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乌拉尔意料,阿洛菲看见他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只是瞟了一眼后就揉着眼睛,很随意的摆了摆手:“走开。”

    一股柔和的风扑面而来,甚至还没能感受出是暖风还是凉风就散去了。

    少女重新回到刚才的姿势,背对着他安静的伏在膝盖上。

    黑暗神没有说话,被无视引起的不快让他蹙了蹙眉,但很快又被别的地方吸引了目光。

    眼前确实是阿洛菲的房间没有错,但和记忆中有些差别。

    粉色的窗帘,画着可爱图案的被子,还有床头那多得过分的毛绒玩偶,变化不算很大,但确实是和现实不同。

    在乌拉尔印象中,阿洛菲的床上是有那么些毛茸茸的小玩偶,还有一只大的灰色长耳兔子——每次她不想发出声音,都会埋到兔子怀里挡住脸,但乌拉尔没告诉她,这样做反而会让他做一些更恶劣的事。

    那是她非常喜欢的玩偶,即使他们闹得天昏地暗后,她第一时间捡起的也是这只大兔子,现在去哪里了?

    “阿洛菲。”他耐着性子又喊了一声。

    这次扭过头,阿洛菲的脸上多了几分疑惑:“怎么还在?”

    她又挥了挥手,一阵风再次吹来,这次微微卷起了他的发梢。

    意识海里居然出现了没办法打散的幻影。

    阿洛菲思索了几秒,干脆正面对着“乌拉尔”。

    眼前的这个身影和现实世界里的那位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黑暗神从来不会露出这么狼狈的一面。

    她擦掉脸上的眼泪,开始慢慢凑近,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乌拉尔”,没有一丝黑暗气息。

    意识海里的一切都是她的记忆或者幻想,但她应该还不至于希望乌拉尔受重伤,虽然说她之前确实是有想过杀死对方。

    “我没那么坏吧......”

    阿洛菲赤着脚走到他面前,“乌拉尔”黑色的眼眸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仅仅安静的望着她,没有多余的动作。

    如果是真的黑暗神,现在应该早就挑着眉问为什么不理他,应该把她按在怀里,说“你逃到哪里都躲不开我”。

    但眼前的“乌拉尔”只穿着件单薄的黑色内衬,凌乱的黑长发有几缕还贴着脸颊,他从上到下都湿漉漉的,衣袖下露出的手臂上有深深浅浅、长短不一的伤口,再加上那双安静的黑眼睛,让阿洛菲想到了被抛弃在暴雨里的......小狗。

    谁能对小狗硬起心肠?

    黑暗神从来不会让自己这么狼狈,也不会这么单纯的只是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忍不住幻化出梳子,踮起脚把“乌拉尔”的黑发梳顺了。

    “阿洛菲。”

    看吧,如果真的是乌拉尔,怎么可能只会喊她的名字,不说别的话。

    阿洛菲嗯了一声:“你比他安静多了,是因为只是我的想象吗?”

    她的手停了下来,往后退了半步打量眼前他:“小说里写得好,想象真是最强的化妆品。”

    “乌拉尔”没说话。

    “可是你怎么不会消失呢?在我的意识海里,所有事物都应该是听我指挥的,”阿洛菲盯着他,陷入了思考,“而且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庇斯特又不会呢?”

    “乌拉尔”依然保持沉默,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阿洛菲把梳子往旁边一甩,它很快变为一道光消失了,她抬头盯着“乌拉尔”,假如她的意识海里只存在黑暗神,光明神一刻也不出现,是不是就意味着,光明神的目光再也不落在她身上了。

    【假如看成他从一开始就想着牺牲你,是不是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没想过你这么一个脆弱的短生种,会死在暴风雪里吗?】

    在黑牢里听过的话语,即使下意识反驳了,也不免在心底里质疑。

    “算了,可能庇斯特真的对我很生气吧,可能光明神觉得我已经没有资格当他的信徒了吧。”她有些泄气的重重叹了口气。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阿洛菲重新抬起头,有些惊讶:“哪怕是幻影,你对光明神的敌意还是这么大吗?”

    她也许应该修正一下自己的意识。

    平时总没有什么机会这样仔细的看乌拉尔,借着幻影缺乏自我意识的特点,阿洛菲干脆肆无忌惮的打量起眼前的“黑暗神”。

    完全没有任何值得挑剔的五官和脸型,比起绯色的竖瞳,黑色瞳孔看起来确实显得没有那么凶悍。

    美中不足的是下颌上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细细看了半晌,阿洛菲忍不住伸出手有些可惜的摸了摸,犹豫了片刻,踮起脚很轻的亲了亲伤痕。

    和想象中一样,“乌拉尔”的皮肤和真实的黑暗神没有区别。

    “这张脸就像艺术品一样,划破了的家伙也太狠心了吧。”

    虽然不知道“乌拉尔”的一身伤到底是源于自己的什么幻想,不过看起来当时应该精神状态不太好。

    老是垫着脚太难受,阿洛菲干脆把他按坐在床上,仗着在自己的意识海里,以及这不是真正的乌拉尔,她大着胆子跨坐在他的腿上,紧接着勾住了他的脖子。

    乌拉尔很少会出现惊讶这种情绪,直到眼睛被对方合上后用唇轻柔的碰了碰后,才意识到阿洛菲把他当作自己意识海中的一员,根本没有察觉出现了外来入侵者。

    好消息,阿洛菲对他并不排斥,而且还表露出平时不会在他面前展露的模样。

    坏消息,此刻他对她的渴求到达了一个顶峰,但偏偏只能像那些毛绒玩偶一样一动不动,任她摆布。

    不过,黑暗神向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格。

    “为什么一直这么看着我?”阿洛菲勾着“乌拉尔”的脖子,把他勾向自己,“你说现在布兰登是不是乱成一片了?”

    从有记忆起,她就一直按照庇斯特的要求,在布兰登中兢兢业业的完成圣女的工作。

    除了生病的时候,她没有缺席过一次巴伦塔的净化任务。

    但现在,有谁还能管着她呢?

    假如民众只把她当作巴伦塔,那现在巴伦塔已毁,她也不被他们当作光明圣女,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的任性一下呢?

    “我可以亲你吗?”

    乌拉尔心里忽然有点好笑,她在彬彬有礼的询问意见,但却不知道自己的“玩偶”其实早已经用眼神露骨的亲吻她数百次了。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猛然推倒在床上。

    黑暗神微微睁大了双眼。

    少女重重压下,柔软的双唇落在脸上、脖子上。

    黑暗神微微眯起眼睛,游刃有余的纵容着她不得章法的亲吻,无端联想到春天的雨,夏天的花,枝头新长的嫩芽,半夜温暖被窝里散发出的幽香。

    和兵刃碰撞的响震比,它们太柔弱;和狂涛怒浪比,它们太平和;和烈酒比,它们太清淡。

    他曾经对这些被短生种以文字夸赞的柔和东西不屑一顾。

    但此时此刻,他听见了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似乎比这些曾经让他无比心潮澎湃的时刻中都要响亮。

    直到那无法无天的唇,无意间第三次蹭过他的喉结,黑暗神脑子里最后一根绷住的弦终于断了。

    在阿洛菲感觉到不对劲想要撑起身时,后脑勺被一只手掌按住,后腰也被另一只手牢牢按住,天旋地转之后,她和对方的位置瞬间对调了过来。

    “乌拉尔?”她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存在于自己意识海里的异类,不由得有些又羞又恼,“你......为什么进来了?”

    “我的玫瑰,你的话很有歧义,”黑发神明露出了熟悉的倨傲而不怀好意的笑意,“事实上还没有。”

    几乎在同一瞬间,阿洛菲明白了他话语中隐晦的意思,更是涨红了脸:“无耻!下流!”

    “嗯,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黑暗神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但是我先听见你说想亲我,做事情应该有始有终吧?”

    在意识海里,阿洛菲本应拥有绝对的主权,她可以把乌拉尔丢出去,或者是把他关起来,但她盯着那张脸看了半晌,最后鬼使神差的,扯着他的衣领往下,然后贴上了他的唇。

    在意识海里,还有谁可以对她说不吗?

    乌拉尔胸腔中发出沉沉的笑声,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一定是黑暗神又用了诡计,污染了意识海,或者是因为他太心机穿了件领子太低的内衬故意勾引,阿洛菲愤愤的想,全然忘记自己刚刚分明是把他当作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影。

    黑暗神居然相当守信用,说是接吻,就真的只是接吻。

    阿洛菲靠在乌拉尔怀里,摸着自己有些红肿发热的双唇,甚至都好像有点不好指责他刚才太过用力了。

    “你觉得他们只是把你当作工具而已是吗?”

    冷不丁听见完全打破暧昧气氛的话,阿洛菲诧异的抬起头:“什么?”

    “迪埃罗的话让你怀疑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是不是值得,怀疑布兰登人到底是单纯的把你看作‘阿洛菲’独立的一个人,还是把你和那座塔划上等号,我说得对吗?”乌拉尔说。

    阿洛菲别过头:“想笑就笑吧,你要是觉得我愚蠢,或者是迂腐都可以。”

    “我的看法并不重要,而且我也根本没有这么想过,”黑暗神干脆利索的否认了,“假如你自己都这么想,也太傲慢,也太看轻一些布兰登人了。”

    “我......傲慢?”阿洛菲不敢相信居然会得到这种评价,“我哪里傲慢?”

    “仅仅是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家伙,就让你产生要否定自己以及你在意的人过去所作所为的想法,难道不是一种傲慢?你已经从他们嘴里得到确切的回答,说‘我确实只把你看成布兰登的防守塔’了吗?”

    阿洛菲一时语塞,有些讪讪嘟囔:“那也不可能这么直接问啊......”

    “为什么不能?短生种的寿命有足够漫长到让他们在时间里蹉跎,直到某天突然明白对方的心意吗?”

    黑暗神的话说得难听,却让阿洛菲有些不知道从何反驳。

    “那个名为杜斯克的小兵,难道你会觉得他是脑子有病,才以自杀式的进攻方式守护一个破石头塔吗?名为莫利的侍从,宁死都不愿意污蔑你一句,是为了遵守教义?柯芙娜把人鱼之心交到你手上,是因为想让它泡泡家乡的海水?”

    “你在他们心中,比你想的还要重要。”

    阿洛菲很少听见黑暗神这么正儿八经的说话,愣愣的望向他:“你都知道?”

    “关于你的事,我知道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乌拉尔挑了挑眉,一脸“有什么好奇怪”的表情。

    阿洛菲轻声说:“这些我都明白,只是......旎拉本不应该死的。”

    “嗯,这倒是个有点难跨过去的坎,”乌拉尔似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但很快又话音一转,“不过你真的不打算为她报仇吗?我听了都要觉得心寒。”

    “谁说我不打算报仇了!”阿洛菲不快的瞪着他。

    “那你在这里是想待到什么时候?”乌拉尔偏过头,把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意识海里可没有你的旎拉,也没有她的仇人。”

    “我会出去的。”

    阿洛菲咬着下唇,她只是还有点别扭。

    “哦,我懂,”乌拉尔抬起手,“是少了一个重要但是讨厌的家伙。”

    在手臂深深浅浅的伤口中,渐渐涌出金色的光芒,尽管已经相当柔和,金光从里面出来难免把伤口再撑大,对于人类形态的黑暗神来说还是一种不小的折磨。

    他的额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很快就滑落到下颚,但脸上还是扯起了有些厌恶的笑容:“你果然是什么时候都非常讨厌的家伙。”

    “虽然不愿意,但这次还是应当和你说一声谢谢,乌拉尔。”

    在阿洛菲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金光轻盈而优雅的聚拢成一个人的轮廓,然后逐渐出现四肢和五官。

    银发的英俊神明一身白底金纹神职袍,眸子就像远古森林苍翠:“阿洛菲,好久不见。”

    “庇斯特?”阿洛菲迟疑了一下,她是第一次无法分辨眼前的到底是庇斯特,还是光明神。

    光明神微微一笑:“我们已经彻底融合了,随便你喜欢叫哪个名字都可以。”

    “奸诈,”一旁的黑暗神嗤之以鼻,“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巴不得告诉她,‘我就是你的庇斯特’吧。”

    “乌拉尔,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妒意此刻已经充盈了整个意识海,会影响阿洛菲的人格,麻烦先出去,让我们单独谈谈。”

    “蒙特塞拉,你休想把我——”

    阿洛菲眼睁睁看着光明神随意挥了挥手,毫无神力的黑暗神就被推到了房间外,顺便关上了门。

    好像能隐约听见门外愤怒的砸门声和怒骂声。

    她突然有点想笑,以武力自傲的黑暗神,居然有天会因为手无寸铁而无能狂暴。

    “阿洛菲,我的时间不多,就长话短说吧。”光明神向前走了一步,语气平和。

    “是你吗,庇斯特?”阿洛菲一把抓住了对面神明的胳膊,她大概能从那双绿眸中找到熟悉的神色,但并不分明。

    “原谅我,”神明露出了一丝苦笑,“只有和光明神完全融合,我才能和你直接说话。”

    “庇斯特没什么需要我原谅的,”阿洛菲心里涩涩的,她低下头,“你做的所有事,都是最好的选择,就算是——”

    “我说过吧,阿洛菲,”光明神以一种优雅而温和的语气打断了她的话,“不是我选择了你,是你选择了我,是你选择了布兰登,这句话并不是我单纯为了安慰你说出来的大话,而是基于事实的理性陈述,好好想想,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别走!”

    在阿洛菲往前扑的时候,神明的身躯就像打散的萤火虫,瞬间消散。

    与此同时,乌拉尔也撞开了房间的门。

    当他正准备再骂一句光明神,忽然看见少女跌坐到了地上,闻声抬头的时候居然又是满脸的泪。

    “怎么又哭了,蒙特塞拉那个家伙跟你都说了什么?”

    阿洛菲的头抵在乌拉尔怀里,好一阵子才啜泣着开口:“庇斯特是不是以后都消失了?”

    “什么?”乌拉尔有些纳闷,“到底谈了什么?”

    阿洛菲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刚刚他说他的时间不多,只有和光明神完全融合,才能和我直接说话......是不是他为了来这儿,灵魂彻底湮灭了?”

    奇怪的是,乌拉尔听完她的话后,脸上露出了一种有些微妙的神色,很难去描述那种表情,硬要说,可能是阿洛菲在喝到一杯非常酸倒牙的柠檬汁之后才可能会出现的神情,而且柠檬汁里还要加点红辣椒。

    “怎么会有用着别人的血来卖惨的家伙?下次见到他,一定把他的翅膀拧下来给赛特当飞盘,”乌拉尔咬牙切齿的骂了两句听不懂的麦锡达斯语,最后黑着脸解释,“庇斯特是蒙特塞拉的一抹神识,蒙特塞拉不会,也不可能把他的意识抹杀,他说的时间不多,就是字面意思上的不多,因为我要用血供给他,时间太久我这个人类形态就会死掉的。”

    阿洛菲这才松了口气。

    “总之,别看轻了自己,”乌拉尔轻轻捏过她的脸,和她对视,“也别看轻了那些布兰登人对你的......爱,虽然我实在不喜欢用那个词形容他们对你的感情。”

    阿洛菲蓝色的眼眸晃了晃,忽然直直的望向他发问:“那你呢,乌拉尔,从头到尾,怎么不主动向我证明一下你的爱是真实存在的?”

    “我吗?”黑暗神放下手,像是听见了无比好笑的笑话,忽然大笑起来。

    阿洛菲有些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我的玫瑰。】

    从床上欠起身,转过身面朝着她,乌拉尔张开了双臂,微微抬起下巴。

    【现在的我,正以毫无神力或者法力的人类姿态站在你的意识海里,只要你想,轻而易举就能杀死我,让我千年万年无法再出现在南大陆上,这样还不足够证明我对你的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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