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利安看着她,他不是那种会在工作之时喝酒的人,但在这一次的梦境里,他很确定自己醉得差不多了。

    他也记不太清楚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似乎只是在一众鬼怪们厮杀时太过无聊,只是当喝多了之后就觉得不是那么枯燥了,也不像上级编辑经常摆出来的那种傲慢姿态。他只是保持着面无表情,样子看起来非常理性,但脑子里想的却全是癫狂到没边的东西。

    “我知道你很想回去,但你必须找到门的踪迹才可以。”那女人凑近他,吸了吸鼻子,像是看到某种食物时下意识的动了动嘴似的,“你根本不知道这事牵涉到的人物有多大,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但你来时的权限被锁定了,所以还是逆来顺受吧,不然可要白白丢了性命。”

    塞利安依旧用平淡的眼神看着她,对面的人笑起来,完全是感到满意时才会有的笑,还带着慵懒。

    “我会回去的。”

    他开口说。

    对方闻言,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她摇了摇头,语气惋惜的说:“我知道,但你没搞懂眼下的局势,比如你现在还不够格,没有机会见到门的踪迹。”

    这话刚说完,就有条裂缝在女人脸上扭曲着张开,像一张嘴在品味什么刚吃下去的东西。紧接着,就有颗较小的人类女性头颅从那细缝里钻了出来。

    塞利安清楚看到它的脸,那东西眼眸白茫,没有瞳孔,带着贪婪和森冷,像片深寒雪地。

    他能闻到它身上散发出的甜腻气味,并且知道这就是之前让自己昏过去的味道。在这场突兀且荒唐的梦境,似乎除了变得顺服,就没有别的路可走。

    “我也从没去过其它世界。”这新生的头部开口说,“我的意思是……你所理解的正常对于我们而言或许也算得上恐惧?但感觉上又完全不一样,和我说说你原来的地方吧。”

    塞利安张了张嘴,他的确跟很多人讲过,但这一会儿的时间,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想说。

    “正如你所见,我能接触到的活人非常有限。”它懒洋洋地把整个头部扭了几圈,场面惊悚到足以被纳入世界上任何一部限制级影片里,“我一直守在你们的梦里,看到的只有那些没完没了的幻想,实在是太荒谬了。”

    塞利安还是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脑子想的只有这场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毫无征兆的。

    那头部怪物突然张大畸形的口器,往他脸上吐了口气。

    他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做的,恍惚间似乎是某种触手样的东西一闪而过——来自它扩张到眼角的巨大裂口中,快如闪电,又转瞬缩了回去。

    接着,就有个触感黏腻的东西重重落在他手里,窒息且充满力量。

    那玩意尖叫起来,扑向他的脸,塞利安立马揪住了它。在这一瞬间,数百颗尖牙离他的面庞只有厘米之遥,他甚至能清楚看到它嘴里那呈漩涡状排列的牙齿密密麻麻延伸进喉管,就像是一个绞肉机。

    他费尽全力把它往外推,与此同时,那头部怪物又说道,“别怕,这只是一个从外神胃里搜来的零件,你也许会喜欢。以后每次见面我都会和你分享一些我的收藏品,作为交换,我想听你讲讲,那个正常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塞利安没功夫搭理对方的话,心想我可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礼物。

    但下一秒,那头部怪物的舌头缠上他的脚踝,随后便有股力量猛地把他往那漩涡中拉去——

    塞利安迷迷糊糊地醒来。

    屋子里的光线还是很暗,夜正深,窗外偶尔有虫鸣响起,像一声梦呓。

    客厅内没有什么由无数人指组成的怪物,也没有头颅里生出来的畸形器官。

    这是个一如既往安详的夜晚,不再有怨灵跟诡异事件发生,他已经回到了住宿。不是阿利吉耶里新闻社的名利场,而在阿卡姆边缘地带的一个寂静公寓里,生活安定,还有很多电台节目陪伴。

    不过这夜晚总是要有一些不完美的东西存在的,在这片黑暗中,塞利安感到自己的脑袋有点疼,脑子里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翻身——那是种通体白茫且疯狂的东西,甚至还拥有一些固定思维,他双耳听力的尽头猛地传来一阵人群的嘈杂,如同无法避免噪音。

    像是数千万人在同一时间发出的凄惨尖叫,不知来自何处,可充满了人类无法承受的痛苦,并且还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 ()

    其中还有一个隐约的智能电子音,它不厌其烦地在脑海里重复着什么,但他根本听不清楚。

    塞利安坐起身,一路从客厅走到卧室,随后抓起放在柜台上的安定药,倒了一大把,也没看具体有多少粒,直接吞了下去。

    接着他躺回沙发,闭上双眼,等待那些足以把人逼疯的呓语消散。

    塞利安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了,他找了个尽可能一会儿睡着了会很舒服的姿势,连表情跟呼吸都调整得完美无缺,还做出一副已经熟睡的假态。

    等熬过夜晚,天色重新亮起,他就能开始新的一天。

    他知道阿卡姆城眼下肯定出了一些事,公寓之外的街区也大多是一个炸了锅的状态,今天出现的异常事件比以往多出太多了。新闻社附近的疗养院估计也已经全部超载,高层会紧急调动周边所有的增援,那些自发组织的驱魔人们可能还会整出个扫除小组,有几个地区要因此会进行通行限制,诸如此类。

    城区的高管会在事态变得更加荒唐之前出来辟谣,说根本没有什么秩序崩坏的事发生,阿卡姆是一座诡异与邪神以及少量人类拥有的大家庭,要闹到完全没人管的程度是需要有一系列复杂的操作,绝不是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单凭输入一些字词就能改变的。

    那么多只存在恐怖神话中的一些怪物们……它们未必来自原有世界,也有些是其他穿越客留下的残骸,但这些力量毫无共处可言,只会彼此敌对。

    几千万亿个——开什么玩笑,真因为但丁的一番言论就全部暴乱,那还得了?塞利安这辈子看过的恐怖故事主角加在一起也凑不齐这么多。

    它们的暴动只是因为担心下一次提出反抗策略的对象就是自己。

    塞利安对这套流程还算熟悉,但无论外界闹得再怎么大,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这只是一次很常见的各方势力斗争所引发的变革而已,一切都在预测之中,但他就这么躺在床上,感到有些不适,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

    他莫名想起之前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猎奇烧焦状的残骸们……他上一次见到这些躯壳,是在上级编辑的茶水室里。

    那是个整洁但又很破败的地方,他站在一处遍布断指跟腐烂肉沫的玻璃长廊上,身旁有个堕天使同事盯着资料库,正在汇报近期有哪些热点新闻可以挖掘。

    照片内,某个焦尸身上被人盖了件脏兮兮的亚麻布,和一堆同样伪劣、狼狈的样本堆在角落,是无人眷顾的废墟中的一部分。

    这位同事边往嘴里送眼球零食,边孜孜不倦地讲新闻社在那个地方勘察了好几年,主要是进行“深层地狱扩展”的计划,依据只是一些邪神前段时间犯下的暴行,还有一堆多看几眼就要理智崩溃的尸体,弄得当地游荡的食尸鬼怨天尤人,因为吃下去多半都得中毒。

    他语气无奈,说虽然新闻社的管辖权很大,但这也不算他们应该进行干涉的事,实在是太吃力不讨好了。

    那时的很多事塞利安都不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在不断往嘴里送安定药,含片进嘴里时有种软性毒品般的快感,那种沉浮不动的感觉非常真实。

    汇报里有一个听起来不太友好的故事。

    在焦尸发现地的三公里外,当地人曾建立过几处位置非常隐秘的基地,负责人早就死了,但他们进行过一些人道毁灭的生化实验。

    那地方简直是一片存在现境的浅层地狱,内部还有几乎无穷的灵魂燃烧熔炉,使得当年被关在那里的实验体至今仍无法超脱,依旧留在轮回里承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酷刑。

    这些体无完肤的怨灵有时会在夜深时四处徘徊,一年又一年地哀嚎,处于极度的痛苦中,但没人愿意去救他们。

    除了阿利吉耶里新闻社的员工。

    “基本没什么办法的,这地方的下潜程度已经很接近地狱层了。”同事摇了摇头,解释着说道,“跟外神沾边的人类就是这样,他们一旦进去了,就再也无法挣脱。不过听老板说了,下一批转正员工得被派往那里进行情报获取任务,也是有够惨的啊。”

    塞利安猛地张开眼睛。

    情报获取任务,他心想,我不就是那一批幸运儿嘛?

    也就是在这时。

    公寓的门被人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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