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是个很健谈的老者,和蔼又爱笑。

    江雾不与他多谈,也不接他方才的话,直奔主题:“可有人来找你学过这种花纹的制法?”

    “每日都有。”

    “他们对你提过身份吗?”

    “没有。不过我对谁都传技,但有一要求,那便是学成之人,无论优秀与否,都得来还师。”

    瞎子笑道:“问的百人之中,唯有一人学会。此人还师,说他叫杨兆博。”

    江雾还没回答,他又说:“这可是你要找的人?”

    他虽眼瞎,可心思竟然这样通透,猜到了她所问的目的。

    他起身回屋,“回吧回吧,天晚了。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

    江雾看他走得顺畅无比,对这儿每一颗石头在哪儿都很清楚。

    江雾把匕首收了起来,走出五里胡同。

    杨兆博分别学成了瞎子和陈慎的技巧,那把斧头也许是他新做的,,而不是郭钟子去买来的,还有三娘房间里的锁是他更换的。

    这些与她面前的调查逻辑能匹配上,而且除去了杨兆博等人,现在嫌疑最大就是赵虎。

    可她不知赵虎有什么动机去杀三娘。

    如果同样是被那位马车雇主,给的一幅画指使……

    江雾也想过去找京城中能有这样高调马车之人,不过高门望族、富门商贾何其多,能有这样马车的人很多。

    她一个个找,很容易打草惊蛇。

    她已经推断出对方城府心思极深,且深谋远虑、手段非常。

    一旦被惊动,为防备她,让京中出现许多镶金的马车干扰她调查,反而得不偿失。

    而谢氏早就不存在了,那个镶金马车里,拥有谢氏匕首的人又会是谁?

    线索几乎等于断掉,江雾现在只能等。

    等谢辞卿交画的时间,冬月廿七。

    若说之前种种让她怀疑谢辞卿,这会儿却不了。

    因为陛下亲自给二人赐婚,他若是前朝余孽,陛下绝不会留他活口。

    /

    江雾回到府中时,天色将晚。

    她走过小径,听见不远处传来江瀛的笑声。

    江瀛把倒在地上的谢辞卿用雪埋起来,一边埋一边嘻嘻哈哈。

    谢辞卿的在雪里鼓起了个人形雪包,脸色都冻得白了,还跟着江瀛一起傻笑。

    江瀛抓出一个雪球,啪一下正中谢辞卿脑门,后拍手捧腹大笑:“二姐夫,你好傻呀!都不躲!”

    “躲了就不好玩了。”

    谢辞卿摸了摸自己被砸红的肌肤,“你雾姐姐说我这是单纯。”

    江瀛笑得更大声了。

    江瀛今年已经十五,别家公子早已诵读四书五经,规矩儒雅,开始与姑娘们相看了。只有他成天爬树下河,调皮捣蛋。

    江雾哪里看不出他在故意欺负谢辞卿,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揪起江瀛的耳朵,“你平日殴打武学夫子,痛骂文史先生,现在竟连你姐夫都敢欺负了?”

    “疼疼疼,”江瀛捂住被揪住的耳朵,“雾姐姐,好痛!”

    江雾:“你还知道疼?”

    江瀛知道她喜欢被夸,嗷嗷乱叫着赞美她:“二姐最美了!您人美心善,放过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知道他是故意的,江雾不罢休地追问:“我哪儿美?”

    江瀛想都不想:“姐姐哪都好看!”

    江雾:“太敷衍,我不依。”

    江瀛绞尽脑汁,“你戴金簪的时候最好看!”

    江雾一愣,“什么金簪?”

    此时江雾别着一支碧绿色的簪子。

    绿色沉稳,不适合她这般年岁的女子。江瀛觉着还是她戴金雀簪更好看。

    谢辞卿已从雪堆里爬出来,他站到江雾的身旁,笑道:“那定然是我送给娘子的那一支了。”

    江雾与谢辞卿结为夫妻乃是天子之命,此前并无过多交往,她并不喜欢他。所以她收下金雀簪后,就放在妆奁里蒙了灰。

    记忆里,她从没佩戴过这支簪子。

    听见江瀛这么说,她觉得古怪,“你何时见我戴过?”

    江瀛欲哭无泪:“太久远了,我早就忘了……”

    江雾如今已能在这些古怪中保持镇定,她不露声色,领着谢辞卿回了房。

    今夜二人并不打算回谢府。

    一回房间,谢辞卿便打了个喷嚏。

    江雾替他拍掉身上的碎雪,又吩咐蕊香去熬姜汤来。

    二人在暖炕上坐下,江雾才说:“平日里上值时,同僚欺负你也罢了。江瀛一个小辈,你也任由他胡作非为?这下若也染了风寒,休想我管你。”

    谢辞卿拉过江雾的手,讨好般地握在手心里,“娘子还是管管我吧。”

    “何况,同僚们都是俗人,我不屑与他们计较。江瀛是小孩儿,我更不在乎。”

    江雾:“那你与谁计较?”

    谢辞卿认真想了想,“谁敢欺负娘子,我就与谁计较。”

    江雾被他逗笑,“你还是先学会自护吧。”

    谢辞卿转了话茬,“嫂嫂今日午后寻我,说邀我入她的诗社。”

    那诗社本来是袁姯主办,她死了半个多月,便自然而然被才华领先的盛姝所主领。

    “嫂嫂从小才华出众,在整个京城,也就只有你二人可以匹敌。”

    江雾说:“你既喜欢书墨水画,她亦才情了得,不如就将她当做知己,与她同入诗社也无妨。”

    江雾一直很佩服盛姝的才情。

    从小一起长大,杨氏动不动就提她的女工、诗词、书画如何出众,而自己只会看手札、论尸体、断凶器。

    盛姝与谢辞卿一旦聚在一块儿,是无休止的高谈阔论。

    江雾还没嫁给谢辞卿的时候,甚至认为盛姝与他更配一些,他们的才华实力相当,还有共同喜好和语言。

    她曾经还悄悄想过这两人结为‘墨侣’,肯定比‘仙侣’要让人艳羡。

    谁知转头自己就成了他的妻子,那些自娱自乐的想法也就没了。

    谢辞卿说:“我跟娘子想的一样,只不过她给了我一个任务,说完成得漂亮,才让我进社。”

    “什么任务?”

    “让我为莫三娘写一句诗,”谢辞卿摸摸脑袋:“我已写了,不过想让娘子也看看如何?”

    江雾不喜欢舞文弄墨。

    但看着他期待的星星眼,想着敷衍敷衍他也行,反正他那么傻,肯定看不出来。

    她道:“拿来吧。”

    谢辞卿喜滋滋从他那小布包里翻出一张纸来。

    江雾摊开来看,上头有一句:‘何苦来这世一遭,一生风月劳碌命。’

    江雾的笑容渐渐收起。

    谢辞卿有些紧张,“可是写得不好?”

    “的确不好,三娘多洒脱的商贾女老板,你何故写的这般凄惨?”

    江雾没说的是,她觉着,谢辞卿的这句诗,更像是在写死去的三娘。

    但眼下,她明明活得好好的。

    谢辞卿虽然才高八斗,读书过多以至于思想不被人理解,但是他并不悲观。

    相反他乐观明朗,润如墨玉公子。

    所以这句诗形容还活着的三娘的诗,江雾觉得很不正常。

    谢辞卿忙把纸拿回去,就要撕掉,“娘子既说不好,那便是真的不好,嫂嫂那般才情了得之人,更要瞧不起了。”

    江雾忙抢回来,“留给我。我是站在嫂嫂的才情角度来说的不好,不过对我这种粗人,也还不错。”

    “既然娘子喜欢,便送你好了。”

    江雾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个留着也许将来会有用。

    这真的太像是在写死去的莫三娘了。

    可是现在的谢辞卿并不知道三娘会死。

    蕊香端着熬好的姜汤送来,又传话说杨氏让他们去用晚膳。

    谢辞卿喝了一整碗姜汤,与江雾去膳厅。

    晚膳用得并不平静,江时困说起西春园,嫌杨氏罚得太重,和她在饭桌上吵了一架。

    无人劝说。

    晚膳后,天色已经晚了下来。

    因在娘家,姑娘与姑爷不可同住一屋,谢辞卿去了客房,江雾则回了闺房。

    江雾在书案前坐下,把那些从审判日带来的画,还有从谢辞卿那里得来的三娘诗,一起摆放在桌上。

    她吩咐蕊香将门窗关好,今日不用守夜,让她退下。

    屋内仅她一人。

    她想到白日在尸房里的猜测。

    有两方人都在暗中监视着她,一个在帮她,一个则在阻止她。

    帮她的那个,会带她去她目前无法到的审判日。

    现在,是她最好验证的机会。

    她要亲自审判经历过三娘死亡的嫌疑人赵虎。

    眼下手握的证据,已经足够她问出很多了。

    江雾看着漏刻,盯着它一点点漏过,等到快亥时的时候,装作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我还会再去一次审判日吗?”

    啪。

    窗户忽然无风自开。

    江雾立时转头望去,被一股冷风吹得迷乱双眼。

    江雾看见许多和之前一样的白光,它们从窗外涌进来,江雾头一次看见它们的形态,像谢辞卿作画时,那些在宣纸上晕染开的墨。

    它们晕着进入,将她笼罩。

    失去意识前,她如上次一样,又听见了谢辞卿的声音:娘子,娘子?

    娘子,快醒醒呀。

    漏刻都要走完了。

    江雾被吵得睁开眼。

    入目是谢辞卿的书房,门窗紧闭,漏刻在漏,但时辰不走。

    她连忙看向窗下。

    赵虎被绑在那儿,眼睛红肿看着她,时不时还抽噎一下。

    江雾这次无法再镇静。

    真的有人在控制着画,是画中的时间在逆流,而不是她。

    帮她的这人……

    唤醒她的声音是谢辞卿,审判处是谢辞卿的书房,那些有她的画,亦是他的画风。

    江雾心里猜忌更甚,是她这傻子夫君?

    也不一定。

    她想到三娘的诗,大胆推断,也许……他和自己一样,都来自更早的时间?

    所以他对三娘的描绘,才会更像是死后的,他经历过她的死。

    这些迷惑,只有离开这一日,她亲自去试探谢辞卿。

    眼下重要的是赵虎。

    江雾坐在书案边,提起谢辞卿常用的笔,边问边记:“是你杀了莫三娘?”

    她开门见山,毕竟除了他,她目前找不到谁是嫌疑人。

    赵虎耷拉着脑袋:“是。”

    “为什么杀她?”

    “她撞破了我和御史大夫的事。”

    江雾写字的笔一停,御史大夫?盛姝的父亲?

    为何又牵扯到了盛家?

    那个郭钟子,也是盛家的奴仆。

    赵虎:“盛崇明监察百官,察到我的头上。我贿赂他银子,要他闭一只眼,被莫三娘知道了。”

    江雾不信:“只是因为这个?”

    赵虎抬起头,隔空望她,眼珠漆黑,漫无边际没有光彩。

    “她害惨了我,如果不是她,我不会收不到来自南方的消息……”

    赵虎愤怒得眼球暴起:“我若知道家妹早在一年前就上吊自戕,怎么也不会答应用一条人命,换一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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