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春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在场人的脸色,除了她那好叔父的脸色有几分僵硬,李仕群的脸上仍旧是且听吩咐的认真状,毫无意外之色。

    曼春心下暗暗一哂,这人不仅是城府极深,想来消息也是十分灵通的。

    接到过消息的曼春心中有数,只她也明白,自来她的形象便是有手段,却并非心思深厚之人。故而脸上是听从的神色,却能看出几分桀骜的不逊,不过曼春倒也并未第一个开口。

    汪芙蕖做了第一个开口之人,“松井先生说的哪里话,虽说我汪某人只在这上海城里尚有几分薄面,但若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不管是上海还是南京,鄙人定当全力而为。只是不知这南京和上海的局势,各位有何看法?”

    汪芙蕖开口之时自然也是调整好了脸色,说及此又是微微皱眉,“方才松井先生说道自重庆而来的朋友,想必也是为了此事,却不知此人到底是何人,是否算得上是真正的朋友?”

    松井面色有几分晦暗,原本坐在一旁品茶的佐影倒是爽朗一笑。

    “汪先生果然谨慎,我听说你们有一句古话叫‘小心驶得万年船’,看来日后与汪先生的合作我们可以相当放心了。”佐影又画风一转,“不过汪先生还请放心,这位朋友我们将他介绍给诸君认识自然是靠得住的好朋友。”

    佐影话说得波澜不惊,只在靠得住三字上加了重音时,汪芙蕖反倒显得面色僵硬。

    他本就自重庆叛逃而来,是内部倾轧导致。此刻的失态也不过是担心是自重庆来了有龃龉的故旧,听得佐影话中对那人的亲近,相较之下他自然失了先机。只汪芙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侄女,想到她对一些事情虽有猜测,但手中并未有切实证据,二人也并未真正撕破脸皮,且自己尚有后首,心中复又镇定下来。

    于是汪芙蕖脸上又是一番笑容:“佐影先生的识人之术鄙人向来钦佩,能被佐影先生认定为好友之人,必定是当代豪杰人中龙凤。想到若是要结交此人,汪某人竟有些迫不及待了。”

    对于汪芙蕖态度的前后变化,松本似乎有些看不上,佐影却是面上毫无变化,许是不在意此人前倨后恭,许是即便此人反复无常他也并无所谓。手中工具罢了,好用自然好,若是不好用随手换一把也是。

    佐影递了个眼神给身旁松井,松井并未多话径直起身走到门外,向门口的军士低声似乎吩咐了什么,复又进到房内坐下。

    房内诸人看着此景并无意外,更无人出声询问。众人只一心喝茶,仿佛正在品着什么绝世好茶,虽说此间茶却是与黄金等价,这样的乱世,能喝到这样茶的人寥寥无几,但对今日在场之人,却绝对不算难事。

    不过几息,门外传来了皮鞋与木质楼梯碰撞的“嗒嗒”声,不急不缓,甚至能听出几分韵律。即便隔着门,在这静得有几分肃杀的房内却听得分外清晰。

    又是“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了。

    进来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五十上下,面容看上去坚毅得与这阁楼中人完全格格不入,眼神却又看似温和。一身毛呢的西装看上去极为笔挺,皮鞋也擦得锃亮,自外看来,其从头到脚穿戴无一处不妥帖。

    松井竟第一个起身相迎:“汪先生这样的大才,虽今日才相见,我亦是神交久矣。”

    来人面露愧色,也笑道,“松井先生谬赞了,我这样的无知浅薄之人谈何大才。虽心有夙愿却为奸人所排挤,好在今日尚有松井先生这样的伯乐肯听我的抱负啊。”

    来人竟是汪精卫,是重庆稳坐二把手交椅的人物,只是重庆那边向来内斗严重。内斗嘛,自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汪精卫此番出现在此,自然是在重庆的内斗中落了下风,不知被如何排揎,故而另寻他路。

    只汪芙蕖面色并不好看,其原因便是两人虽为同姓本家,甚至向上数几代可以说是同一宗族。只是汪精卫那一支是旁支,后来乱时更是流落异地。只他们本也是同辈,其取字竟还同自己兄长那样的长子,从了组中“兆”字辈。

    但昔日二人同在重庆时,并非同道中人。甚至彼时汪芙蕖尚未与汪兆卿兄弟阋墙,其身后的汪家与汪精卫身后的成家在重庆的时候便相互夺利惯了。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曼春对汪精卫都不算陌生,却因并无过深利益冲突,并不显露什么。此前明争暗斗不少的汪芙蕖却一时之间难控脸色,有所显露。只历来是老辣之人,调整神色也不过一息之事。

    松井与汪精卫简单寒暄几句,又引着他与在场诸人打过招呼方落座。

    “方才松井先生引某同诸君认识,某却没想到今日场中竟有旧相识。”甫一落座汪精卫便开口是众人未想到的,他看向汪芙蕖,眼中一闪而过的恶意,又或是有几分戏谑,面上又是亲和端正,“贤兄,昔日重庆一别倒是今日才相见呀。”

    只可惜汪芙蕖还未来得及说话,松井就打断了他回复的机会。

    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忽视了汪精卫口中的“重庆”二字,松井立即开口笑道;“两位有旧交倒是可以省去大把功夫了,想来我们要办的大事,在两位的襄助下定会有一个我们大家希望看到的结果。”

    汪精卫有着与其外貌不符的识时务,听了松井的话自然也是打蛇随棍上,“松井先生的话真是让我觉得不胜荣幸,虽不若汪小姐李先生那般少年意气,也总还有一把子力气愿为君所驱使。”

    汪精卫的话将自己身份放得很低,话中所图亦少,甚至对在场的年轻人也有所恭维。即便在场之人都只他放下重庆那方二把手的位置,来到上海自然所图不小,可相比之前说话的汪芙蕖自然是他更得松井喜欢。

    此番神态话语,让曼春想起前世记忆中截然不同的稳坐南京的“汪政府”领导人的颐指气使的上位形象,甚至还将叔父逼退二线,只得将明楼叫回上海占据位置,心中不免觉得嘲讽又好笑。

    曼春转念又一想,重庆那边便是汪精卫这样手握实权大捞特捞的人物,也能说投日就投日,明楼明台坚持的那劳什子东西,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场笑话,只自己此时也身在其中,心中多了几分难言的感慨和无奈。

    汪芙蕖白吃了汪兆明言语上的机锋,因在松井的配合下掠过话题此刻不好再提起,心中暗恨却只能配合在面上笑笑。南田等人自然听得认真,而曼春和李仕群面上安然,偶尔眼神对上是如出一辙的了然,两人在此刻竟奇异的有了默契。

    他们方才所说的南京,曼春并无想去的意图,虽说江浙一带都算得上汪家的大本营,只有着前世阅历的曼春自然知道,前段时间吞下的港口,以及水运消息的往来,物资的运送才更是她手上的资本。故而意在上海。且想想后来的梅机关,更是大半的消息都来自这个弄堂里的小小阁楼。

    “曼春不过一介女子,且父亲留下大半家资皆在上海,能打理好父亲留下的汪家产业已算不错了。”曼春脸上带笑,并不锋利,“松井先生有救我的大恩,若在上海有用得上曼春的地方,曼春愿意为先生肝脑涂地。且江浙一带若有用得上曼春的地方,曼春自然全力不怠。”

    曼春口中半点不提南京,她清楚她那好叔父既然从重庆回了上海,又不似前世父亲离世,她尚懵懂,只得以暂代打理的名头全盘交予的家资,自然想去南京挣身份。而她只要守好上海,总有她的一番出路。

    只曼春也很清楚,叔父斗不过汪芙蕖,前世手中握着汪家家资的他斗不过汪精卫身后的成家,他想通过经济搞政治的想法,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若不是明楼借着他的名头回来,且手腕高超,她叔父早成了一场笑话。

    只是想想明楼的真实身份,她叔父倒还不如真成了笑话。

    李仕群想来也通其中关窍,并不出言,只在曼春说的时候,轻轻点头表示附和与认同。

    汪芙蕖终是忍不住开口,自然接过曼春的话,也不管曼春与李仕群都在上海与他的初衷是否相悖,“这上海衣香鬓影,想来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只南京那边的硬骨头,我们这些老人总该出来啃下来。”

    汪芙蕖这番话,虽然稍显急切,但确实也是日本人想听到的。他们心中清楚,去南京,立新政府自然不是什么好做的事情。真要教给年轻人,想来冲劲有,到底不如这些权谋了大半辈子的老狐狸。

    于是松井话语里皆是赞赏,“两位汪先生皆有大义,又是本家,把南京的大业交付给你们,我自然是放心的。上海有汪小姐和李先生,加之南田也会留下与二位齐心协作,更是稳妥。”语毕,神色蓦的肃然,“只如今,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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