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什么？”
净梵边问着，伸伸手指，榻下碎银便就飞出来落进手心里。她捏着这粒碎银向前两步，伸手塞进小唯抱在胸前的荷包里。
小唯看着她的动作，抹去颊边泪水呆呆道：“净梵仙人不是……已经走了吗？”
净梵平静道：“我只是想问清楚一件事。”
小唯：“什么？”
“我明明不曾伤害你，你为何怕我？”
小唯一愣，低头不敢看她。
“不回答也没关系，”净梵轻轻勾唇一笑，她走到旁边桌椅前坐下，转头问：“你想不想修仙？”
小唯不解，犹豫着还是点点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可若这件事做了能活得更好，那为什么不呢？
净梵唇边笑容更深，“那你可愿意现在就同我去连清山？”
小唯双眼瞬间瞪圆：“这……我、我可以吗，这样可以吗？”
“当然。”
不再犹豫，小唯用力点头：“我去！”
他目光水润润的，望着净梵唇角含笑，似惊喜又似羞涩。
净梵收起笑容，从桌边起身，推开医室门走出去。
“走吧。”
小唯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两人前脚御剑离开驻地，后脚，正在后山某处大树下，与元微商量弟子甄选之事的秦无衣突然顿了顿。
元微察言观色，“秦师兄怎么了？”
秦无衣表情微妙：“大师姐回来了，将那少年带走了。”
他虽修为境界不及元微，但因为是驻地管事，所以对驻地外面的结界掌控比净梵更深一些。
元微却笑：“带走才像她的性格。”
秦无衣惊讶，斟酌道：“听师妹口吻，似乎与大师姐渊源颇深？”
元微摇头：“不过少年相识，哪至于什么渊源。”
抬头远看。
青山连绵，碧空如洗。
＊
一路御剑而去，天边云是白的，地上是堆积的雪也是白的。迎面而来的风也格外凉，呼吸一口，从鼻尖一直沁进肺里。
小唯站在净梵身后，将脸全部埋进了斗篷里。
净梵回头看他一眼，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身后飞舞的长发立即落下，乖顺地垂在肩头。
迎面的风停住了。
小唯吸吸鼻子，回头看，筠州城已经不见了踪迹。他问：“我们不用跟其他仙人告别吗？”
净梵身子站得笔直，头也不回，只声音淡淡传过来。
“不用，他们知道的。”
小唯抿唇，忐忑：“连清山在哪里？我们要走多久啊？”
“筠州往东北方向去，大约数十万里。”说到这里，净梵顿了顿，“若我一个人十天便能到，现在加上你的话，大概十五天？”
小唯缩缩脖子，垂下眼睫：“是我拖累仙人了吗？”
“不关你事，” 净梵摇头：“是我自己御剑学得不好，不会载人。”
“那……我去了连清山，就可以修仙问道，像仙人你一样了么？”
“哪里这么容易，你得先通过连清山的入门试炼，成为连清山弟子之后才能修炼本门心法。想像我一样的话，或许……得二、三十年之后吧？”
小唯看她：“若是没有通过，仙人会把我再送回来吗？”
净梵：“你若想，可以。”
“不想呢？”
“连清山下亦有凡人城镇。”
“为什么？”
净梵一怔，侧头：“什么？”
小唯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执拗：“仙人为什么再回来把我带走？”
净梵不语。
脚下月随在法力的驱动下一直匀速往前，被白雪覆盖的大地渐渐变得葱翠，偶尔一只苍鹰从脚边掠过。
“那你先前，又为何要我把你带走？”净梵反问道。
小唯目光一抖。
他垂头，收起目光，“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净梵却笑：“你有你的理由和私心，我也有我的理由。当然，我手中这把月随斩过妖魔无数，若你敢做坏事，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这话说得带着杀气，小唯咽咽口水，心脏砰砰直跳。
他张张嘴，想为自己辩白几句。
净梵已经换了话头：“不早了，先休息一会儿吧，我记得前面小山上有间破庙。”
小唯还没反应过来，正想低头看看是哪座小山，却觉脚下忽地一坠。
“啊——”
惊叫一声，他身子一歪就从剑上栽了下去。
耳边风声呼呼，脚下没有任何着力，小唯闭着眼往下掉，整个人手脚乱舞想抓住些什么。
慌乱间。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拽住他的衣领向上一提。
风声立止。
脚下一实，身后净梵语气淡淡：“安全了。”
拽住衣领的手收回，小唯睁开眼，心有余悸地打量着面前这间破庙。
入目所及的墙体砖缝整齐，房梁鱼鳞一般从高到低依次排列在脊山上，一座神像端坐在屋子中间的供台上，慈眉善目。
看来看去，除了空旷陈旧了些，倒看不出哪里有‘破’。
净梵收起月随，抱胸道：“据说数千年前，此处也是一个修仙门派，只后来妖魔现世，这派中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后继无人才荒废，只留下了这间因为供着神像而设了防御和洁净阵法的屋子。”
小唯四处打量，张嘴惊叹：“好气派的房子，比城里的还好。”
他嘴上的城里，自然是筠州城。
净梵失笑，“不止这里。”
她转身将小唯带到门边，手指着庙外一望无际的旷野。
“除了门派，这里还曾有一片极热闹的民居集市，只可惜因为妖魔，现在只剩下这点废墟了。”
这里离筠州已经有一段距离，雪下到这边已经势颓，只路边的草菓里积了一点浅浅的白。
旷野间能看得出一些农田阡陌的形状，只是草木丛丛，将昔日繁华一并掩盖在枝叶之下。
“可……”
小唯眉头微蹙，似是担心，“住在这里离大城这么远，又没有结界，他们难道就不怕妖魔么？”
净梵扑哧一声，转过头去。
她以往笑，都是勾勾唇角极为克制的，笑成现在这样，却还是第一次。
小唯双颊红透，疑惑地眨眨眼。
知道这样不妥，净梵收了声，将上翘的唇角努力压下道：“你年纪小不知道，一千年前，这世上并无妖魔。”
小唯半懂不懂：“啊？”
“不说这个，”净梵转移话题：“你先休息，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
话音落下，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仙人们都来去无踪，小唯早就见怪不怪，他转身从门口走进去。
小庙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底。
四面空空荡荡，许多窗框都已经破烂腐朽，只神像下摆着两个蒲团挨在一起，看着还算齐整。
小唯走过去，想将其中一个拖出来点坐一坐，手才摸上蒲团表面布料，轻轻一抓却碎了一手。
他震惊：“这……”
仔细一看，发现蒲团表面虽然在阵法之下维持得还算不错，可内里早就腐朽不堪，才叫他一抓就坏。
怪不得。
小唯拍去掌心碎布，不再动这蒲团。
庙里虽然看着还算干净，地面上却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他站起身，四周打量了一会儿，走到门边折了几根树枝捆在一处结成扫帚。
将地上灰尘扫尽，他又捡了一些干枯的树枝进来堆在墙边。
如果要在这里过夜的话，可不能没有火堆。
捡了柴火，又在小小的庙里走过一圈。摸摸神像下供台上的桌布，入手柔软，没有腐朽的迹象。
他心里一喜，忙拿下来撕成两片，将两只蒲团裹住。
这样就有坐的地方了。
正动作着，脖颈处突然一凉。
小唯一愣，系好手上的蒲团后抬手一抹，湿漉漉的。下雨屋顶漏了？
他疑惑回头，却见庙里那应该站在供台上的神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脸上表情也不复先前的慈眉善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嘴巴咧开，涎水滴滴答答，一脸馋像。
这模样，哪像神像？分明是座妖像。
“啊——”
小唯尖叫着甩掉手中干柴，拔腿就往门外跑。
“救命！！”
还没跑出去几步，头顶风声忽起。
他就地一滚，一只石掌伸过来捉了个空，将旁边木柱拍得粉碎。
小庙摇摇欲坠。
“嘻嘻，”
紧随其后的，是这样诡异的笑声。
小唯起身：“救命——”
石掌又伸过来，小唯连连后退，石掌贴着他的脸颊擦过，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脸上刺痛。
小唯停下动作顶顶腮帮，嘶地一声，转身冷冷盯着这石像，眼底突然泛起一抹带着血腥的红。
石像突然停住动作，它看着小唯，脸上表情似乎有点疑惑，又凑过鼻子想闻闻他身上味道。
脸才凑近，一道清冷的女声比它更快。
“月随！”
无星无月，太阳高挂，却有一泓月光照进庙里，寂静无声。
石像轰然倒地，碎成齑粉。
似乎被吓到，小唯跌坐在地上，低头捂住胸口不住喘息。
一只素白的手递到面前：“没事吧？”
小唯不动。
净梵皱眉，“怎么了？”
咬着唇抬头，小唯眼中含泪，苍白的脸衬着脸上血痕显得格外可怜。
“我……”
他泫然欲泣，“我、我腿软……”
净梵边问着，伸伸手指，榻下碎银便就飞出来落进手心里。她捏着这粒碎银向前两步，伸手塞进小唯抱在胸前的荷包里。
小唯看着她的动作，抹去颊边泪水呆呆道：“净梵仙人不是……已经走了吗？”
净梵平静道：“我只是想问清楚一件事。”
小唯：“什么？”
“我明明不曾伤害你，你为何怕我？”
小唯一愣，低头不敢看她。
“不回答也没关系，”净梵轻轻勾唇一笑，她走到旁边桌椅前坐下，转头问：“你想不想修仙？”
小唯不解，犹豫着还是点点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可若这件事做了能活得更好，那为什么不呢？
净梵唇边笑容更深，“那你可愿意现在就同我去连清山？”
小唯双眼瞬间瞪圆：“这……我、我可以吗，这样可以吗？”
“当然。”
不再犹豫，小唯用力点头：“我去！”
他目光水润润的，望着净梵唇角含笑，似惊喜又似羞涩。
净梵收起笑容，从桌边起身，推开医室门走出去。
“走吧。”
小唯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两人前脚御剑离开驻地，后脚，正在后山某处大树下，与元微商量弟子甄选之事的秦无衣突然顿了顿。
元微察言观色，“秦师兄怎么了？”
秦无衣表情微妙：“大师姐回来了，将那少年带走了。”
他虽修为境界不及元微，但因为是驻地管事，所以对驻地外面的结界掌控比净梵更深一些。
元微却笑：“带走才像她的性格。”
秦无衣惊讶，斟酌道：“听师妹口吻，似乎与大师姐渊源颇深？”
元微摇头：“不过少年相识，哪至于什么渊源。”
抬头远看。
青山连绵，碧空如洗。
＊
一路御剑而去，天边云是白的，地上是堆积的雪也是白的。迎面而来的风也格外凉，呼吸一口，从鼻尖一直沁进肺里。
小唯站在净梵身后，将脸全部埋进了斗篷里。
净梵回头看他一眼，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身后飞舞的长发立即落下，乖顺地垂在肩头。
迎面的风停住了。
小唯吸吸鼻子，回头看，筠州城已经不见了踪迹。他问：“我们不用跟其他仙人告别吗？”
净梵身子站得笔直，头也不回，只声音淡淡传过来。
“不用，他们知道的。”
小唯抿唇，忐忑：“连清山在哪里？我们要走多久啊？”
“筠州往东北方向去，大约数十万里。”说到这里，净梵顿了顿，“若我一个人十天便能到，现在加上你的话，大概十五天？”
小唯缩缩脖子，垂下眼睫：“是我拖累仙人了吗？”
“不关你事，” 净梵摇头：“是我自己御剑学得不好，不会载人。”
“那……我去了连清山，就可以修仙问道，像仙人你一样了么？”
“哪里这么容易，你得先通过连清山的入门试炼，成为连清山弟子之后才能修炼本门心法。想像我一样的话，或许……得二、三十年之后吧？”
小唯看她：“若是没有通过，仙人会把我再送回来吗？”
净梵：“你若想，可以。”
“不想呢？”
“连清山下亦有凡人城镇。”
“为什么？”
净梵一怔，侧头：“什么？”
小唯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执拗：“仙人为什么再回来把我带走？”
净梵不语。
脚下月随在法力的驱动下一直匀速往前，被白雪覆盖的大地渐渐变得葱翠，偶尔一只苍鹰从脚边掠过。
“那你先前，又为何要我把你带走？”净梵反问道。
小唯目光一抖。
他垂头，收起目光，“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净梵却笑：“你有你的理由和私心，我也有我的理由。当然，我手中这把月随斩过妖魔无数，若你敢做坏事，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这话说得带着杀气，小唯咽咽口水，心脏砰砰直跳。
他张张嘴，想为自己辩白几句。
净梵已经换了话头：“不早了，先休息一会儿吧，我记得前面小山上有间破庙。”
小唯还没反应过来，正想低头看看是哪座小山，却觉脚下忽地一坠。
“啊——”
惊叫一声，他身子一歪就从剑上栽了下去。
耳边风声呼呼，脚下没有任何着力，小唯闭着眼往下掉，整个人手脚乱舞想抓住些什么。
慌乱间。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拽住他的衣领向上一提。
风声立止。
脚下一实，身后净梵语气淡淡：“安全了。”
拽住衣领的手收回，小唯睁开眼，心有余悸地打量着面前这间破庙。
入目所及的墙体砖缝整齐，房梁鱼鳞一般从高到低依次排列在脊山上，一座神像端坐在屋子中间的供台上，慈眉善目。
看来看去，除了空旷陈旧了些，倒看不出哪里有‘破’。
净梵收起月随，抱胸道：“据说数千年前，此处也是一个修仙门派，只后来妖魔现世，这派中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后继无人才荒废，只留下了这间因为供着神像而设了防御和洁净阵法的屋子。”
小唯四处打量，张嘴惊叹：“好气派的房子，比城里的还好。”
他嘴上的城里，自然是筠州城。
净梵失笑，“不止这里。”
她转身将小唯带到门边，手指着庙外一望无际的旷野。
“除了门派，这里还曾有一片极热闹的民居集市，只可惜因为妖魔，现在只剩下这点废墟了。”
这里离筠州已经有一段距离，雪下到这边已经势颓，只路边的草菓里积了一点浅浅的白。
旷野间能看得出一些农田阡陌的形状，只是草木丛丛，将昔日繁华一并掩盖在枝叶之下。
“可……”
小唯眉头微蹙，似是担心，“住在这里离大城这么远，又没有结界，他们难道就不怕妖魔么？”
净梵扑哧一声，转过头去。
她以往笑，都是勾勾唇角极为克制的，笑成现在这样，却还是第一次。
小唯双颊红透，疑惑地眨眨眼。
知道这样不妥，净梵收了声，将上翘的唇角努力压下道：“你年纪小不知道，一千年前，这世上并无妖魔。”
小唯半懂不懂：“啊？”
“不说这个，”净梵转移话题：“你先休息，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
话音落下，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仙人们都来去无踪，小唯早就见怪不怪，他转身从门口走进去。
小庙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底。
四面空空荡荡，许多窗框都已经破烂腐朽，只神像下摆着两个蒲团挨在一起，看着还算齐整。
小唯走过去，想将其中一个拖出来点坐一坐，手才摸上蒲团表面布料，轻轻一抓却碎了一手。
他震惊：“这……”
仔细一看，发现蒲团表面虽然在阵法之下维持得还算不错，可内里早就腐朽不堪，才叫他一抓就坏。
怪不得。
小唯拍去掌心碎布，不再动这蒲团。
庙里虽然看着还算干净，地面上却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他站起身，四周打量了一会儿，走到门边折了几根树枝捆在一处结成扫帚。
将地上灰尘扫尽，他又捡了一些干枯的树枝进来堆在墙边。
如果要在这里过夜的话，可不能没有火堆。
捡了柴火，又在小小的庙里走过一圈。摸摸神像下供台上的桌布，入手柔软，没有腐朽的迹象。
他心里一喜，忙拿下来撕成两片，将两只蒲团裹住。
这样就有坐的地方了。
正动作着，脖颈处突然一凉。
小唯一愣，系好手上的蒲团后抬手一抹，湿漉漉的。下雨屋顶漏了？
他疑惑回头，却见庙里那应该站在供台上的神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脸上表情也不复先前的慈眉善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嘴巴咧开，涎水滴滴答答，一脸馋像。
这模样，哪像神像？分明是座妖像。
“啊——”
小唯尖叫着甩掉手中干柴，拔腿就往门外跑。
“救命！！”
还没跑出去几步，头顶风声忽起。
他就地一滚，一只石掌伸过来捉了个空，将旁边木柱拍得粉碎。
小庙摇摇欲坠。
“嘻嘻，”
紧随其后的，是这样诡异的笑声。
小唯起身：“救命——”
石掌又伸过来，小唯连连后退，石掌贴着他的脸颊擦过，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脸上刺痛。
小唯停下动作顶顶腮帮，嘶地一声，转身冷冷盯着这石像，眼底突然泛起一抹带着血腥的红。
石像突然停住动作，它看着小唯，脸上表情似乎有点疑惑，又凑过鼻子想闻闻他身上味道。
脸才凑近，一道清冷的女声比它更快。
“月随！”
无星无月，太阳高挂，却有一泓月光照进庙里，寂静无声。
石像轰然倒地，碎成齑粉。
似乎被吓到，小唯跌坐在地上，低头捂住胸口不住喘息。
一只素白的手递到面前：“没事吧？”
小唯不动。
净梵皱眉，“怎么了？”
咬着唇抬头，小唯眼中含泪，苍白的脸衬着脸上血痕显得格外可怜。
“我……”
他泫然欲泣，“我、我腿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