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杨开只死死盯着躺在床上的二边,眼神似乎要喷出火来,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溜进来的,竟然在如此敏感的关头出现在圣上的面前!

    他只觉得背脊都是凉的,似乎已经渗了一身冷汗出来。

    司州马凯咬着牙,更是想要用眼神将杨开给掐死,这个宗主他是怎么当的,宗内这点事情都能出状况?!

    李宰只觉得奇怪,面前这人莫非是刺客?

    可他能感觉出来,此人并无什么根骨,亦没有刺客的杀气,当真和在街上见的寻常百姓无异——甚至,因为此人明显有伤疾,他都远远不如一个普通人有危险。

    是百姓?

    为何会有百姓在此处?

    而二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顾韩阳只告诉过他在这里等候,然后将收治病人的事情说给皇上听。

    他出于对顾韩阳的感激,便也就答应了。

    但面圣这两个简单的字,告诉他的时候是一码事,然而此时此刻,圣上真的出现在自己跟前的时候,二边才发现这比自己想的要难得多。

    剑锋死死咬在他的喉咙上,二边连一口唾沫都不敢往下咽。

    他哪里想得到,真正面见皇上的时候却是这番如临大敌的阵仗,搞不好一个轻举妄动,连自己的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殿下小心,臣这便将此人押回审问!”

    李宰的金光法身压住了二边的肩膀,本人则在韩东文身前如此禀报。

    “殿下恕罪!”

    杨开膝下一软直接扑通一下趴跪在地,大声道:“此人、此人定是在工地闲逛的工人,不知圣驾将至逗留在此,还请殿下莫要降罪寒英宗,草民、草民……”

    李宰冷哼一声:“殿下今日要登楼一事早和你们说过,既然事先知道如此安排,还在此处留下此等可疑人士,寒英宗多半也逃不了干系!”

    他本就是国兵司的人,更是官达部尉,全无道理给寒英宗留什么面子。

    杨开听了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而那脖子被剑指着的二边更是懵了。

    “哎哎,李宰。”

    眼看二边被吓得够呛,韩东文急忙站出来打圆场:“不必如此。”

    他抬头看了看已经抖得和筛子一样的二边,有些于心不忍,咳嗽一声:“你,自己说来听听,是什么人,又为何在此,可是有事要禀来给寡人听?”

    圣上在说话?

    圣上在对面和我说话?

    二边愣了愣神,身前的剑便一下子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叫他开口。

    “殿、殿下,草民叫沈连山,人都叫草民沈、沈二边,是边洲人,到这天鹰城里找了寒英宗做、做外门包工讨口饭吃的……”

    “我去你的!”

    杨开趴在地上,嘴里焦急的不行:“殿下、殿下,我宗内外门的弟子中绝无这等人,就算有,那也是外门不肖弟子擅自操作,绝非寒英宗有谋反之图啊!”

    “安静。”

    韩东文撇了杨开一眼,望向了二边,循循善诱道:“沈连山,沈二边,那你今日是为何事在这倚红楼中等着寡人?”

    听着自己的名字从泗蒙最为尊贵的那个人口中念出,二边只觉得太不真实,有些恍惚了:“殿下,草民是在外门做工时伤了腿脚,天鹰城中医馆收不下许多人,所以……”

    或许是太过紧张,二边说到一半竟然卡了壳,韩东文急忙咳嗽一声:“所以,你们到此倚红楼中休养,因为尚在搭建,并不会有麻烦?”

    “正是,正是!”

    二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他的腿脚却并不能下跪:“殿下,本来草民求医无门走投无路,正是寒英宗这位工队的队长把我们放进倚红楼来,这才捡回一条命啊。”() ()

    “胡说八道!”

    杨开几乎要气疯了:“殿下,殿下,寒英宗怎么会有此等熊心豹子胆,怎敢擅自挪用殿下所修楼宇,此事、此事完全是这群包工自己干出来的好事,殿下明鉴啊!”

    他心里几乎已经将那个莫名其妙的工队小队长骂上了一万遍,方才在广场上,自己内门能稳稳当当拿到手的好处被拱手送给了这小队长,眼下这小队长更是擅自把这些臭工人像捡垃圾似的收到了倚红楼中,现在圣上知道了,岂不是触怒龙颜?!

    “你说此事是工队长一人所为?”

    韩东文挑起眉毛,望着面前趴在地上的杨开。

    “正是!殿下,寒英宗绝未授意插手,草民这就命人以最快速度找出这工队长来!”

    听见韩东文的口风略有松动,杨开自然是百般切割关系,心下松了口气:“殿下,此人不过是做了小小一个工队队长,竟就如此草率而为,要他保荐三司人选一事,更是……”

    “做得很不错!”

    韩东文大手一挥,屋里安静了下来。

    杨开话都没有说完,口型都仍旧停留在最后一个字上,直在原地怀疑自己的耳朵。

    “寡人原本担忧这盖楼工程浩大,虽有必要,但仍可能叫百姓视为芥蒂,无法理解,失了民心。”

    韩东文抬头看了看隔间的柱房门窗,满意道:“但如此一来,此人岂不正是替寡人向天下昭示了仁善之心,何错之有?这是帮了寡人的忙啊!”

    他看向坐在病榻边上的二边:“你说给我听听,这几日患病去不了病院的工人都像你一般借住在这怡红楼中,又是何人照顾你们?”

    二边连忙点头道:“殿下,是天鹰城中一处明珞药坊里的善人们主动来照顾我们的。”

    “好,赏!”

    韩东文一挥手:“这些人有仁善之心,自当一并受赏,将此事通告州内,凡是有行医善举的,一个不漏全都于今夜星舟之上赐酒宴,赏钱银!”

    三个部尉相互望了望,李宰松开了二边,杨开整个人已经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只愣在原地不动了。

    “殿下。”

    一个柔媚的声音响起,江可茵轻轻拉住了韩东文的胳膊,她抬眼看了看韩东文,露出一丝笑容来。

    韩东文顿时有些紧张,这出戏已经是他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尽力编排出来的了,就算多有牵强,还有不少经不起推敲的地方,但多少能给皇帝初号机一些帮助,也联系不到韩东文自己身上。

    难不成江可茵看出了什么来?

    “殿下设计怡红楼时便告诉过可儿,这怡红楼是为了万民也能通晓风月之美,以后也要面向万民经营,如今楼宇已成,殿下可想好将此楼如何经营了?”

    韩东文瞪大了眼珠子。

    江可茵这是在给自己递话?

    刚刚韩东文自己不过是说了要在星舟给行善的人赐宴,她为何突然就愿意配合自己了?

    “咳咳,本来这各处怡红楼之掌柜人等应当由法司各司州提名州内人选经营,但依寡人看,这凉州的怡红楼,大可以赏给这小工队长来管!”

    “于草莽处识英雄,举人不分贵贱,殿下实在圣明!”司州马凯拱手高呼。

    不知道这是哪路小子,但得如此机缘,毫无疑问是殿下目前最感兴趣的人。

    将殿下感兴趣的人安置好了,对马凯自己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韩东文正呵呵哈哈地笑着,忽然感觉手臂一痛,赫然是被江可茵掐了一下。

    他正要低头,江可茵便已经贴紧了他的身子,压低了声音道:

    “差不多闭嘴吧,再说就穿帮了。”

    韩东文身子一僵。

    她看出什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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