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气入体的时候云琬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快醒来的时候，她又觉得那不是梦。
梦里有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周身环着黑气。
她只浅浅一笑，将她拽入那段过去。
“玉京烽火，扶清旧梦。”
女子携着与云琬一模一样的嗓音清冽念道。
黑气化为玉京的云海，她望见一个一身青衣的少女拿着剑，自信拜别：“神女云琬，此去凡间，必不负所望。”
她站在修真阁外，合手弯腰行礼。
周身的黑气翻涌，再泛开时，她身着一身交领便衣，置身于一轿辇。
她正晃晃悠悠，突有箭矢袭来。
千万支箭落下，她想使法术，却发现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她仓惶跑出，瞧见地上的横尸。
她的身侧还有箭矢袭来，她想侧身躲开，身子却动弹不得。
飞来的箭矢插在她肩上，血溅出，她失去了意识。
看来这副身子并不是她能控制的。
虽然不知她是谁，为何长得与自己一样。
云琬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一塌上。
她缓缓起身，摸到肩上被包扎好的伤口，痛得皱了一下眉。
该死，明明不是自己的身子，痛觉却是连着的。
她弄不清自己的情况，便向四周扫着，这似乎是一个竹楼，内壁挂着一些动物头骨和花纹织布。
房间的门虚掩着，似乎是怕风冷关着，又怕闷留了条缝。
她缓缓起身，穿上鞋，向门外走去。
听见虫鸣的时候，她推开门，便推开了无边的夜色。
竹楼的二楼直面着头顶的星空，再往下便是竹林的叶子。
她赏了一会，觉得这竹林的形状眼熟得很，便顺着扶手下楼。
她刚走下楼梯，便一把撞在来人的怀里。
视野里浮现南疆的红衣，和几缕白色的头发。
她抬眸，望见那双如水的眼瞳。
长长的睫毛半盖着那双清泉般干净的、黑中有些偏灰的漂亮眼瞳，他的眼尾微微上扬，眼角处有些泛红。
她望着他的眼眸，好像在望着晨暮时远山青黛色的朦胧。
这般漂亮的人，她再熟悉不过。
林尤川？她在内心喊着，伸出手来。
正当她欣喜自己终于可以控制这副身体时，却发觉对方眼中并未起什么波澜。
而她伸出的右手不知从袖中哪里抹出短刀，刺向面前人。
少年侧头一躲，左手利落夺去短刀。
他的右手握上云琬的手腕，似乎是控制了力度，只使她的右手动弹不得，却也没将她的手腕弄疼。
而此时的她却不领情地挣扎道：“放开我！”
“公主这般吼叫，若将人引来，便不好了。”他没松手，只是说教道。
她挣扎了一阵，还想回嘴，肚子突然不争气一叫。
“咕嘟”一声长鸣，她些许羞红了脸。
“随我来。”他松开手，转身向竹楼一层走去。
她似乎逐渐放下了警惕，没再动手，跟了上去。
他在墙角点起一盏灯，提着灯照亮一层的空间，云琬才看出，那是一个厨房。
这是，先前她给他做饵块的地方？
云琬好奇跟了上去。
晨雾渐起，空气里飘来露水的清新。
混杂着些许饭菜香气。
红衣少年将灯挂在厨房的柱子上，在灶台前走动忙着，炊烟从屋中散出。
她坐在厨房外的地阶上。
过了一会，他从厨房中走出，一手端着一碗什么，另一手提着灯。
“给。”一碗饵块被递来云琬面前，她用双手接过，瓦做的碗壁厚重，有些温热，却不烫手。
提灯被挂在在云琬身旁的竹壁上，碗内的景致瞬间被照亮。
茶色的清汤里荡着一大撮饵块，旁落着几片白菜叶和一些豆角碎，最上面缀着一些青绿的葱花。
林尤川又进到厨房，不知从哪里寻到一双筷子，浸入灶台旁的木桶里用泉水洗了洗，走出厨房，将筷子递给她。
“快吃吧。”少年的声音清冷。
云琬接过筷子，便夹起碗内的粗面。
泉水浸过的竹筷握着有些清凉，伴着刚出锅的清汤，平添了些许甘甜。
她狼吞虎咽了好几口。
“你怎知我是公主？”吃到一半，她开口问道。
“姑娘身上的玉佩，应是扶清王族的象征。”林尤川道，他的语调冷冷的。
“你是何人？这里是何处？”她又问。
“南疆。我是这里的少主。”
果然。
云琬还想继续吃，却被迫开口道：“为什么救我？”
她的目光扫到少年身上，却瞧到他手上，藏在袖中的手腕露出了些许腥红的鞭痕。
“你。”
少年似乎发现了她的目光，忙拉住袖管遮掩。
远处的竹叶开始沙沙作响，随后传来一阵凉风。
云琬手里端着还留有余温的碗，仍不禁打了个哆嗦，耳旁的发丝被风吹着黏在脸上。
他的手伏在锁骨前，解开了身上的披风。
云琬正埋头吃着，突然感到头顶的光被什么遮住。
黑色的披风在风中展开，落在她的背上。
少女抬眸，嘴里还挂着饵块，却望见少年的发丝垂在脸前，红色的衣衫挡住视线，伴随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
披风的系带被一双手轻轻拉扯到云琬的脖颈前，小心系上一个牢固的活结。
少年起身，红色的衣衫离开了她的视线。
“后山有车马，公主吃完这碗，便离开这吧。”
天色渐亮，云雾泛起淡粉。
她披着晨光，只觉得心间又冷又暖。
吃完饵块后，她却没有离开南疆。
她往后山走的路上，走岔了路，她走过竹林时失了方向，再走出时竟看到一个山洞。
洞口是一扇精致坚实的石门，洞口旁的地面立着一石牌，写着“地宫”二字。
洞口前方的地面上刻着一个石阵，由一些陌生的文字组成，周围是六根画满图腾的石柱。
她也不太看得懂，好奇驱使下上前随便摆弄了一下。
她手摸上石柱上的鬼脸，她的食指正好落在鬼脸的眼珠子上。
只听“轰隆”一声，那鬼脸的眼珠子向内一凹，地上的石阵突然开口。
云琬还没来得及叫喊，就一个踩空掉了下去。
大概掉了一层楼的高度，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痛！云琬扶着快断掉的腰站起身，才看清周遭的模样。
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全靠墙上点着的火把照明。扑鼻传来的有霉味还有些许死物腐烂的味道。
那味道腥臭到令人作呕，逼得她用手掩住口鼻。
这似乎是一个地窖一般的地方，四周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坛子，盖着盖子，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地窖的中央有一个木头桌子，上面摆着些书卷，还有一沓白纸红字的记录。
她走上前，打量着纸上的东西，可惜写的不是中原的文字，她读不懂。
兴冲冲地离开桌边，她又走到一个最大的坛子前，利落揭开瓦盖。
一股腐臭扑鼻，望见坛中装着何物的那一瞬，她的瞳孔不住地颤了一下。
“嘶——”云琬手一缩，迅速地盖回盖子。
恐惧感使她在一旁站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那个坛子里泡着的，是个人，并且还有气息，应该是个活人。
“义父。”熟悉的声音响起，有些小，似乎是来自离她有一些距离的地方。
义父？会不会是刚刚的那个少年？云琬忙起身，跟着声音的方向寻过去。
她来到另一个洞穴，那声音更加清晰了些，似乎来自于她的头顶。
她踮起脚，仔细听着。
“姒黎，你来了。”男子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欣喜的语调。
“王上，少主那边——”女子的声音继续着，“您叫他除掉冉家，可他几番推脱不曾行动，甚至放走。”
看来另一边的男子是南疆王？云琬揣测着。
“昨日我已惩戒过他。我这义子生性软弱，却天赋异禀，本王还需要他在巫蛊方面的本事。”那南疆王边说边走动起来，踱步声在头顶响起，“十四五岁的少年还年轻着，只要他坚信本王所作是为南疆，便会跟着本王，况且本王于他有养育之恩，他不会不顺从本王。”
“王上，您知道的，我并非担心他有恻隐之心。”那女子的声音有些勾人，“只是担心他再这般犹豫，会坏了您的计划。”
“本王知道。”南疆王道，“所以，本王这不是还有你吗？”
那女子扑哧一笑。
“知道了，我去善后。”女子道，随即离开，“必为您抹干净。”
云琬又听了一阵，见不再有声响，才肯离开。
她在洞穴里寻寻觅觅许久，才找到一条很窄的暗道，沿着暗道走了许久，竟走到一处分叉处。
左，还是右？她歪着脑袋，手指扶在下巴上。
她闭上眼，细细听着，右边的尽头传来潺潺流水声，伴随着些许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很轻，但能听见。
于是自信迈开步，往右边的通道走去。
果然走了一会儿，她就来到了外面，面前是树林和一条小河，小河旁，一匹马拉着四轮的马车正被拴在那里，乖乖吃着草。
这家伙过得不错嘛。云琬想着，绕过了它。
她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着，期望如此走回到住处。
她在洞穴里耽误许久，如今一晃已然是黄昏。
晚霞正浸满天空。
云琬按照白天的路往住处走，继续穿过村寨。
可她走到一半，突然闻到些许烧焦的味道，而后伴随着少女愤怒的吵架声。
“你在做什么？住手！”少女的叫喊声夹杂着愤怒，撕破村寨的安宁。
她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紫衣少女正扯着林尤川。
少女的发丝上绑着细细的、彩色的粗布带子，眉心点着绛色的花纹，那图腾般的纹路正随着皱起的眉心拧成一团，眉下的杏眼正愤怒地望着红衣的少年。
而那少年此刻正手执一火把，垂下白色发丝的胸前衣襟被少女狠狠抓着，少年的头不自觉地退后，整个人站着，却显得些许无助，他望着面前的少女脸上似乎写着很多话。
二人的身后是一个很大的院落，篱笆围起的院子里有一竹做的屋子，屋子有三层，看起来是这个寨子里很气派的一家。院子里有一些架子，上面错落放着各种草药。
只是这一切现在都被火海吞没着。
二人站在火海前拉扯争吵着，周围围了一些观望的人。
云琬悄悄融入人群。
“阿芸，我……”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无辜，似乎在叫那位少女的名字。
不知为何，听见这句的时候，云琬的心揪了一下。
少女渐渐松开抓着少年衣襟的手，又欲向着火海的方向跑去：“也是，和你这个少主说这些，又有何用。”
少年见状，奋力拦住少女想要往火海里冲的身子，道：“阿芸，你不能进去！”
“你放开我！”少女挣扎着，奋力脱开少年的手。
“阿芸，你听我说，没有时间了，你快带你父亲离开南疆，别待在这里了。”少年极力解释，他的发丝随着晚风飘动。
“呵，离开？去哪？我从小便生在这里，与我父亲一同生活。再过几日我便要嫁人，你叫我离开？凭什么？”那少女争吵道，“你差人骗我们去后山采药，又安排车马让我们走，叫我们不知道你在此烧了我家传了十几代的祖宅？”
“我冉家在南疆做了几百年的祭司，你们凭什么赶尽杀绝？”那少女的情绪激动起来，手指着远方观望的人群，“还是因为你们害怕，怕我们家人带着南疆的民众一起闹上去？”
周围的人群唏嘘。
“阿芸，你听我说，我义父的人就要来了，你们这次真的不能再——”林尤川走上前，伸出手欲要搭话。
他的手被那少女利落地拍开：“我不听你说！”
“我们一起长大，从前你口口声声说要让南疆民众过得更好。我还以为你是不同的。”少女眼中噙着泪，指尖戳着林尤川的胸口道，“是我天真，狼子怎会没有野心？你和你那义父不过是一个嘴脸。”
“不是的，阿芸我——”少年的眼神落寞，他攥紧了拳，想要做最后的争辩。
“别叫我阿芸！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做。”少女的眼神里写满了决绝，“还是说，你恨我要嫁给别人，你恨我同你青梅竹马一场却还是拒绝了你的深情？”
少年握着火把的手抽动了一下。
“不是的阿芸，我从未如此想——”
二人在那争吵着，云琬的左眼却有滚烫的一滴水，划过脸颊。
“恶事都做尽了，还不敢承认吗？”少女走上前，轻佻地望了望他，“尤川，你给我听好了。我有喜欢的人，虽然不是你，但我冉鲜芸也愿与你做一辈子的好友。”
“可惜那是先前，而现在，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少女的眼中噙着泪花，收回手，便转身离开。
林尤川站在原地，低着头，脸躲在发丝后，身后的火光摇曳，照在他身上，却未能增添一丝光亮。
身后的人群里有人指指点点感叹着少年的无情，他们观望了一会，见再无新事发生，便三两渐渐都走了。
人群散去，只剩云琬站在少年跟前，许是望着少年发丝摇晃下黯淡的目光，她忍不住上前。
“原来你叫尤川。”她开口道。
“你偷偷送他们离开南疆，再借火势造祭司父女身亡的假象，倒是很聪明的一招。”云琬手搭着下巴，琢磨道。
少年的目光不为所动，只是小声道：“至少这样，她可以平安了。”
“她说得也对，我和义父，没什么区别。”少年转身，闭了闭眼，又睁开，他的眼角微微颤抖。
“真的，没有区别吗？”云琬问道，她问这句的时候，走上前，抬眸望着少年的脸。
“怎么没有区别呢。”少年的眼神躲向下方，“我满心想着救世，手上却做着杀人的勾当。”
“你可愿意与我离开南疆？”云琬开口。
话语从少女清冷的嗓音中道出，被火光噼啪的烧灼声衬得清晰。
他的眸子里映出少女微笑的脸庞。
“同我去中原，可好？”她伸出手邀请道，“去救天下，去救世人。”
他的眼中闪过动容，却又很快熄灭：“可我得留在南疆，我还要帮义父做事。我自小便是孤儿，是义父捡到并养大了我。义父，于我有恩。”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你既能报恩，又能跟我走。你会愿意吗？”她没有理会面前人的怀疑，继续道，“明日寨外清泉边，我等你跟我走。”
少年人没有应声，也没有拒绝。
背后竹屋被火烧的黑黝，碎屑带着微弱的火星，飘飞在晚风里，如星火般点缀在带着晚霞的层云前。
快醒来的时候，她又觉得那不是梦。
梦里有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周身环着黑气。
她只浅浅一笑，将她拽入那段过去。
“玉京烽火，扶清旧梦。”
女子携着与云琬一模一样的嗓音清冽念道。
黑气化为玉京的云海，她望见一个一身青衣的少女拿着剑，自信拜别：“神女云琬，此去凡间，必不负所望。”
她站在修真阁外，合手弯腰行礼。
周身的黑气翻涌，再泛开时，她身着一身交领便衣，置身于一轿辇。
她正晃晃悠悠，突有箭矢袭来。
千万支箭落下，她想使法术，却发现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她仓惶跑出，瞧见地上的横尸。
她的身侧还有箭矢袭来，她想侧身躲开，身子却动弹不得。
飞来的箭矢插在她肩上，血溅出，她失去了意识。
看来这副身子并不是她能控制的。
虽然不知她是谁，为何长得与自己一样。
云琬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一塌上。
她缓缓起身，摸到肩上被包扎好的伤口，痛得皱了一下眉。
该死，明明不是自己的身子，痛觉却是连着的。
她弄不清自己的情况，便向四周扫着，这似乎是一个竹楼，内壁挂着一些动物头骨和花纹织布。
房间的门虚掩着，似乎是怕风冷关着，又怕闷留了条缝。
她缓缓起身，穿上鞋，向门外走去。
听见虫鸣的时候，她推开门，便推开了无边的夜色。
竹楼的二楼直面着头顶的星空，再往下便是竹林的叶子。
她赏了一会，觉得这竹林的形状眼熟得很，便顺着扶手下楼。
她刚走下楼梯，便一把撞在来人的怀里。
视野里浮现南疆的红衣，和几缕白色的头发。
她抬眸，望见那双如水的眼瞳。
长长的睫毛半盖着那双清泉般干净的、黑中有些偏灰的漂亮眼瞳，他的眼尾微微上扬，眼角处有些泛红。
她望着他的眼眸，好像在望着晨暮时远山青黛色的朦胧。
这般漂亮的人，她再熟悉不过。
林尤川？她在内心喊着，伸出手来。
正当她欣喜自己终于可以控制这副身体时，却发觉对方眼中并未起什么波澜。
而她伸出的右手不知从袖中哪里抹出短刀，刺向面前人。
少年侧头一躲，左手利落夺去短刀。
他的右手握上云琬的手腕，似乎是控制了力度，只使她的右手动弹不得，却也没将她的手腕弄疼。
而此时的她却不领情地挣扎道：“放开我！”
“公主这般吼叫，若将人引来，便不好了。”他没松手，只是说教道。
她挣扎了一阵，还想回嘴，肚子突然不争气一叫。
“咕嘟”一声长鸣，她些许羞红了脸。
“随我来。”他松开手，转身向竹楼一层走去。
她似乎逐渐放下了警惕，没再动手，跟了上去。
他在墙角点起一盏灯，提着灯照亮一层的空间，云琬才看出，那是一个厨房。
这是，先前她给他做饵块的地方？
云琬好奇跟了上去。
晨雾渐起，空气里飘来露水的清新。
混杂着些许饭菜香气。
红衣少年将灯挂在厨房的柱子上，在灶台前走动忙着，炊烟从屋中散出。
她坐在厨房外的地阶上。
过了一会，他从厨房中走出，一手端着一碗什么，另一手提着灯。
“给。”一碗饵块被递来云琬面前，她用双手接过，瓦做的碗壁厚重，有些温热，却不烫手。
提灯被挂在在云琬身旁的竹壁上，碗内的景致瞬间被照亮。
茶色的清汤里荡着一大撮饵块，旁落着几片白菜叶和一些豆角碎，最上面缀着一些青绿的葱花。
林尤川又进到厨房，不知从哪里寻到一双筷子，浸入灶台旁的木桶里用泉水洗了洗，走出厨房，将筷子递给她。
“快吃吧。”少年的声音清冷。
云琬接过筷子，便夹起碗内的粗面。
泉水浸过的竹筷握着有些清凉，伴着刚出锅的清汤，平添了些许甘甜。
她狼吞虎咽了好几口。
“你怎知我是公主？”吃到一半，她开口问道。
“姑娘身上的玉佩，应是扶清王族的象征。”林尤川道，他的语调冷冷的。
“你是何人？这里是何处？”她又问。
“南疆。我是这里的少主。”
果然。
云琬还想继续吃，却被迫开口道：“为什么救我？”
她的目光扫到少年身上，却瞧到他手上，藏在袖中的手腕露出了些许腥红的鞭痕。
“你。”
少年似乎发现了她的目光，忙拉住袖管遮掩。
远处的竹叶开始沙沙作响，随后传来一阵凉风。
云琬手里端着还留有余温的碗，仍不禁打了个哆嗦，耳旁的发丝被风吹着黏在脸上。
他的手伏在锁骨前，解开了身上的披风。
云琬正埋头吃着，突然感到头顶的光被什么遮住。
黑色的披风在风中展开，落在她的背上。
少女抬眸，嘴里还挂着饵块，却望见少年的发丝垂在脸前，红色的衣衫挡住视线，伴随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
披风的系带被一双手轻轻拉扯到云琬的脖颈前，小心系上一个牢固的活结。
少年起身，红色的衣衫离开了她的视线。
“后山有车马，公主吃完这碗，便离开这吧。”
天色渐亮，云雾泛起淡粉。
她披着晨光，只觉得心间又冷又暖。
吃完饵块后，她却没有离开南疆。
她往后山走的路上，走岔了路，她走过竹林时失了方向，再走出时竟看到一个山洞。
洞口是一扇精致坚实的石门，洞口旁的地面立着一石牌，写着“地宫”二字。
洞口前方的地面上刻着一个石阵，由一些陌生的文字组成，周围是六根画满图腾的石柱。
她也不太看得懂，好奇驱使下上前随便摆弄了一下。
她手摸上石柱上的鬼脸，她的食指正好落在鬼脸的眼珠子上。
只听“轰隆”一声，那鬼脸的眼珠子向内一凹，地上的石阵突然开口。
云琬还没来得及叫喊，就一个踩空掉了下去。
大概掉了一层楼的高度，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痛！云琬扶着快断掉的腰站起身，才看清周遭的模样。
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全靠墙上点着的火把照明。扑鼻传来的有霉味还有些许死物腐烂的味道。
那味道腥臭到令人作呕，逼得她用手掩住口鼻。
这似乎是一个地窖一般的地方，四周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坛子，盖着盖子，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地窖的中央有一个木头桌子，上面摆着些书卷，还有一沓白纸红字的记录。
她走上前，打量着纸上的东西，可惜写的不是中原的文字，她读不懂。
兴冲冲地离开桌边，她又走到一个最大的坛子前，利落揭开瓦盖。
一股腐臭扑鼻，望见坛中装着何物的那一瞬，她的瞳孔不住地颤了一下。
“嘶——”云琬手一缩，迅速地盖回盖子。
恐惧感使她在一旁站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那个坛子里泡着的，是个人，并且还有气息，应该是个活人。
“义父。”熟悉的声音响起，有些小，似乎是来自离她有一些距离的地方。
义父？会不会是刚刚的那个少年？云琬忙起身，跟着声音的方向寻过去。
她来到另一个洞穴，那声音更加清晰了些，似乎来自于她的头顶。
她踮起脚，仔细听着。
“姒黎，你来了。”男子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欣喜的语调。
“王上，少主那边——”女子的声音继续着，“您叫他除掉冉家，可他几番推脱不曾行动，甚至放走。”
看来另一边的男子是南疆王？云琬揣测着。
“昨日我已惩戒过他。我这义子生性软弱，却天赋异禀，本王还需要他在巫蛊方面的本事。”那南疆王边说边走动起来，踱步声在头顶响起，“十四五岁的少年还年轻着，只要他坚信本王所作是为南疆，便会跟着本王，况且本王于他有养育之恩，他不会不顺从本王。”
“王上，您知道的，我并非担心他有恻隐之心。”那女子的声音有些勾人，“只是担心他再这般犹豫，会坏了您的计划。”
“本王知道。”南疆王道，“所以，本王这不是还有你吗？”
那女子扑哧一笑。
“知道了，我去善后。”女子道，随即离开，“必为您抹干净。”
云琬又听了一阵，见不再有声响，才肯离开。
她在洞穴里寻寻觅觅许久，才找到一条很窄的暗道，沿着暗道走了许久，竟走到一处分叉处。
左，还是右？她歪着脑袋，手指扶在下巴上。
她闭上眼，细细听着，右边的尽头传来潺潺流水声，伴随着些许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很轻，但能听见。
于是自信迈开步，往右边的通道走去。
果然走了一会儿，她就来到了外面，面前是树林和一条小河，小河旁，一匹马拉着四轮的马车正被拴在那里，乖乖吃着草。
这家伙过得不错嘛。云琬想着，绕过了它。
她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着，期望如此走回到住处。
她在洞穴里耽误许久，如今一晃已然是黄昏。
晚霞正浸满天空。
云琬按照白天的路往住处走，继续穿过村寨。
可她走到一半，突然闻到些许烧焦的味道，而后伴随着少女愤怒的吵架声。
“你在做什么？住手！”少女的叫喊声夹杂着愤怒，撕破村寨的安宁。
她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紫衣少女正扯着林尤川。
少女的发丝上绑着细细的、彩色的粗布带子，眉心点着绛色的花纹，那图腾般的纹路正随着皱起的眉心拧成一团，眉下的杏眼正愤怒地望着红衣的少年。
而那少年此刻正手执一火把，垂下白色发丝的胸前衣襟被少女狠狠抓着，少年的头不自觉地退后，整个人站着，却显得些许无助，他望着面前的少女脸上似乎写着很多话。
二人的身后是一个很大的院落，篱笆围起的院子里有一竹做的屋子，屋子有三层，看起来是这个寨子里很气派的一家。院子里有一些架子，上面错落放着各种草药。
只是这一切现在都被火海吞没着。
二人站在火海前拉扯争吵着，周围围了一些观望的人。
云琬悄悄融入人群。
“阿芸，我……”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无辜，似乎在叫那位少女的名字。
不知为何，听见这句的时候，云琬的心揪了一下。
少女渐渐松开抓着少年衣襟的手，又欲向着火海的方向跑去：“也是，和你这个少主说这些，又有何用。”
少年见状，奋力拦住少女想要往火海里冲的身子，道：“阿芸，你不能进去！”
“你放开我！”少女挣扎着，奋力脱开少年的手。
“阿芸，你听我说，没有时间了，你快带你父亲离开南疆，别待在这里了。”少年极力解释，他的发丝随着晚风飘动。
“呵，离开？去哪？我从小便生在这里，与我父亲一同生活。再过几日我便要嫁人，你叫我离开？凭什么？”那少女争吵道，“你差人骗我们去后山采药，又安排车马让我们走，叫我们不知道你在此烧了我家传了十几代的祖宅？”
“我冉家在南疆做了几百年的祭司，你们凭什么赶尽杀绝？”那少女的情绪激动起来，手指着远方观望的人群，“还是因为你们害怕，怕我们家人带着南疆的民众一起闹上去？”
周围的人群唏嘘。
“阿芸，你听我说，我义父的人就要来了，你们这次真的不能再——”林尤川走上前，伸出手欲要搭话。
他的手被那少女利落地拍开：“我不听你说！”
“我们一起长大，从前你口口声声说要让南疆民众过得更好。我还以为你是不同的。”少女眼中噙着泪，指尖戳着林尤川的胸口道，“是我天真，狼子怎会没有野心？你和你那义父不过是一个嘴脸。”
“不是的，阿芸我——”少年的眼神落寞，他攥紧了拳，想要做最后的争辩。
“别叫我阿芸！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做。”少女的眼神里写满了决绝，“还是说，你恨我要嫁给别人，你恨我同你青梅竹马一场却还是拒绝了你的深情？”
少年握着火把的手抽动了一下。
“不是的阿芸，我从未如此想——”
二人在那争吵着，云琬的左眼却有滚烫的一滴水，划过脸颊。
“恶事都做尽了，还不敢承认吗？”少女走上前，轻佻地望了望他，“尤川，你给我听好了。我有喜欢的人，虽然不是你，但我冉鲜芸也愿与你做一辈子的好友。”
“可惜那是先前，而现在，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少女的眼中噙着泪花，收回手，便转身离开。
林尤川站在原地，低着头，脸躲在发丝后，身后的火光摇曳，照在他身上，却未能增添一丝光亮。
身后的人群里有人指指点点感叹着少年的无情，他们观望了一会，见再无新事发生，便三两渐渐都走了。
人群散去，只剩云琬站在少年跟前，许是望着少年发丝摇晃下黯淡的目光，她忍不住上前。
“原来你叫尤川。”她开口道。
“你偷偷送他们离开南疆，再借火势造祭司父女身亡的假象，倒是很聪明的一招。”云琬手搭着下巴，琢磨道。
少年的目光不为所动，只是小声道：“至少这样，她可以平安了。”
“她说得也对，我和义父，没什么区别。”少年转身，闭了闭眼，又睁开，他的眼角微微颤抖。
“真的，没有区别吗？”云琬问道，她问这句的时候，走上前，抬眸望着少年的脸。
“怎么没有区别呢。”少年的眼神躲向下方，“我满心想着救世，手上却做着杀人的勾当。”
“你可愿意与我离开南疆？”云琬开口。
话语从少女清冷的嗓音中道出，被火光噼啪的烧灼声衬得清晰。
他的眸子里映出少女微笑的脸庞。
“同我去中原，可好？”她伸出手邀请道，“去救天下，去救世人。”
他的眼中闪过动容，却又很快熄灭：“可我得留在南疆，我还要帮义父做事。我自小便是孤儿，是义父捡到并养大了我。义父，于我有恩。”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你既能报恩，又能跟我走。你会愿意吗？”她没有理会面前人的怀疑，继续道，“明日寨外清泉边，我等你跟我走。”
少年人没有应声，也没有拒绝。
背后竹屋被火烧的黑黝，碎屑带着微弱的火星，飘飞在晚风里，如星火般点缀在带着晚霞的层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