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曼春没有做庄重的装扮,甚至未着妆粉。

    前世似乎少有在他面前这样清淡的时候,那时将明楼放在心尖尖上,每次见面赴约都是认真装扮。

    审讯后若要见他也怕身上沾了血,坏了在他心中的形象,现在倒是不在意这些了,曼春想。

    毕竟曼春走的不是和气生财的路子,码头漕运的营生,带着几分江湖草莽的血色。

    自打接手了汪家的产业,曼春早不作娇娇小姐的打扮,总穿着利落的衬衫长裤,头发一丝不苟的盘起,外披一件黑色的双扣长风衣。

    今天也是如此,只是把衬衫换成了更舒适柔软修剪合身的上衣,样式并不复杂。

    曼春不追捧西式的打扮,也不抗拒中式的衣着。

    不为了打扮漂亮,若无场合需要,她如今倒是更在意方便和舒适。

    几分干练,让她区别于香港街头的西式小姐的热情开朗,又不同于中式小姐的内敛端方,反倒因为独特而有几分显眼。

    曼春推开约定的咖啡店的门。

    明楼早已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待曼春的到来。

    如今的明楼相较于曼春记忆里的样子,看起来更有几分棱角。这日的天气倒也凑巧,午后的阳光难得的不刺眼,反倒满是和煦。

    从咖啡店的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更是柔和了明楼端方的模样,显出几分君子多情。

    紧盯着门的明楼在曼春进门的一刹那便注意到了曼春,不是说笑,他还真有几分担心曼春今天不会来赴约。

    侍者也极有眼色,迎曼春落座后完成点单,又迅速地将曼春点的餐品端上来后退到一旁,不打扰明显看起来是有事要谈的两人。

    曼春没有随大流地点咖啡,而是遵从喜好地点了一杯牛奶。

    她喜甜恶苦。

    端起手边的牛奶,浅啜一口,曼春也不急着开口,看起来完全是一副闲适的模样。

    对面的明楼则是有几分紧绷,但也并不明显。

    “曼春,汪伯父的事我听说了。”满楼略做停顿,“自汪伯父出事以来,你……”提及此他似乎甚至说不下去了,眉心蹙起,话语中满是疼惜。

    停顿半晌,他又说道;“在香港见到你,实在是惊喜,又是惊吓。”

    这是曼春前世最心动又最心疼的明楼的样子。

    如今却觉得有些好笑,或许明楼的话里有几分真心吧。可她已经不想去分辨了。

    刚重来的时候她怕过,父亲死的时候她也怕过,一个人要撑起汪家的时候她更怕过,面对未知的前路她曾经惶惶不可终日,还要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

    她也知道她从来就不算聪明人,和那些老狐狸们耍心眼的时候她也满是不确定,一向被家里娇养的她更没有好身手,所以很多次她只能选择以身入局,一身伤痛去谋一丝希望。

    乱世里人命如浮萍,没什么好说的,她想。

    曾经她无数次想过依靠一个人,前世她试过,依靠叔父,依靠明楼,最后被算计得命都没有留下。所以这一次她哪怕搞得自己一身伤,她也学着不再去依靠别人。可即便她不承认,在她用命来换日本人的信任,命悬一线躺在病床时她也偷偷想过,明楼是不是会回国出现在她面前呢?或许只要他来了,她就能原谅,就能平复她自前世积累的浓厚不甘和怨恨。

    但是,没有。

    所以此刻已经走出自己一条路的她,好像也不再需要了,这种迟来的心疼,这种掺杂了太多东西的情谊,是此刻的曼春,并不需要的东西,那于她而言便是累赘。

    虽看不清前路,终究是她自己的选择。

    “都过去了。”想了那么多,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曼春放下杯子,清凌凌地开口,“乱世多变故,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明楼哥哥。”曼春微微停顿,还是叫出了那个许久不曾叫过的称呼。

    这一世,因相识于自家,而非叔父的关系,故而相比于师兄这个称呼,她更习惯于叫明楼一句“明楼哥哥”或者“明家哥哥”。

    明楼似乎是被这个称呼扰乱了心神,在神情上也露出了几分,不复方才强撑住的如常面色。

    “我……很快就会回到上海。”明楼到底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曼春知道有她掺了一手,明楼的谋划并不会如他所想一般,可也只装作不知,微微颔首,“那真是个好消息,想来明姐姐也会十分高兴。虽说现在大家各有各的想法,我到底也是盼着你们好的。”

    曼春毫不介意地向明楼说汪父去世后的不易已经过去,又提起汪明两家如今生了罅隙,这无疑更噎住了明楼,也让明楼心中也些难以言说的受伤之感。

    明楼这样聪明的人,怎会不懂曼春语中的冷淡疏离。只是他也及其固执,本欲开口说些什么,又想到自己后面的计划,到底是打了好几遍腹稿才开口;“世道不太平,女子如阿姊那般做个生意人已是不易,你这般……更让人放心不下。”

    “多谢明楼哥哥关心,只你不在上海许是不知,家父亡逝前也给我留了靠得住的人。”曼春说的是胡惟理,“此前虽几番遇险,到底是留了一条命在,再者叔父不也是正在帮我找人托付终身嘛。”

    她知道明楼有自己消息的渠道,定然清楚上海发生的事情,只是故作不知。她知道此时明楼总归还有几分真心,这般说话是故意去戳明楼的心窝子罢了。明楼张口欲说欲问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曼春也不待明楼回话,再说了一句:“乱世命贱,我能选的终是不多。”

    她不想听明楼那云山雾绕的相劝,却也想看看此时明楼若真要劝她,又能说到什么程度,故而也把话头点明。

    “我观昨日松本先生的意思,是要你也出席三日后香港大学的演讲,你真要去吗?”听了曼春的话,明楼心中慌乱,到底没多说而是先试探。

    这似乎已成为他的习惯了,说话时的小心谨慎似乎成了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可也是这份谨慎,让他一直安全的活到了最后。

    可还是让曼春失望了,虽说不上有多少,可曼春心中到底划过一丝怅然。

    哪怕此刻她其实也会和明楼做一样的决定,方才将话说明无非是因为她知道明楼不知道的事情,她清楚明楼的立场。

    可或许她心中还是存着一分妄念吧。

    或许是真的可以放下了,曼春轻轻点头表示她会去那场演讲。

    明楼脸上神色不变,却只是沉默,好像曼春的答案在他心中激不起半点波澜,又好像他只是单纯的一句问候并不在意曼春的回答。

    而他在桌下攥得死紧的手显露了他的心中并不像面上一样无波。

    可惜曼春未看到。

    曼春看着并无反应的明楼,觉得有几分没意思,也不想再配合着明楼的寒暄,于是又喝了一口杯中的牛奶,欲结束这场约会。

    “香港到底是客居,我也喝不惯这边的东西,这咖啡厅也不算是说话的好地方。待明楼哥哥回了上海,我们再来叙旧吧。”也不等明楼回话,曼春起身欲走。

    不知是不是方才曼春的话和态度,给了明楼一些对于曼春立场的安全感。他以极低的声音开口:“近日香港人多手杂,你注意安全。”

    声音低到几乎刚出口就消散在空气中,说不清他是想让曼春听到还是不想。

    这句话清楚地传到曼春耳中,让曼春如死灰一般平静的心,在此刻似乎有了复燃的迹象。明楼仿佛到底和前世是不一样的,她想。

    只是她的理智,让她好像没有听到一般,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明楼依然面色平静,好似完全不在意曼春是否听到了他方才的话,更不在意曼春的回答。

    只是在曼春走后,他在咖啡馆又坐了好一会,才离开。

    曼春回到自己房间。

    她其实是有些不信明楼会出言提醒,虽然那么小声又那么隐晦。她甚至有些怀疑方才是真正听到了明楼的提醒,还是她怀揣着希望的幻听。

    可她又确确实实是听到了那句话,那么小声却那么清晰。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楼会出言提醒,是因为还不够老谋深算的他的真心?还是因为自己隐晦表现过的无奈态度?

    曼春走到房内的卫生间,掬起一碰冷水到脸上。她想让自己冷静一些,至少在此时她不想再一次因为明楼而冲动上头。

    “咚咚咚——”曼春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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