    宛宛神色平静:“没有的殷龙亦,我们谁都不欠谁的。”

    “我知道你喜欢二哥,从很久以前。”殷龙亦状似不经意提起,“你们能在一起我很开心。”

    “我也喜欢你的,”宛宛轻声说,“我们永远都是家人,你和殷爷爷对我的好我都记着的。”

    他淡笑,眼神却很冰冷:“是,我们当然是家人,也只会是家人。”

    殷龙亦走近了一些,风雨在他身后鱼贯而入,宛宛惊觉夜里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这是今年平城冬日的第一场雪,风雨夹杂着细雪,淅淅沥沥,严寒如初。

    “我总要把小时候的话说完,”殷龙亦说,“那年我在扬德给你买的生日礼物平安果手绳,是替我自己埋了一份爱恋,那是祈求你也能喜欢我的一个念想。”

    宛宛呼吸乱了一些,听见自己耳朵里拥堵又嘈杂的轰鸣。

    “是我们缘分淡薄,但我觉得,曾经的心意总要让你知道,为以前年纪小的殷龙亦落下一个完整的序幕。”

    “我喜欢你,宛宛,”时至今日,殷龙亦终于能够毫无保留地说出这句话,“你以后和二哥要过得幸福啊。”

    宛宛点头,声线发颤:“谢谢你,殷龙亦,你和然然也是,都要幸福。”

    往日的故事总算在此时画上句号,结局虽不甚完美,但年少时那些隐隐悸动的爱意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它们落地生了根,最后虽没有开花,但也结出了不同的果实。

    殷龙亦的假期已经临近尾声,他父母早已逐渐淡出了生意场,如今殷氏大头几乎交由他一人管理,公司还在片刻不停息地运转,殷爷爷纵有万般不舍和无奈,也只能在第二天清晨目送他和周柯然上车离开。

    盘山公路人烟稀少寂静无声,周柯然安静开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一眼神态疲倦的殷龙亦,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小殷总……”

    殷龙亦揉着眉心:“很抱歉让你陪我演了出戏,我会和财务部说年终奖给你翻倍算作补偿,其他不要再多问了。”

    周柯然心里发虚,她又想起昨晚和殷爷爷一同散步时,老爷子看破一切的语气和目光:“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小亦女朋友,小亦这孩子太要强,又和他二哥一样喜欢宛宛,对上他们不想让自己落了孤身一人的名头,才把你牵扯进来。”

    殷爷爷养了殷龙亦十几年,他又怎么会看不出自己孙子的强颜欢笑和逢场作戏,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希望殷龙亦能早些想明白才好。

    “姑娘,小亦能把你带在身边,大概你也不是一般人,如果你能和他说得上几句话,麻烦你替我多多开导开导他。”最后,殷爷爷对周柯然诚恳请求道。

    周柯然才恍然大悟,难怪殷龙亦会突然拉着自己说是他女朋友,难怪昨晚的饭局如此古怪他却还是从始至终保持着笑容。

    原来如此,原来面对喜欢的人有了相伴身侧的人时,他也必须找一个所谓的女朋友来证明自己身边也是有人的,他并不是一个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要为自己争一个最后的体面。

    谁都会有不为人知的过去,而周柯然这位老板的过去,竟然会是这样的恶俗狗血,和自己的表哥喜欢上同一个女孩,最终也只能看着他们佳人成双,一边忍痛笑着一边祝福他们。

    汽车慢慢开远了,雪又在下,一年又这样悄悄走到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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