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断翅的蝶
她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楚：“春夏叛变，控制打开了合金门，让第三方势力甘天进入到了影区。合金门阻断金乌海，它开启后，影区涌入大量金乌海水，我想水鱼应该就在那附近。”
“当务之急是阻止甘天继续围杀我们的士兵，避免成为水鱼成熟的养料，然后找到水鱼，严防死守。”
左熙听完她的分析：“我会立马召集士兵前往中央控制室，阻止甘天行动，此外再分出一支小队……”
他只停顿了几秒：“李惊棠，童绪，陈闲舟，洛钦，还有你……”
路寒云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报上名号。
“就由你们几人组成小队搜查水鱼位置，找到后立马汇报情况。”
比起寻找水鱼，集合士兵的行动将会更危险，在失去通讯手段的情况下，想要召集到足够抗衡甘天的兵力必须沿着影区底部的蜂巢房地毯式搜索。
这里影群无处不在，挣脱冰封的高级影更是数不胜数，这次行动无异于将布满地雷的道路全部踩过一遍。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几人：“合金门在入口的七点钟方向，注意安全，千万不要跟水鱼正面对抗，保全自己为上。”
李惊棠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有些话不必多说。
她领头先走，不经意想起以前童绪对她说的一句话：
“指挥官对我们很好，越危险的任务越会冲在前面，他比任何人都心疼我们。”
童绪确实没有说谎，李惊棠想，等回来可以试着改口叫他指挥官。在此之前，就先完成各自的任务吧。
*
几人在黑暗里一路摸索，路寒云领头，陈闲舟殿后，沿着来路返回。
入口距离中央控制室有些距离，陈闲舟搓搓肩膀，冷得浑身发抖：“能不能放我回去啊？我感觉再过几分钟我就要被冻成冰雕了。”
自毁程序已经开启了近六个小时，温度早就突破了人体承受极限。
路寒云作为哨兵，听力顶尖，闻言嗤笑：“有些人现在就不行了，干脆就如他的愿吧，免得到时候还要拖着一块冰雕做任务。”
陈闲舟顺走他的糖之后一颗都没留，毁尸灭迹，可谓丧心病狂。
陈闲舟被嘲讽了也不跳脚：“我只是个柔弱的向导，自然说不过你们这些哨兵。”
看他跟人斗嘴依旧生龙活虎，估计只是不想参与这种麻烦的任务，李惊棠懒得管。
倒是童绪当真了，她问道：“需要把你送回去吗？”
陈闲舟忙不迭答应：“辛苦了，你真是个好人啊。”
童绪拿着手电探照一周：“按照现在的速度，两分钟左右就能回到入口底下，我送你上去再下来。”
路寒云立即反对：“他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还要你送他上去？没说他是逃兵就已经很客气了好吧？”
陈闲舟哎呀一声：“那不如你送我上去？我看你还能活蹦乱跳的，精力无处发泄不如日行一善。”
路寒云不知道看见什么，冷哼一声到他面前：“好啊，但你先帮我们个忙。”
他拽上陈闲舟一只手臂，腰腹发力，轻轻松松便将陈闲舟向前方抛去。
“你在干什么？”陈闲舟还没搞清楚情况，斜里冒出几束红外激光，冲他身后发射出去。
“我靠，有这么深仇大恨吗？”他在空中调整姿势，勉勉强强躲过去。
路寒云从他身后如迅鹰一般飞入黑雾中，手腕钢刀精准连掷，陈闲舟惊魂未定地回头，不过几个眨眼，路寒云便拖着几个甘天的人丢到面前。
“躲在暗处想偷袭我们。”他拍拍手望向陈闲舟，做了个鬼脸，“谢了，要不是你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我还不会这么轻松。”
有我没有重要吗？陈闲舟不敢说出来，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李惊棠蹲下来，随便扒了两下甘天的尸体：“有了。”
她把找出来的通讯手环举在众人面前：“我们的通讯设备不能使用，但甘天的还可以，等会可以靠这个联系上左熙。”
几人搜刮好又重新上路，很快便回到入口底下。
站在洞口下方，耳边持续着滴答滴答的声音。
陈闲舟仰头看向洞口，疑惑道：“刚才下来的时候是这样吗？”
李惊棠摸向墙壁，一手黏腻冰凉的触感。童绪的手电照她，竟沾了满手的黑血。
“从上面流下来的，”李惊棠道，“洞口估计也有甘天的人。”
甘天的这次计划，面面俱到，根本不给下层可以逃脱的机会。
“你还想上去吗？”李惊棠似笑非笑问陈闲舟。
陈闲舟果断摇摇头：“谁知道上面有多少人？我很担心刚上去就被爆头。”
合金门又有多少人把守？
李惊棠望向深处，黑暗张牙舞爪，彰显着极度危险的信号。
“走吧走吧，”陈闲舟催促着。推着几人往合金门去，“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抓紧过去，我还能立个战功什么的。”
跟着左熙说的方向大概走了二十分钟，空气里开始被咸腥味填满，他们远远看到一堵冰封的门。
临近门边，冰封近千米，海水从门外流进影区，在低温下变成坚冰。李惊棠踏上冰面，脚下透明如镜，还有浓郁的咸湿气味，她控制着身体，尽量不让自己滑倒。
这里死亡一般静寂无声，冰面的雾气被吸入肺，都觉得刀片在刮。
没有人？
李惊棠有些意外，大致扫过一圈，甚至连疑似水鱼的痕迹都没看到。
他们就这样到了门前。
这扇合金门上银色闪烁，八角舵正处中央，上面印满了太阳光环的图案，有冰屑掉落在缝隙之中。
门外能听见隐秘的深海浪声，涌动的海水覆盖在门外，两边的气压差导致站在门前十分不适。
李惊棠耳边回荡着“嗡嗡”的声响，她低头，想要从诡异的静谧里找到什么线索。
咔咔，咔咔。
冰面上浮现出暗红色，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要将冰霜烧毁殆尽。
李惊棠望过去，那是一截苍白的小腿，白色裙摆溅满血滴，皮质的高帮鞋更显得脚踝纤细。
他们的前方缓缓走出了一个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火红长发及腰，瀑布一般散在脑后，她脚上套着沉重的黑色铁链，就像被束缚的美丽人偶。
“楚颂喻。”她说出自己的名字。
楚颂喻的身后背着两把形态不一的机枪，一把95式班用机枪，一把88式通用机枪，背负两把加起来足有二十千克的枪械，步伐依旧轻盈如猫。
“你是？”她既没有穿甘天的红色长袍，也没有军部的作战服，李惊棠摸不清她的身份。
“甘天干部。”她在洛钦身上短暂停留了两秒，解下身后的轻机枪，脚腕上的铁链哗啦碰撞。
“别再靠近。”她警告着。
楚颂喻的身后，阴湿的穿堂风阵阵，冰面竟在她脚下一分为二，变成了潺潺的水流。
如此奇观，只有S级影能做到。
水鱼就在后面！
几人行动起来，路寒云率先飞跃过去，逼近距离，楚颂喻扣动扳机，5.8×42毫米的弹药几百发连射，她腰上围着的一圈弹匣清空，楚颂喻以极快的速度换上新弹匣，枪口再次瞄准李惊棠众人。
路寒云及时滚到侧边，爆发的子弹凿进冰面，留下一个个深坑。
她的火力更猛，不能硬上。
陈闲舟边躲避边丢精神炸弹，没想到一点作用都不起。
“她是不是个哨兵啊？”他都在怀疑了。
“能光靠臂力抵抗住机枪发射时的后坐力，不是哨兵还是什么？”李惊棠找到掩体躲在后面，气喘吁吁道。
她趁此机会在通讯频道里留下消息：“已找到水鱼。”
左熙只要从甘天身上搜刮通讯设备，便能立即看到这条留言。
李惊棠伸头出去，楚颂喻放下了手中的机枪，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
看来不是无差别攻击，只要不表现出靠近的意图，她便不会开枪。
“想办法正面牵制住她，让路寒云有机会偷袭。”李惊棠小声道。
楚颂喻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们躲避的掩体上，似乎是听到这句话，挪动步子向他们靠近。
距离缩短，她站在几人身后：“你们要杀了我吗？”
枪管的火烟还未完全散去，一股肃杀之气，压迫感十足。
童绪刚要提刀回身，李惊棠死死按住她，自己暴露在楚颂喻视线中。
“打个商量，我们不往前面走，你也别开枪？”她尽量使自己语气轻快。
楚颂喻不解地歪头：“可我不杀你们。”
她又把枪背回去，认认真真道：“琏琏说按我的喜好行动，我不喜欢杀人。”
“琏琏？”李惊棠问。
提到这个名字，楚颂喻笑了笑：“对，琏琏。”
手环叮了一声，洛钦在频道里发信：“是甘天的首领沈琏，楚颂喻是他培养的人偶哨兵。”
原来如此。
“好，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你也坐下来，怎么样？”李惊棠循循善诱。
或许是太没防备心，又或许是对实力的绝对自信，楚颂喻真的在几人旁边坐下，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几人。
“琏琏说下层军队的人都是丑八怪，他是不是在骗我？”
她灼热的视线尤其看向李惊棠。
李惊棠卷着头发，也不知道这位是什么路数。
“谢谢，你也长得很好看，特别是头发。”
楚颂喻揪着头发末端，呆愣愣地：“是吗？可琏琏说我的头发很碍事。”
“那是他不懂欣赏。”李惊棠借着她低头的时机，疯狂向路寒云使眼色。
路寒云隐在暗处，擅于藏匿的他此刻收敛了浑身气息，若不是瞥见黑暗中钢刀一闪而过的光芒，李惊棠也无法锁定他的具体位置。
“可琏琏说的话从来不会出错。”她很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浑身蜷缩起来，抱着膝盖难过道。
平常不会有人跟楚颂喻聊这些，甘天的人都害怕身后的沈琏，从来不会与自己聊天。
楚颂喻闷闷的，试探性地拉住李惊棠的袖子。
“再跟我聊聊天，等琏琏出来，我会让他放你们走。”
“好，聊什么？”李惊棠还在等待一个足够好的时机。
“琏琏说你是从巴比伦下来的人，我想知道巴比伦是什么样子？”
“巴比伦啊……”李惊棠难得卡顿，“就是一个很漂亮，很，呃……”
楚颂喻眨眨眼。
李惊棠也不知道巴比伦到底什么样，自己穿越过来就被送到下层，只能张着一张嘴开始瞎编。
“路上都是各种颜色的花，缤纷多彩，高楼大厦林立，太阳，月亮，星星会交替轮转，走在街上都是温暖的，生活在那里的人都喜欢喝茶赏花看书，不用打打杀杀……”
陈闲舟犯嘀咕：“她说的不是书上重启日之前的世界吗？编也编一点没有的吧？”
“能唬住人就行。”童绪的重点跑得很偏。
楚颂喻陷入沉思，似乎在想象着她描摹出来的世界。
“露水点在绿叶之上，花鸟草虫生机盎然，金黄色的田野一望无际……”
李惊棠越说越慢，到最后甚至有了长达几秒的停顿。
“当然，这些都是……”
路寒云的钢刀架在了楚颂喻脖子上，割除了一条血线。他用膝盖将楚颂喻摁在地上，形成了弓身的姿势。
陈闲舟立马把她的两把机枪扒下来，瞬间，楚颂喻成为了任人宰割的败势方。
“我骗你的。”
李惊棠在她耳边淡淡道。
几人抽出登山绳，将楚颂喻捆得严严实实，扔在墙边。
路寒云终于敢大声呼吸，他浑身冒着冷汗：“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拿刀架着她的时候总觉得像在面对一只高级影。”
楚颂喻还是沉思的模样，她垂着头，皮肤贴在寒凉冰面上，忽然无声地哭了起来。
“琏琏。”她小声唤道。
这句话落下，脚下的冰面迅速被血色染红，此前泾渭分明的水流覆上冰面，只见被水流淌过的寒冰纷纷融化，汇进激流之中。
血色海水没上鞋底，竟将鞋面一同腐蚀，融化的黑胶流进地底，李惊棠感觉到脚心阵阵灼烫。
“这个水有腐蚀性！”李惊棠赶忙爬上掩体，从水流中脱离。
那些海水快要贴上楚颂喻时停了下来，楚颂喻眼睛一眨不眨，水流的最后面站着一个人。
他语气无奈，却又饱含宠溺：“跟你说过，不要相信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琏琏。”楚颂喻的视线被红色长发遮住，看不清楚沈琏的身影，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头发如此碍事。
“沈琏。”李惊棠心下一震。
沈琏的身后漂浮着一枚莹白色的影核，那是影成熟期的表现。影核身上的黑雾铺天盖地，拢在水流之上，瞬息绵延千米。
苍南山的红云在沉睡期都能无声无息杀死两万多名星河士兵，更遑论一个成熟期的水鱼。
脚下被黑雾笼罩的水流湍急，猛烈冲刷起千米坚冰。
李惊棠意识到，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
打晕甘天的一队成员，左熙从他们身上翻找出几个通讯手环，分发给士兵，花了几分钟弄清了原理。
他把手环戴在手腕上，接收到一条新消息。
【已找到水鱼。】
李惊棠的动作还算快，甘天故意引导星河队员分散到不同房间，方便逐个击破，为了不遗漏下任何一位成员，左熙带领队员在蜂巢房中地毯式搜查。
大量影徘徊在中控室附近，对他们虎视眈眈。
他已经找回了八/九支小队，左熙分出两支小队留守中控室，防止甘天再次夺回控制权，剩下的跟他一边剿灭影一边集合士兵。
行动比想象中的顺利不少，偶尔遇到高级影也很快解决。
又过了十几分钟，已经绕蜂巢房走过完整的一圈，左熙清点队伍人数。
“……六百五十五，六百五十六。”
他们从星河基地出发时，总人数达两万余人，加上留在地面驻守的三千人，活下来的不过两成。
乐正云一直跟在队伍中，听到最终的数字时惨淡地笑了笑：“没关系，再找找。”
总比金乌几乎全军覆没好得多。
她的生机几乎断绝，全靠陈闲舟的那管药吊着口气。左熙本想留她在中控室休息，但她执拗地留在队伍里，每经过一块人形冰雕便让周围的士兵帮她敲碎，轻轻地取下尸体的身份铭牌放在口袋里。
同为指挥官，左熙能体会到这种剜心刮骨的痛。
一个偌大的分部，只剩下最后几个士兵，叫人如何能够承受？
乐正云又将一块铭牌取下，摩挲着上面凹凸的字迹，忽然道：“这次回去，巴比伦可能会有大乱，你和韩渊一不要受上面的干扰，稳固防线。”
春夏叛变，仅仅只针对下层吗？
巴比伦以春夏为基石建立，那里的所有人都在春夏的监控之下，无所遁形。如果春夏同时背叛巴比伦，那么等待巴比伦人，将是无尽的混乱与恐惧。
左熙应下来：“这次回去，跟我回星河？”
乐正云摇摇头。
左熙想劝她两句：“不想去星河的话，让韩渊一把你接走也行，你是指挥官，只要你还活着金乌就在。”
“我知道。”乐正云的视线有些模糊，“明明平时老被嘲笑爱哭，今天却一点都哭不出来，是不是很奇怪？”
左熙看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压低帽檐：“不奇怪。”
乐正云还想说什么，通讯手环却在此刻亮起。
李惊棠那边发来了第二条消息。
【水鱼已进入成熟期，请求支援！】
看到这条消息的瞬间，乐正云掩盖下去悲伤神色，立马跟左熙合议：“分两百士兵给我，我带队解决剩下的甘天成员，你去跟李惊棠汇合。”
事态紧急，左熙不再多言，临别前他深深看了一眼，最后只道：“考虑一下，去星河还是玉轮。”
乐正云扶正自己的身份铭牌，扬声道：“等我回复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没入相反又相同的黑暗中去。
*
水鱼的影核被流动的水团包裹着，它飞在沈琏身前，引导着沈琏缓步到楚颂喻身边。
楚颂喻抖动脚腕，铁链相撞，声音脆响。
“琏琏，我错了。”她主动道。
“乖孩子。”沈琏的掌心准确无误地抚上她的脑袋，楚颂喻下意识地拱起脑袋。
“不过做错了事还是要有惩罚。”他忽然一顿。
楚颂喻呆愣看他。
“稍微会有点疼，你忍耐一下。”沈琏轻声。
头顶的水鱼坠落下水滴，落在火红长发上。楚颂喻痛不欲生地闭上眼，水滴溅落的地方竟被腐蚀出洞，能闻到皮肉溃烂的味道。
“啊——”她忍不住惨叫起来。
她的头部露出裂痕，沈琏指尖微微用力，撬开了她的皮肉。
整个大脑都被青白的手指挖出来，沈琏随意地丢在地上，还带着残留的肉块。
水鱼的影核钻进楚颂喻的头骨中，红发飞扬，如同断翅的蝶。
沈琏神经质地笑起来：“惩罚结束了，阿喻。”
回应他的不再是“琏琏”二字，而是一阵低沉的嘶吼，以及漂浮在空中，凝出剑刃形状的黑雾。
“当务之急是阻止甘天继续围杀我们的士兵，避免成为水鱼成熟的养料，然后找到水鱼，严防死守。”
左熙听完她的分析：“我会立马召集士兵前往中央控制室，阻止甘天行动，此外再分出一支小队……”
他只停顿了几秒：“李惊棠，童绪，陈闲舟，洛钦，还有你……”
路寒云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报上名号。
“就由你们几人组成小队搜查水鱼位置，找到后立马汇报情况。”
比起寻找水鱼，集合士兵的行动将会更危险，在失去通讯手段的情况下，想要召集到足够抗衡甘天的兵力必须沿着影区底部的蜂巢房地毯式搜索。
这里影群无处不在，挣脱冰封的高级影更是数不胜数，这次行动无异于将布满地雷的道路全部踩过一遍。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几人：“合金门在入口的七点钟方向，注意安全，千万不要跟水鱼正面对抗，保全自己为上。”
李惊棠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有些话不必多说。
她领头先走，不经意想起以前童绪对她说的一句话：
“指挥官对我们很好，越危险的任务越会冲在前面，他比任何人都心疼我们。”
童绪确实没有说谎，李惊棠想，等回来可以试着改口叫他指挥官。在此之前，就先完成各自的任务吧。
*
几人在黑暗里一路摸索，路寒云领头，陈闲舟殿后，沿着来路返回。
入口距离中央控制室有些距离，陈闲舟搓搓肩膀，冷得浑身发抖：“能不能放我回去啊？我感觉再过几分钟我就要被冻成冰雕了。”
自毁程序已经开启了近六个小时，温度早就突破了人体承受极限。
路寒云作为哨兵，听力顶尖，闻言嗤笑：“有些人现在就不行了，干脆就如他的愿吧，免得到时候还要拖着一块冰雕做任务。”
陈闲舟顺走他的糖之后一颗都没留，毁尸灭迹，可谓丧心病狂。
陈闲舟被嘲讽了也不跳脚：“我只是个柔弱的向导，自然说不过你们这些哨兵。”
看他跟人斗嘴依旧生龙活虎，估计只是不想参与这种麻烦的任务，李惊棠懒得管。
倒是童绪当真了，她问道：“需要把你送回去吗？”
陈闲舟忙不迭答应：“辛苦了，你真是个好人啊。”
童绪拿着手电探照一周：“按照现在的速度，两分钟左右就能回到入口底下，我送你上去再下来。”
路寒云立即反对：“他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还要你送他上去？没说他是逃兵就已经很客气了好吧？”
陈闲舟哎呀一声：“那不如你送我上去？我看你还能活蹦乱跳的，精力无处发泄不如日行一善。”
路寒云不知道看见什么，冷哼一声到他面前：“好啊，但你先帮我们个忙。”
他拽上陈闲舟一只手臂，腰腹发力，轻轻松松便将陈闲舟向前方抛去。
“你在干什么？”陈闲舟还没搞清楚情况，斜里冒出几束红外激光，冲他身后发射出去。
“我靠，有这么深仇大恨吗？”他在空中调整姿势，勉勉强强躲过去。
路寒云从他身后如迅鹰一般飞入黑雾中，手腕钢刀精准连掷，陈闲舟惊魂未定地回头，不过几个眨眼，路寒云便拖着几个甘天的人丢到面前。
“躲在暗处想偷袭我们。”他拍拍手望向陈闲舟，做了个鬼脸，“谢了，要不是你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我还不会这么轻松。”
有我没有重要吗？陈闲舟不敢说出来，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李惊棠蹲下来，随便扒了两下甘天的尸体：“有了。”
她把找出来的通讯手环举在众人面前：“我们的通讯设备不能使用，但甘天的还可以，等会可以靠这个联系上左熙。”
几人搜刮好又重新上路，很快便回到入口底下。
站在洞口下方，耳边持续着滴答滴答的声音。
陈闲舟仰头看向洞口，疑惑道：“刚才下来的时候是这样吗？”
李惊棠摸向墙壁，一手黏腻冰凉的触感。童绪的手电照她，竟沾了满手的黑血。
“从上面流下来的，”李惊棠道，“洞口估计也有甘天的人。”
甘天的这次计划，面面俱到，根本不给下层可以逃脱的机会。
“你还想上去吗？”李惊棠似笑非笑问陈闲舟。
陈闲舟果断摇摇头：“谁知道上面有多少人？我很担心刚上去就被爆头。”
合金门又有多少人把守？
李惊棠望向深处，黑暗张牙舞爪，彰显着极度危险的信号。
“走吧走吧，”陈闲舟催促着。推着几人往合金门去，“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抓紧过去，我还能立个战功什么的。”
跟着左熙说的方向大概走了二十分钟，空气里开始被咸腥味填满，他们远远看到一堵冰封的门。
临近门边，冰封近千米，海水从门外流进影区，在低温下变成坚冰。李惊棠踏上冰面，脚下透明如镜，还有浓郁的咸湿气味，她控制着身体，尽量不让自己滑倒。
这里死亡一般静寂无声，冰面的雾气被吸入肺，都觉得刀片在刮。
没有人？
李惊棠有些意外，大致扫过一圈，甚至连疑似水鱼的痕迹都没看到。
他们就这样到了门前。
这扇合金门上银色闪烁，八角舵正处中央，上面印满了太阳光环的图案，有冰屑掉落在缝隙之中。
门外能听见隐秘的深海浪声，涌动的海水覆盖在门外，两边的气压差导致站在门前十分不适。
李惊棠耳边回荡着“嗡嗡”的声响，她低头，想要从诡异的静谧里找到什么线索。
咔咔，咔咔。
冰面上浮现出暗红色，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要将冰霜烧毁殆尽。
李惊棠望过去，那是一截苍白的小腿，白色裙摆溅满血滴，皮质的高帮鞋更显得脚踝纤细。
他们的前方缓缓走出了一个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火红长发及腰，瀑布一般散在脑后，她脚上套着沉重的黑色铁链，就像被束缚的美丽人偶。
“楚颂喻。”她说出自己的名字。
楚颂喻的身后背着两把形态不一的机枪，一把95式班用机枪，一把88式通用机枪，背负两把加起来足有二十千克的枪械，步伐依旧轻盈如猫。
“你是？”她既没有穿甘天的红色长袍，也没有军部的作战服，李惊棠摸不清她的身份。
“甘天干部。”她在洛钦身上短暂停留了两秒，解下身后的轻机枪，脚腕上的铁链哗啦碰撞。
“别再靠近。”她警告着。
楚颂喻的身后，阴湿的穿堂风阵阵，冰面竟在她脚下一分为二，变成了潺潺的水流。
如此奇观，只有S级影能做到。
水鱼就在后面！
几人行动起来，路寒云率先飞跃过去，逼近距离，楚颂喻扣动扳机，5.8×42毫米的弹药几百发连射，她腰上围着的一圈弹匣清空，楚颂喻以极快的速度换上新弹匣，枪口再次瞄准李惊棠众人。
路寒云及时滚到侧边，爆发的子弹凿进冰面，留下一个个深坑。
她的火力更猛，不能硬上。
陈闲舟边躲避边丢精神炸弹，没想到一点作用都不起。
“她是不是个哨兵啊？”他都在怀疑了。
“能光靠臂力抵抗住机枪发射时的后坐力，不是哨兵还是什么？”李惊棠找到掩体躲在后面，气喘吁吁道。
她趁此机会在通讯频道里留下消息：“已找到水鱼。”
左熙只要从甘天身上搜刮通讯设备，便能立即看到这条留言。
李惊棠伸头出去，楚颂喻放下了手中的机枪，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
看来不是无差别攻击，只要不表现出靠近的意图，她便不会开枪。
“想办法正面牵制住她，让路寒云有机会偷袭。”李惊棠小声道。
楚颂喻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们躲避的掩体上，似乎是听到这句话，挪动步子向他们靠近。
距离缩短，她站在几人身后：“你们要杀了我吗？”
枪管的火烟还未完全散去，一股肃杀之气，压迫感十足。
童绪刚要提刀回身，李惊棠死死按住她，自己暴露在楚颂喻视线中。
“打个商量，我们不往前面走，你也别开枪？”她尽量使自己语气轻快。
楚颂喻不解地歪头：“可我不杀你们。”
她又把枪背回去，认认真真道：“琏琏说按我的喜好行动，我不喜欢杀人。”
“琏琏？”李惊棠问。
提到这个名字，楚颂喻笑了笑：“对，琏琏。”
手环叮了一声，洛钦在频道里发信：“是甘天的首领沈琏，楚颂喻是他培养的人偶哨兵。”
原来如此。
“好，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你也坐下来，怎么样？”李惊棠循循善诱。
或许是太没防备心，又或许是对实力的绝对自信，楚颂喻真的在几人旁边坐下，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几人。
“琏琏说下层军队的人都是丑八怪，他是不是在骗我？”
她灼热的视线尤其看向李惊棠。
李惊棠卷着头发，也不知道这位是什么路数。
“谢谢，你也长得很好看，特别是头发。”
楚颂喻揪着头发末端，呆愣愣地：“是吗？可琏琏说我的头发很碍事。”
“那是他不懂欣赏。”李惊棠借着她低头的时机，疯狂向路寒云使眼色。
路寒云隐在暗处，擅于藏匿的他此刻收敛了浑身气息，若不是瞥见黑暗中钢刀一闪而过的光芒，李惊棠也无法锁定他的具体位置。
“可琏琏说的话从来不会出错。”她很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浑身蜷缩起来，抱着膝盖难过道。
平常不会有人跟楚颂喻聊这些，甘天的人都害怕身后的沈琏，从来不会与自己聊天。
楚颂喻闷闷的，试探性地拉住李惊棠的袖子。
“再跟我聊聊天，等琏琏出来，我会让他放你们走。”
“好，聊什么？”李惊棠还在等待一个足够好的时机。
“琏琏说你是从巴比伦下来的人，我想知道巴比伦是什么样子？”
“巴比伦啊……”李惊棠难得卡顿，“就是一个很漂亮，很，呃……”
楚颂喻眨眨眼。
李惊棠也不知道巴比伦到底什么样，自己穿越过来就被送到下层，只能张着一张嘴开始瞎编。
“路上都是各种颜色的花，缤纷多彩，高楼大厦林立，太阳，月亮，星星会交替轮转，走在街上都是温暖的，生活在那里的人都喜欢喝茶赏花看书，不用打打杀杀……”
陈闲舟犯嘀咕：“她说的不是书上重启日之前的世界吗？编也编一点没有的吧？”
“能唬住人就行。”童绪的重点跑得很偏。
楚颂喻陷入沉思，似乎在想象着她描摹出来的世界。
“露水点在绿叶之上，花鸟草虫生机盎然，金黄色的田野一望无际……”
李惊棠越说越慢，到最后甚至有了长达几秒的停顿。
“当然，这些都是……”
路寒云的钢刀架在了楚颂喻脖子上，割除了一条血线。他用膝盖将楚颂喻摁在地上，形成了弓身的姿势。
陈闲舟立马把她的两把机枪扒下来，瞬间，楚颂喻成为了任人宰割的败势方。
“我骗你的。”
李惊棠在她耳边淡淡道。
几人抽出登山绳，将楚颂喻捆得严严实实，扔在墙边。
路寒云终于敢大声呼吸，他浑身冒着冷汗：“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拿刀架着她的时候总觉得像在面对一只高级影。”
楚颂喻还是沉思的模样，她垂着头，皮肤贴在寒凉冰面上，忽然无声地哭了起来。
“琏琏。”她小声唤道。
这句话落下，脚下的冰面迅速被血色染红，此前泾渭分明的水流覆上冰面，只见被水流淌过的寒冰纷纷融化，汇进激流之中。
血色海水没上鞋底，竟将鞋面一同腐蚀，融化的黑胶流进地底，李惊棠感觉到脚心阵阵灼烫。
“这个水有腐蚀性！”李惊棠赶忙爬上掩体，从水流中脱离。
那些海水快要贴上楚颂喻时停了下来，楚颂喻眼睛一眨不眨，水流的最后面站着一个人。
他语气无奈，却又饱含宠溺：“跟你说过，不要相信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琏琏。”楚颂喻的视线被红色长发遮住，看不清楚沈琏的身影，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头发如此碍事。
“沈琏。”李惊棠心下一震。
沈琏的身后漂浮着一枚莹白色的影核，那是影成熟期的表现。影核身上的黑雾铺天盖地，拢在水流之上，瞬息绵延千米。
苍南山的红云在沉睡期都能无声无息杀死两万多名星河士兵，更遑论一个成熟期的水鱼。
脚下被黑雾笼罩的水流湍急，猛烈冲刷起千米坚冰。
李惊棠意识到，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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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晕甘天的一队成员，左熙从他们身上翻找出几个通讯手环，分发给士兵，花了几分钟弄清了原理。
他把手环戴在手腕上，接收到一条新消息。
【已找到水鱼。】
李惊棠的动作还算快，甘天故意引导星河队员分散到不同房间，方便逐个击破，为了不遗漏下任何一位成员，左熙带领队员在蜂巢房中地毯式搜查。
大量影徘徊在中控室附近，对他们虎视眈眈。
他已经找回了八/九支小队，左熙分出两支小队留守中控室，防止甘天再次夺回控制权，剩下的跟他一边剿灭影一边集合士兵。
行动比想象中的顺利不少，偶尔遇到高级影也很快解决。
又过了十几分钟，已经绕蜂巢房走过完整的一圈，左熙清点队伍人数。
“……六百五十五，六百五十六。”
他们从星河基地出发时，总人数达两万余人，加上留在地面驻守的三千人，活下来的不过两成。
乐正云一直跟在队伍中，听到最终的数字时惨淡地笑了笑：“没关系，再找找。”
总比金乌几乎全军覆没好得多。
她的生机几乎断绝，全靠陈闲舟的那管药吊着口气。左熙本想留她在中控室休息，但她执拗地留在队伍里，每经过一块人形冰雕便让周围的士兵帮她敲碎，轻轻地取下尸体的身份铭牌放在口袋里。
同为指挥官，左熙能体会到这种剜心刮骨的痛。
一个偌大的分部，只剩下最后几个士兵，叫人如何能够承受？
乐正云又将一块铭牌取下，摩挲着上面凹凸的字迹，忽然道：“这次回去，巴比伦可能会有大乱，你和韩渊一不要受上面的干扰，稳固防线。”
春夏叛变，仅仅只针对下层吗？
巴比伦以春夏为基石建立，那里的所有人都在春夏的监控之下，无所遁形。如果春夏同时背叛巴比伦，那么等待巴比伦人，将是无尽的混乱与恐惧。
左熙应下来：“这次回去，跟我回星河？”
乐正云摇摇头。
左熙想劝她两句：“不想去星河的话，让韩渊一把你接走也行，你是指挥官，只要你还活着金乌就在。”
“我知道。”乐正云的视线有些模糊，“明明平时老被嘲笑爱哭，今天却一点都哭不出来，是不是很奇怪？”
左熙看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压低帽檐：“不奇怪。”
乐正云还想说什么，通讯手环却在此刻亮起。
李惊棠那边发来了第二条消息。
【水鱼已进入成熟期，请求支援！】
看到这条消息的瞬间，乐正云掩盖下去悲伤神色，立马跟左熙合议：“分两百士兵给我，我带队解决剩下的甘天成员，你去跟李惊棠汇合。”
事态紧急，左熙不再多言，临别前他深深看了一眼，最后只道：“考虑一下，去星河还是玉轮。”
乐正云扶正自己的身份铭牌，扬声道：“等我回复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没入相反又相同的黑暗中去。
*
水鱼的影核被流动的水团包裹着，它飞在沈琏身前，引导着沈琏缓步到楚颂喻身边。
楚颂喻抖动脚腕，铁链相撞，声音脆响。
“琏琏，我错了。”她主动道。
“乖孩子。”沈琏的掌心准确无误地抚上她的脑袋，楚颂喻下意识地拱起脑袋。
“不过做错了事还是要有惩罚。”他忽然一顿。
楚颂喻呆愣看他。
“稍微会有点疼，你忍耐一下。”沈琏轻声。
头顶的水鱼坠落下水滴，落在火红长发上。楚颂喻痛不欲生地闭上眼，水滴溅落的地方竟被腐蚀出洞，能闻到皮肉溃烂的味道。
“啊——”她忍不住惨叫起来。
她的头部露出裂痕，沈琏指尖微微用力，撬开了她的皮肉。
整个大脑都被青白的手指挖出来，沈琏随意地丢在地上，还带着残留的肉块。
水鱼的影核钻进楚颂喻的头骨中，红发飞扬，如同断翅的蝶。
沈琏神经质地笑起来：“惩罚结束了，阿喻。”
回应他的不再是“琏琏”二字，而是一阵低沉的嘶吼，以及漂浮在空中，凝出剑刃形状的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