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与明亮的两边天空下,少女策马狂奔,向着布兰登的方向奔去,“银”化成的马张开修长四肢,飞快的冲出了森林。

    就像下过一场暴雨,洗刷走所有污浊和沉闷,不管是属于白天的那一边,还是漆黑的那面,天空都干净澄澈得像一块镜子。

    可阿洛菲根本无心欣赏。

    人生为何要经历这样那样的苦难,一重又一重,以为已经是最可怕的事,然而在它后面居然还有更高的浪头,打在身上无法招架。

    阿洛菲抿了抿唇,只觉得舌下满是苦涩,吸入肺内的空气尽管很清新,对于她来说也是充满苦味的。

    “圣女大人!”

    大声的呼喊让阿洛菲回过神,她停了下来,才看清是刚才在森林遇到的那个名为柯莉亚的孩子,眼睛肿肿的,皱着的脸上还满是泪痕。

    阿洛菲愣了一下,从马上翻身下来,柯莉亚被眼前这匹不真实的马惊得呆了几秒,回过神时一下子扑到阿洛菲怀里。

    柯莉亚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把阿洛菲撞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怎么了?”

    她哭得伤心,让阿洛菲心里一紧,脑子里闪过无数的猜测,最后又勉强压下。

    “别哭了,柯莉亚,布兰登发生了什么事吗?”

    柯莉亚晃了晃墨蓝的脑袋,吸了吸鼻子:“我只是觉得太好了,您还活着。”

    阿洛菲目光一黯,她确实是还活着,可是——

    神明都陨落了。

    “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柯莉亚放开双臂,但是手还扯着阿洛菲的衣角不肯松开,“因为圣女大人的大蝴蝶消失了,它之前一直在王城上空飞着,把外面的......风吹回去,但是后面它......”

    面对阿洛菲疑惑的眼神,小姑娘挥着胳膊示意:“那只银色的蝴蝶可大了,我回到王城的时候,这里的空气本来越来越浑浊,很多人的意识都变得有点不清醒了,直到去森林的那批士兵回来。”

    在柯莉亚相当激动的语气里,阿洛菲总算听明白了,她幻化出来的那只引路蝴蝶,引领着光明信徒和黑暗信众回到布兰登后,没有马上消失,而是一直停留在布兰登里。

    “芙蕾希娜主教和其他十一位主教在巴伦塔旧址。”

    柯莉亚坐在阿洛菲前面,不停地说话。

    “他们按照您的要求,把黑暗教会的人也聚集起来启动净化仪式,建了一个好大的......之前的那阵风是怎么回事呢?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书本里也没有写。”

    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就像一只活泼的小鸟儿,冲淡了阿洛菲心里的忐忑。

    但当她带着柯莉亚回到内城时,她嗅到了一股古怪的味道,那不是单纯的净化仪式。

    不等她再向柯莉亚发问,更让她诧异的画面出现了。

    城中的人全都合着眼跪在地上,面对着巴伦塔原本存在的方向,每个人的身前都画着光明图腾,手中握着平时供放在家中的光明圣石。

    听见马蹄声,不知哪个好奇的家伙先睁开了眼睛,大声喊了一声“圣女大人回来了”,然后就像雨后春笋,无数民众参与这场呼喊,就像海浪一样,带着他们兴奋激动的情绪,传入阿洛菲耳中。

    他们当中,在这之前,还有不少人因为她成为了黑暗圣女这件事耿耿于怀,此时却全都露出了一种充斥着感激、动容和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的表情。

    阿洛菲心里浮起了一些疑惑,城里的人应该还不清楚自己在森林里发生的事,但还是礼貌的微微点头致意,又继续驱赶着银马向前跑。

    “柯莉亚,你听说过万人法阵吗?”她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再问问待在城里时间更久的小姑娘。

    “不止一万人,圣女大人,整个布兰登的人都参与到仪式中了,”小姑娘稍显稚嫩的声音雀跃而骄傲,“刚开始光明主教和黑暗教会的人联合起来,大家还有点反对的声音,直到您的大蝴蝶把迷路的士兵们平安的带回来,他们终于相信可能世界末日要来了。”

    阿洛菲没有纠正她的说法,事实上,假如迪埃罗没有停止改造世界的法阵,那对南大陆来说,这一天确实就是末日了。

    在双神的合作下,最大的危机终于被解决了。

    但越靠近巴伦塔,那股让她不安的气息越浓重,直到她看见巴伦塔曾经的位置上的人影时,瞳孔猛然一缩。

    黑暗教会的主教们在外围,十三名光明主教在内,以不同的祈祷姿势跪在地上,围成一个圈,在圈的最中间,漂浮着一朵玫瑰。

    阿洛菲认出那是她出发去森林前,给芙蕾希娜留下来的那柄玫瑰匕首,然而此时银色的锋刃上密密的缠绕着一根又一根红色的丝线——

    不,那不是丝线。

    阿洛菲感觉自己喉头发紧,脚下生了根似的走不动。

    “大蝴蝶回来后,一直在天上飞来飞去驱散那种讨厌的气息,主教们认为发动民众们一起启动净化仪式可以减轻所有人的压力,本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柯莉亚站在她旁边,语气却很平静。

    “但是大蝴蝶的翅膀在抵挡攻击时变得越来越烂,直到完全破碎了,所有人都觉得您可能是遇到了不测,芙蕾希娜大人当时就改变了策略。”

    她指了指背对着她们的熟悉背影:“虽然也有主教当时不太同意,但是当芙蕾希娜大人说了两句话后,都不再说话了。

    “她说什么了?”阿洛菲艰难开口。

    小姑娘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严肃。

    【诸位曾在主神面前立下誓言,此生不管如何,必须以南大陆的利益为先,如有违反,永坠黑暗。】

    阿洛菲浑身一震,那是她以前要求主教们立下的誓约,但她都快忘记了,从没想过他们会应誓。

    “另一句......是什么?”她轻声问。

    柯莉亚沉默了,就在阿洛菲以为她忘记了芙蕾希娜说的话时,小姑娘开口了。

    “阿洛菲大人为所有人、为布兰登和南大陆牺牲了她的所有,现在该轮到我们承担的责任了。”

    阿洛菲很慢的走到芙蕾希娜身旁蹲下,年轻的天才术者,南大陆第一位女主教,微垂着头一动不动,睁着的双眼早已黯淡无光。

    其他人也和她一样,已经停止了呼吸,唯有他们身体和玫瑰匕首之间的红色微光还保持着耀眼的色彩。

    这是血与灵魂凝成的能量场,不因主人生死而改变状态,一旦形成,就会保持运转的形式。阿洛菲曾经在先民流传下来的残本中看过这个神术阵的介绍,但当时她觉得应该这种阵法应该不会有用到的地方,也很难会有用的机会。

    一位英雄视死如归不难,但一群人都为这样一个目标不动摇,并不是很实际的事情,毕竟对于人来说,趋利避害是本能。

    光明教会本有十二位主教,黑土城主教之前早死,还有一个死在了被黑暗神放火的黑牢中,但光明教会的圈中人数还是十二个。

    填补空缺的是柯芙娜和杜斯克。

    “为什么啊......”阿洛菲咬着牙,问一个再也不会有人回答的问题。

    人鱼的寿命极长,即使是混血的半人鱼,也比普通的布兰登人要长寿得多。

    柯芙娜有无数个理由对光明教会的责任视而不见,毕竟因为教会,她才被关在巴伦塔下不见天日这么多年,而且她在名义上已经被教会除名了。

    杜斯克的头衔只是一个守塔小兵,权利一天没享受过,反倒是当初因为受到了牵连而一直无法晋升,教会又有什么责任需要他付出性命去承担?

    何况为了守护布兰登的他已经死过一次,更珍惜性命才是本能。

    阿洛菲的目光落在芙蕾希娜灰白的手背上,那上面还留着她离开前给对方的玫瑰图案。

    她的指尖轻触了一下银色的玫瑰,周围的画面突然变了。

    银色的巨大蝴蝶不堪重负,挥舞着早已残破的翅膀,在天上化为碎片,布兰登城中惊呼一片。

    失去了银色蝴蝶的压制,空气中的浊风一瞬间又气势汹汹的反扑过来,压向布兰登城中。

    众人惊慌失措之时,是芙蕾希娜站了出来,年轻的女主教激昂的发表了一番极富有感染力的演讲,当时就让布兰登人热血沸腾。

    “......圣女大人说过,南大陆不仅是神明的大陆,也是人族的南大陆,布兰登人们,也许我们经过此役,再也无法见到明日的太阳和月亮,但我们的下一代会再听见鸟鸣,闻见花香,看见雨落和日出!”

    不得不说,作为阿肯斯泰达家族的成员,芙蕾希娜和英雄双子一样,口才极好,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什么。

    人们也安静下来,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阿洛菲也在等待。

    年轻的女主教笑了笑,换上了温和的,如同拉家常的语气:“阿洛菲大人,此时亦与我们同在。”

    “这次,该轮到我们来保护她了。”

    ******

    “原来时代树真的会开花,”柯莉亚仰着头惊叹,“我在书里看过,那位非常有名的观星者说‘于日月同辉之时’,原来是指当光明神和黑暗神一同陨落,太阳和月亮就会同时在天上出现。”

    双神陨落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南大陆,让阿洛菲诧异的是,信众们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悲痛欲绝和茫然不知所措,反而非常迅速的按照她的布置开始灾后重建。

    毁灭南大陆的力量确实消散了,但它带来的破坏却无法恢复如初,也许还需要很长时间的修补。

    神明陨落,教会的精英也尽数折损,无数普通信众死去,南大陆一时元气大伤,经不起什么折腾了,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恢复到曾经的繁荣。

    听着柯莉亚说个不停的话语,阿洛菲只不发一语的仰头看着参天巨木。

    曾经光秃秃的时代树,一天之间枝繁叶茂。

    分不清到底是叶子还是花,又或者时代树本没有叶的概念,花瓣在白天时是金黄色的,夜间会悄悄变成深蓝色的。

    “你已经接近三天没吃饭了。”

    阿洛菲回过头,顺着柯莉亚警惕的目光,迎上赛特的视线。

    虽然黑暗神和光明神一起拯救了南大陆,信奉黑暗神和光明神的信众们联手渡过了灭世难关,但两边的信徒还是对彼此习惯性的保留一些距离。

    “停,不要再往前了,黑暗信徒!”柯莉亚挡在阿洛菲前面,伸手拦住了赛特的去路。

    狼灵微微抬起下颌,根本不看小姑娘一样:“她也是我们的圣女。”

    “你连敬语都不说!”柯莉亚气得要跳脚。

    “柯莉亚,”阿洛菲在小姑娘要施展出光明法术之前止住了她的行为,“没关系的,赛特跟我认识很久了。”

    柯莉亚气呼呼的走到远一些的地方,继续做哨兵,时刻密切关注时代树下发生的事。

    “我看到灵祭阵时,以为你也在里面,”阿洛菲抬起头,看向面容有些苍白的赛特,“看到你没在,还是松了口气的。”

    “我本来应该在里面,”年轻狼灵垂下眼眸,“但我是狼灵族的族长。”

    “你做得够多了。”阿洛菲望着他衣服缝中露出长长的骇人伤疤,抬手想触碰,但很快被对方握住了手腕。

    “接下来,你会留在布兰登吗?”赛特很快又放开了她,往后小小的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阿洛菲点点头,开玩笑似的说:“我有这么可怕吗,每次都要拉开一点距离说话。”

    她转过身再次望向时代树的顶端:“乌拉尔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灵魂没有被撕碎,我想我知道。”

    她把手贴在心口,感受着平稳的心跳,轻声说:“是大家保护了我。”

    在森林里时,她感受到两次超出属于身体范畴的疼痛,应该就是灵魂撕裂时的感受,“银”意识到她处于危险,所以回到她身边,但那也不足以保护她。

    正如迪埃罗所说,那不是一个短生种能承受的力量。

    但假如是一群,一大群呢?

    先民的法阵的启动除了需要大量法力,最重要的是汇聚了大量群体意识。

    人族寿命不长,总存在私欲,而且总会被负面情绪影响,但也是在正负面情绪交织碰撞中,不断负重前行,在有限的生命中创造了不亚于神的,专属于人类的历史。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伤害迪埃罗的是人族,让他感觉到一丝温暖的也是人族。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知道阿洛菲成为黑暗圣女后,态度变化最大的是人类,到最后为了保护她,牺牲的也是他们。

    又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庇斯特死后,那些主教们为了一个大司祭的位置勾心斗角,互相下绊子,到了最后一刻,却又在一起为了一个目标赴死。

    矛盾的、复杂的人族,在时光中行进的姿态并不优雅,但一直努力向前。在无数的岁月前,曾经辉煌一时的先民,也经历过这样一段历史。

    阿洛菲抚上时代树,她能听见树中汇聚了无数的思念和意志,如果释放出这种力量,也许可以逆转某些事物。

    “你有别的事忙吗?”阿洛菲回过头,再次看向赛特。

    “没有,有什么需要我做?”狼灵族长语气有些冷淡。

    “踏春节马上就要到了,但是教会里的大家都不在了,我想,这件事还是要好好办成的,你和柯莉亚一起负责今年的节庆可以吗?”

    “我不擅长这种事,”赛特皱了皱眉,“不过既然是你的要求,我会尽量做好。”

    “谢谢。”阿洛菲微微一笑。

    赛特望着这个甜美的笑容,微微一愣,他情不自禁问出一个问题:“如果你哪天要离开布兰登,可以带上我吗?”

    “狼灵族长不是要背负家族责任?”圣女笑道。

    赛特面不改色:“狼灵一族遍布南大陆。”

    “好啊。”阿洛菲向他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

    ******

    时代树下只剩阿洛菲一个人了。

    她动作很轻的跪下,寻常得就像平时做祷告一样。

    日渐西斜,即将进入夜,而时代树的花瓣也在逐渐加深颜色,当月亮爬上来后,花瓣就会变成很配黑夜的模样。

    日出月沉,日落月升,世间最简单的常识,阿洛菲从小到大日日见到的画面。

    但她从来没想过太阳和月亮,竟然是光明神和黑暗神的神器,他们赋予了这两样事物责任,让它们为南大陆带去温暖与潮汐。

    而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们陨落之前,竟然把它们都送给了她,此刻,她一个人类,竟然是日月的主人。只要她想,太阳能从西边出来,月亮能一直高悬天际,或者落在她的掌中。

    神明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人类,就因为她是他们的圣女吗?真的不担心她会做什么坏事吗?

    即使没有神的意志,她现在也已经是整个南大陆权力最大,最受人们爱戴的存在,不管她说什么,所有光明信徒和黑暗信众都会无条件服从。

    他们也许还存在隔阂,却以她的话语为前行的方向,以她的意志作为前行的目标。

    一片花瓣很轻的蹭过她的鼻尖,落在掌中。

    阿洛菲凝视着浅色的花瓣,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庇斯特的话。

    【接受一种身份,自然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她想自己是很幸运的人。

    也许她真的不是在爱里诞生的孩子,可是迄今为止,她已经得到了比别人要多很多的爱意,浓重的,浅淡的,单纯的,复杂的,把她牢牢包裹起来。

    成为了她最强大的力量来源,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也许最初时刻,神明的形象就是人类期望的具象化,而当神陨落后,每个人都可能是神的折射面。

    阿洛菲慢慢收拢手指,露出了很平静的笑容。

    从她面前自行竖立的法杖中央,如同平静水面出现涟漪,一圈一圈的银色微风向外逐渐扩散。

    赛特抬起头,动了动鼻子,抛下本来还和他激烈讨论的柯莉亚,径直冲向“英雄冢”,巴伦塔的旧址,现在埋葬了十二名光明主教还有黑暗主教,然而等到他跑到那里时,曾经死去了的主教们,竟然完好无损的出现在面前,除了脸上都有些茫然,其它一切如常。

    风中是熟悉的气味,一只银色的大蝴蝶扑着翅膀掠过布兰登的高空,在它带动的风中,有闪闪发光的银粉。

    清冽的风吹过布兰登的大街小巷,在夕阳下,忙碌着准备晚饭的布兰登人,在家门外看见了在才过去的那场灾难里逝去的亲人,健康而开心的和他们相拥。

    浩浩荡荡的人们兴高采烈的往时代树走去,他们讨论着圣女现在有了操控生死的能力,是不是双神陨落前赐给她的?她以后是不是接替了神明的位置?

    那他们该称呼她什么呢?依然是圣女吗?或者是他们的新神?

    淡紫色的天空下,时代树的花瓣没有像之前那样逐渐变蓝,而是变成了纯粹的银色。

    树下安静跪着一个人影,十指相交扣在胸前,就像人们最为熟悉的模样,年轻的圣女合着双眸作祈祷状,银色的花瓣落在她的身上,厚厚一层就像圣洁的头纱和长裙。

    人们远远就七嘴八舌的呼唤着圣女,向她报喜,赛特却猛的停下了脚步,盯着树下的身影,他的瞳孔猛然缩到最小。

    一阵风吹过。

    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灵族长化为了兽态,不顾一切的冲向时代树。

    在那个身影无声倒下之前,银色的狼灵用身体接住了她。

    喧闹的人群中骤然变得死寂。

    柯莉亚张开双臂,想抱住即将倒下的圣女法杖,然而那柄漂亮的法杖却在将要接触到她的身体时,化为银色的光消散在空气中。

    柯莉亚和无数布兰登人一样,愕然的看向狼灵怀里的阿洛菲。

    微闭着眼圣女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安静得就像睡着了。

    但听力极佳的狼灵,怎么也寻不到这具已经冰冷的躯体还有任何一丝心跳。

    在年少术者声嘶力竭的痛哭中,布兰登的圣女以自己的性命、灵魂和法力,和时代树作了交易,换回了所有在灾难中逝去的人们性命。

    而布兰登和它的民众在此日失去了他们的瑰宝。

    ******

    “圣女大人就这样死了吗?”希诺眼泪花花的摇着老人的胳膊,“不会的吧,老奶奶,我不想圣女大人死掉,她是南大陆的大英雄!”

    “当然没有,亲爱的希诺,”年迈的老人有一些没一下的摇着摇椅,“圣女大人看小说都喜欢圆满快乐的结局,她又怎么会给自己写一个这么痛苦的结尾呢?”

    “那,那圣女大人是怎么醒过来的?是神明亲了她的嘴巴,还是她被放在充满荆棘的堡垒中,等到很多年之后,一个王子去——哎哟!”

    “小伊诺克,光明神在上,我说没说过让你少看点你妈妈收藏的爱情故事书!”

    冰绿色头发的小男生委屈的捂着脑袋,蓝中带粉的眼睛里眼看着也要溢出眼泪,他在家族里哪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可是谁让希娜奶奶的故事讲得好又特别,他每次都忍不住跑来听。

    “可是圣女大人都失去了力量,神明不亲吻她,她还要怎么做才能醒过来呢?”伊诺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话。

    “你可快打住吧!再说玷污圣女的事,就罚你今天没奶茶喝。”

    伊诺克连忙捂住嘴巴,希娜奶奶的奶茶做得好喝,他每次来了都要喝一大杯,才不能不喝呢!

    但孩子们也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七嘴八舌的问圣女阿洛菲到底是怎么醒过来的。

    “这谁知道呢,你们自己去问圣女大人啊!”

    门外传来了礼貌的敲门声,不重,但很清晰传进屋子里。

    “伊诺克,你去看看是谁,应该不会是买花的,说不定是来问路的外地人,礼貌些回答别人啊!”

    伊诺克不情不愿的往外走,故事听得好好的,他当然不想错过哪怕一句,希娜奶奶每次提到阿洛菲圣女大人都是那么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圣女大人真的有什么交情咧。

    小伊诺克走到门边,隔着门问了一声:“谁呀?”

    没有人回答,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下,除了另一边耳朵传入屋内很多孩子们的笑声和说话声。

    “圣女大人是我们的新神吗?”

    “胡说,圣女大人一直都说自己不是神,是人,她是布兰登瑰宝,是布兰登玫瑰!”

    他听不见门外有别的声音。

    真是没礼貌的外地人。

    小伊诺克拉开门,却看不到门口有谁站着,他迷惑的走到门外的路上,隐约看到远处有两抹暗红色往更远的地方走去,随着风飘逸,那一头红色就像海藻,在他们身旁,还有狼一样的身影。

    什么怪人啊?

    伊诺克回到门边时,才发现有一个大罐子,看起来像牛奶罐。

    他提不动,只能回去喊希娜奶奶。

    希娜奶奶也不知道年纪多大了,看起来比他奶奶年轻多了,可是听说她的年纪比他奶奶的奶奶还要老咧。

    孩子们总爱听她说圣女大人的故事,可是当大家问急了,她总会来一句“不信的话,自己去问圣女大人”来草草打发。

    谁不知道圣女大人自从离开了布兰登后,行踪就飘忽不定,想要见她除了靠运气,没有更多的办法。

    “又是怎么个事呢——”

    伊诺克看着匆匆赶出来的希娜奶奶的表情从疑惑,转变为震惊,再到兴奋和焦急的跑到路上翘首四顾,简直比看剧场还要精彩。

    “光明神在上,圣女大人回布兰登了。”她喃喃的念着祷词,随之跪倒在地。

    孩子们不明所以,只知道希娜奶奶跪下了,所以也跟着一起跪下。

    伊诺克将信将疑的回想刚刚看见的模糊人影,圣女大人不是有一头漂亮得如同阳清晨光似的金发吗,怎么会是红发呢?是不是希娜奶奶认错了。

    但当他喝到罐子里的奶茶时,他突然又觉得也许圣女大人真的来到布兰登了,这奶茶做的比希娜奶奶还好喝呢,炒焦的糖就是精髓!

    他决定明天问问家族里的大人们,要是能见到圣女大人本人,一定要去问她,到底是怎么醒过来的?是神明亲了她的嘴巴,还是王子把她从荆棘堡垒里救出来?

    ******

    麦兰卡圣湖平静如镜,岸边青草茂盛。

    金色的斐利克斯,开得非常烂漫,经过这么多年的生长,如今它们已经不仅仅占据了之前的那片平地,甚至已经长到了湖边。

    光明神把他的力量揉得如此细碎,就像是日光下翻飞的小尘埃,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无处可寻又处处是他。

    春风夏花秋月冬雪,南大陆回到了正轨,人们发自内心的思念神明,并且真心实意的期待他的归来——即使到他们生命尽头一刻,可能也无法瞥见那个身影。

    阿洛菲弯下腰,轻轻抚过细长的单层花瓣,感受着它细腻的手感和充沛的活力。

    她不知道庇斯特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但不管还要多久时间,她相信对方都会重新回到南大陆上,和她再次重逢。

    随着她的动作,脖子上垂下了附着小蝴蝶的银色玫瑰项链,在项链的外围有一团金色光圈。就像是暗暗呼应,墨蓝色的斗篷上星纹滚边也随之泛起柔和的金光,远远看去,就像身披着真正的星空。

    远处隐约传来了清脆的鸟鸣,阿洛菲下意识抬起头,只看到初升的月亮挂在天边,圆得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又是月圆夜,如果乌拉尔在,这应该是他力量最为充沛的日子。

    阿洛菲这些年走过了南大陆不少地方,没有找到什么能让神明更快的回到南大陆的方法,但发现了黑暗神的信众还不少,而且他们对于神明的回归似乎相当有信心。

    她疑心也许黑暗神给虔诚的信徒留下了什么神迹暗示,但作为拥有“永恒”契印的她反而一点线索都找不到,这听起来不是有点离谱吗?

    布兰登内城方向出现了一道亮光,极快的朝她飞来,眨眼之间就停在了她身前。

    阿洛菲轻车熟路的用手指点了一下毛绒绒的金色光球,跟普通光系法师的信件不同,光球没有化作白色的信封,而是弹跳着落到离阿洛菲不远的地方,逐渐膨胀出现轮廓,这是一封会晤信。

    身穿白底金纹司祭服的杜斯克和多年前相比,已经成熟得判若两人,如今的他已经是布兰登的王城大司祭,但在面对阿洛菲时,他的眉眼间还能找到当年那个守塔小兵的神色。

    面向阿洛菲,他先是非常恭敬的行了个礼,假如有外人看见他的举动,一定会震惊得以为自己神智错乱。

    神明以下,在南大陆上几乎已经到达了顶峰位置的大司祭,竟然向一个人类下跪,而且行的还是普通小兵的礼,但身穿神职袍的大司祭丝毫没觉得不妥,在站起来后,先是很自然的和阿洛菲谈起布兰登的近况。

    被黑暗神从混沌中捞起来的杜斯克手臂上一直留有那枚黑中带红的星状图腾,也许是因为这样,他的寿命和普通的布兰登人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正常来说,他是活不到现在这个年岁的,但信件中的他看起来和当年一样年轻。

    阿洛菲没看错,杜斯克把大司祭的工作干得非常好,但不管多长寿,人长时间处于一个位置上时,思想容易僵化,也容易看不清一些事物。

    杜斯克说自己已经不是王城大司祭了,最后向阿洛菲提出来一个问题:“圣女大人在开启下次旅行时,能不能给我留一个位置?”

    阿洛菲望着他期待的表情,不由失笑,正要回答,从身后吹来了一阵风。

    她的表情一下子凝住了。

    麦兰卡圣湖里有什么出现了,熟悉得让她根本不敢想象的气息。

    她怔怔楞在原地,直到身后出现了一个阴影,挡住了月光。

    “阿洛菲。”

    很久之后,终于传来了声音,阔别已久的低沉声线,让阿洛菲一瞬间有了落泪的冲动。

    她根本不敢动,听着自己胸腔内疯狂跳动的心跳,生怕这又是一场幻觉。

    “阿洛菲,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回来了。”

    阿洛菲张了张嘴,发紧的喉咙用了好大力气,才挤出了三个字:“你是谁?”

    她听见低低的笑声。

    “我的玫瑰,你不会真的把我忘了吧,是哪个男人把你的心勾走了?”

    阿洛菲猛地转过身。

    黑色长发,红色竖瞳,和许多年前一样,嘴角挂着自大又张狂的笑意,他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如初遇时的对话,只是二者身份颠倒了。

    “你永恒的爱人,乌拉尔。”

    阿洛菲眨了眨眼,在眼泪掉下来之前,黑发神明先拥住了她,为她献上一个经历了漫长时间的旅途后,久别重逢的亲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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