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个小镇的税收,比别的地方都重?不管是地理环境,还是作物,我都看不出它有什么特殊。”阿洛菲捧着不厚的文书,抬眼看向书桌对面的黑暗信徒。

    “回圣女大人,根据记载,这是安多蒙托·达蒙·维特尔斯特执政时期做出的决定,但是上面没有具体的理由。”

    身穿黑袍的神官五官和人族无异,但头上一对猫耳朵格外醒目,每当阿洛菲说话时,它们总会快速的抖一抖。

    “但这难不倒我,根据调查,在八年前他路过那里,因为爱马在雨后跑过泥潭,弄脏了他的衣服,所以他回到托普卡斯那宫就下达了命令,判决这座小镇犯了损害王室威严的罪。”

    说完之后,身后的那根长尾巴没忍住高高翘起,她盯着坐在书桌前的圣女,眼睛不停地眨。

    阿洛菲想到伊莎贝拉的那个让人讨厌的哥哥就没好气,想不到他被赶下台了,她还要为对方收拾残局:“他怎么不说自己才是最大的罪人,要不是因为他把马带出去,衣服会弄脏吗?”

    猫耳信徒噗的笑出声:“圣女大人英明。”

    “你的资料都准备得很充分,”阿洛菲放下羽毛笔,低头翻了一阵腿上厚厚的笔记,“比对着周边条件相近的城镇下调税率,取更低值。”

    “圣女大人,”猫女停下了记录的动作,有些为难,“调整税率不是小事,这件事需要先上报主神吗?”

    “你的神不会有听这种事的兴趣,”阿洛菲头也没抬,依然在翻阅写得厚厚的笔记本,“要是怕担责,你让他自己来找我。”

    猫女脖子一缩,抿着嘴飞快在本子上写下圣女的决定,语气亲昵的恭维:“圣女大人做的决定,当然是最好的!”

    “当然不是,”阿洛菲平和的反驳,“以前我没处理过这种公务,你们有经验,可以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

    猫女眨眨眼,敏锐的感受到对面少女说的话虽然一本正经,但没有半分刁难的意思,放下心来。

    她的尾巴尖在身后微微晃动,脑子里飞快转起来。

    这个少女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法力气息,可是“布兰登瑰宝”的名号,即使是她这样从来没到过布兰登的黑暗信徒以前也听说过。

    在近距离接触圣女之前,猫女本以为这应该是个性格诡谲难测,喜怒莫名又难伺候的人,她应当是狡诈又圆滑的,不然怎么能做到先后成为两位神明的宠儿?

    可在和她对视时,猫女丝毫感觉不出她有什么深沉心机,那双澄澈的蓝眼睛,任谁都会觉得透出一股清澈的愚蠢吧。

    她又晃了晃尾巴,这样单纯,能在这位置上活得久吗?

    即使是她这样武力值算不上厉害的角色,估计也能一下子拧断那纤细的脖子。

    像是感应到她的注视,阿洛菲抬起头:“怎么了吗?”

    猫女小小吓了一跳,先是有些心虚的以为自己的心声被听到了,但很快想起圣女连法力都没有,哪里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呢?

    她连忙摇摇头,又笑道:“只是觉得您长得真好看。”

    圣女那双宝石般的蓝眼睛,剔透澄澈,就像她最喜欢的那种水晶球,亮闪闪的,让她根本移不开视线,特别是专注看过来的时候——

    “你要是在想杀我的事,还是早点放弃吧,”阿洛菲把手肘抵在书桌上,托着下巴看她,“在杀掉我之后,你也不可能比我多活十秒。”

    她的语气非常轻描淡写,猫女却变了脸色,磕磕巴巴的开口,但并没能说出些什么。

    事实上,她还能说什么呢,她确实是闪过这么个念头,但并不是真的恶意想要取阿洛菲的性命,这完全是站在一个黑暗魔物的立场上打量一个人类。

    短生种寿命短,身体脆弱,精神也不怎么坚强,何况这个少女甚至连法力都没有,怎么配当黑暗圣女呢?

    黑暗界极为慕强,阿洛菲这样的人族,即使曾经被她的族人吹捧,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会被一些黑暗眷属瞧不起,没被亲眼见识过的强大,都是假的,只是他们不敢对信仰的主神说罢了。

    “您.....您怎么看出来的?”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发问。

    猫女从来不是一个会把疑问藏到肚子里的性格。

    阿洛菲握起羽毛笔,在文书上批了几个字:“很久以前在别的黑暗追随者看见过这样的眼神,那是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那,您怎么处罚他们呢?”猫女好奇问。

    “那时候我是光明圣女,能怎么处罚立场不同的敌人?”阿洛菲抬起头,冲她笑了笑,“我能做的,只有消灭他们,保护我的人民。”

    她的语气明明非常轻描淡写,脸上温和微笑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无辜,猫女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跪在了地上。

    “圣女大人原谅我,”她的手掌按在地上,尾巴夹在两腿间,哀求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没什么要原谅的,我需要的也不是你这样因为害怕的求饶,”阿洛菲抬起长睫,定定望着她,“起来。”

    猫女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在一个没有任何法力威胁的人类面前害怕到这种程度,她不是用死亡来威胁自己,但那双宝石似的眼睛——该死的,是她蠢才会觉得这个人类少女傻。

    如果她真的那么蠢,能在布兰登做那么多年光明圣女吗?听说光明教会和以前的王庭可是勾心斗角得很。

    如果她真的蠢,主神会选她当黑暗圣女,甚至让她站在自己身边吗?

    谁又知道,她会不会是故意让外人觉得她单纯得发傻,这样才会降低警惕性。

    “除了至高主神,今后您就是我最重要的主人了!”猫女脑筋灵活,眼睛一转就连忙笑着去讨好阿洛菲。

    这样的表忠心,对于一个急于在教会里站稳脚跟的领袖来说,应该是个不小的惊喜,猫女眨着眼睛,企图从圣女脸上找到愉悦的神色。

    阿洛菲却摇摇头:“我不需要你的绝对忠诚,因为你办不到的。”

    猫女不服气的正要再证明自己所说不假,很快就被对方打断了话语。

    “你对黑暗神是绝对赤诚吗?”

    猫女她一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向上抬起,话语中毫不迟疑:“当然,主神是世间最伟大、最聪明、最英俊的存在,我誓死追随主神!”

    “那你对我的诺言就是虚假,因为我并不忠于黑暗神。”

    猫女半张着嘴,脑子里骤然陷入混乱和慌张。

    蓝眼睛就这么坦率的望着她,那是一种即使是她这样见识过无数闪闪发亮珍宝的收藏家,也依然为此怦然心动的美。

    坐在书桌后的圣女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身上散发一种本应被黑暗信众唾弃的气息,猫女却产生了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的错觉。

    这是光明圣女的模样,难怪人族叫她布兰登瑰宝,并不是他们目光狭隘,见识短浅,而是她确实担得起这个称呼。

    她是凭借这张迷人的脸蛋和如同充满魔力的双眸吸引了光明神,也迷惑了黑暗神吗?

    当猫女意识到自己竟然为了夸赞阿洛菲,甚至无意识的冒犯了敬重的主神时,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是这个人类少女成为他们的圣女,为什么黑暗神能如此偏爱她。

    想必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语出惊人了,但依然好好的坐在这里。

    在猫女心里,她敬爱主神,可是她也深知她的神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性格。

    阿洛菲圣女准有什么杀手锏可以对付神明。

    一阵铃声把猫女拉回现实。

    阿洛菲今日没有外出,穿了一条只及小腿的长裙,下摆层层下垂,似蓝非白的柔软布料就像快要盛开的月影玫瑰花瓣,在裙摆下的赤着一双脚。

    白皙的脚踝上挂着黑链,绕了两圈的细链子上串着银色的小铃铛,随着双脚的动作,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

    人类的脚和魔族比,本就显得娇小,阿洛菲的皮肤又是白白嫩嫩的,细长的黑链像条小黑蛇,缠绕着玉白,似乎随时会张嘴咬下。

    猫女不由心神一荡,心里嘀咕这是为了满足谁的恶趣味,忽然发现贴着脚背的地方垂下个小小的弯月,仿佛是施加了特殊的神术,不管怎么晃动,它都会非常随意的处在脚背的中央,占据最明显的位置。

    她突然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借布兰登里所有黑暗信众上万个胆,也不敢用这种元素装饰一个人类的脚。

    猫女安抚着自己因为沉浸圣女美貌,而激动跳跃的心脏,小心开口:“那......您希望我怎么做。”

    “像今天这样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阿洛菲根本不知道猫女的心理变化,她只是在察觉到对方异样的眼神时,想敲打一下对方不要做无谓的事,毕竟她还想把每天的工作按时按点完成。

    “你应该也不太想跟一个人类长时间待在一起吧,我们不如速战速决,彼此都开心。”

    “不不不,我很愿意跟您待在一起!”猫女急急开口分辩,刚开始的害怕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有兴奋。

    即使没有法力,阿洛菲圣女也是个很了不得的人,她喜欢强者。

    ******

    尽管成为黑暗圣女不是阿洛菲的意愿,甚至可以说哪怕是做噩梦,也梦不出这种画面,但在意识到已经成为了事实后,她还是承担起应尽的责任。

    因为南大陆不仅是神的南大陆,还是人族的南大陆。

    布兰登不仅是被黑暗神占据的城池,还是她的家,在没有别的办法抢回自己家的主导权之前,至少不能让它一败涂地。

    乌拉尔没有挑出大司祭的人选,他似乎很相信她的能力,把偌大的一座城交到她手里也不害怕。

    不过,他对布兰登本来就没感情,又怎么会在意会不会被她搞砸呢?

    维特尔斯特被赶下王座,布兰登的事务就全权由新成立的黑暗教会负责,而目前黑暗教会最高统领,是黑暗圣女阿洛菲。

    多亏从小庇斯特就断断续续的教过她如何处理公文,突然成为教会的领袖,也不至于让阿洛菲手忙脚乱。

    她不想做黑暗圣女,但不代表她非常厌恶文书处理的事情,至少在这些文件上,她能了解到布兰登人的生活,也能知道城市、乃至整个大陆的发展与变化。

    黑暗神既然把她困在这里,又给她权力,那她却之不恭,光明教会那些高阶神官曾经觉得她无法处理教会事务,那尽管来看看,布兰登在她的手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圣女阿洛菲,不是总把目光聚焦在苦痛上的人,自怨自艾不是她的作风,苦中作乐倒是她经常干得出的事情。

    只是劳逸结合还是非常重要的。

    阿洛菲放下羽毛笔,又看一眼桌上摊开但一字未批的公文,揉了揉太阳穴。

    猫女离开前,把一些重要的文件留了下来,她看了半天都没有什么头绪,不由得开始怀念庇斯特在时的光景。

    只要有他在,就没有解不开的难题,他永远能想出最好的办法。

    但庇斯特不在了也已成事实,她只是这么间或想一下,并不会一直沉湎在过去中。

    推开祷告室的门,阿洛菲才整个人骤然一松,关上门。

    这儿是唯一没有被乌拉尔进入的地方。

    黑暗神有自己的骄傲,不可能为一座雕像和她争执不停,反正现在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全面胜利的局面了不是吗?

    阿洛菲跪坐在神像前,仰头望着光明神像的脸,迟迟没有祷告的意愿。

    现在已经过了晨祷时间,她也似乎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想和神明沟通。

    那为什么来这里?

    也许是从庇斯特的声音出现那天开始,这里就被她当成一个庇护地,只要她觉得疲惫了,累了,或者是心烦意乱,犹豫不决时,就会到这里来。

    她想,也许庇斯特的声音还会出现,也许不会出现,但她绝对不会完全否定这个希望。

    “庇斯特,我今天处理了非常多的文件,你能想象维特尔斯特那个家伙,居然因为自己骑马弄脏了衣服,就给一个普通的小镇加税吗?这种离谱的人怎么能当王?”

    “宫殿的喷水池被磕坏了一个角,居然也能被写成一份公文递交上来,你以前也需要处理这种小事吗?我觉得这种事情应该去找工匠吧?告诉我,还要我写上‘应该去请石匠修补’吗?”

    “那个猫女想杀我,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我学你以前的样子,成功把她吓住了,想想看,你以前在教会里工作时真的好凶哦。”

    阿洛菲有一句没一句的小声说着,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目光注视着神像的脸,但并没有如她所想出现神迹。

    这也很正常,她并不觉得气馁,发了一会呆,又开始说话。

    “庇斯特,你说光明神冕下还会向我投下目光吗?他这样讨厌黑暗元素,会讨厌我吗?”

    阿洛菲想起西瓦提亚的冰霜神殿,心里浮起一丝惆怅。

    “庇斯特,你要是还在,还会说做得好吗,还是......你也不想见到我了?”

    庇斯特还活着时就和黑暗界不共戴天,再加上他是被黑暗神杀死的,怎么想也不可能原谅杀害他的家伙吧。

    而她现在成了乌拉尔的圣女,尽管不是她的意愿。

    迟疑了片刻,她还是把手放在神像伸出的手掌上,闭上了双眼,大声说。

    “让我再见见你吧。”

    忽然,颈上传来痒痒的感觉,刚开始,阿洛菲以为只是错觉,然而柔软冰凉的长发不止一次拂过她的肩侧滑下,无声肯定了她的想法。

    长头发的还能是谁?

    阿洛菲兴冲冲睁开眼,然而——

    头顶垂下的根本不是她期待的银发。

    黑色,如同黏腻浓稠的欲望,挡住了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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