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田中佐治不由得觉得渡边光晋的人生很可悲。

    他的人生也并非那么地不幸,一切都遵从着理性之舵,在快要撞上前方的暗礁时巧妙地躲开了毁灭的契机。如果说没有过片刻的幸福,未免过于夸张,他利用森下的威风来与各式各样的女人上床时,起码是充实又幸福的。

    然而尽管如此,他的人生也是一段无比无聊的航程。现如今还如此愚蠢地掉进了别人恶意设置的圈套里,所以夸张一些,说他的一生是暗淡的,更符合田中佐治等人对渡边的真实定位。

    “其实我早该想通,井川虽然野蛮莽撞,却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对森下桑发动自杀式的袭击。”田中佐治配合着说道,顺着渡边光晋的假设继续往下讲,“井川心里很清楚,就算用这样赤裸裸的手段把森下赶走,他自己也没有太大的几率能够上位,毕竟松叶会上上下下都会怀疑是他干的。”

    “田中桑此话很是有理,我也这样认为。”渡边光晋本就没有阴谋者的特质,对于别人所说的自己无法反驳的话语,他完全不能拒绝,而且从善如流,以为这样做就能展示自己气量大度。

    想到现在自己悲惨的处境,渡边光晋就恨得牙痒痒。相比起难以撼动的三岛和井川,成田胜这个人不仅可恶,而且还是目前自己范围之内唯一能针对的目标。成田胜这个人毁了自己的人生,让他连雅库扎都做不了,再也没有希望可言。

    成田胜自己找上门来送死,渡边光晋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如果不能亲眼看到成田胜遭到处罚、在六本木消失,他这辈子都不会过得顺心如意。

    “成田胜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个黄雀,他利用了三岛和井川的矛盾,这些事情全都是他操作的。我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是因为他,我不能让他在六本木这样风风光光地活着。”

    田中佐治眼神警惕,“渡边桑想让我做些什么呢?”

    “一切听我安排。”

    说了那么多抱怨的话,渡边光晋还是没想到一个合适的方案,田中佐治没办法,决定掌握主导权,按照那天成田胜告诉他的计划,一步步展开。

    “我拒绝。”

    渡边光晋嘴唇微抖,他蓄起稀疏胡须的脸上,既有都市尘埃摩擦出的愤怒,又混杂着疲惫,看上去异样扭曲。也许是他在聚会之前喝了一瓶啤酒,血管里还残存着鲁莽的醉意。

    “呵呵,我知道了。你现在受到了成田胜的重用,被他提拔为副经理了,呵呵。但是,他能够把你捧起来,我也能把你踩下去。”

    “等等,”田中佐治等到渡边发完脾气,这才慢吞吞讲道:“我以前做的事情,都是在得到了森下桑的授意才做的。我只是个护卫,主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必须做什么,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渡边光晋撕破脸皮,更加面目可憎,“现在呢?给成田胜做狗,难道就比以前更风光亮眼吗?”

    “不不不,”田中佐治从口袋中抽出一把手枪,对准了渡边光晋那蹭亮的秃头,嘴角浮现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主人和狗本来就是一体的,狗玩泥巴弄脏了身体,主人也别想干干净净地跑掉。”

    四周的森下旧部纷纷站了起来,神色紧张.

    渡边光晋把手背在身后,高喊道:“你们都别动,先听田中桑说完!”

    “很简单,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做。事成之后,成田胜的产业归我,三岛和井川的产业你们平分。怎么样?”

    ……

    外面天色已然全黑了,偏僻的街道上没有电灯,夜色更加浓重幽邃,远处传来几声弹子房里吵闹的喧哗声,却显得此刻更加寂静。从道路两旁的树叶间隙突然透漏出灯光,成田胜往那儿一看,原来是主人家点燃了蜡烛。这时他才想起来,最近六本木到处都在施工,时而断电,时而停水,想来今天晚上又没有通电。() ()

    他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心口上,那里凹凸不平,躺着一枚刚翻新好的戒指。据中森明菜讲,这枚红宝石戒指是母亲买给她的成人礼物,在价格这一点上,虽然母亲说觉得有点贵,但还是咬咬牙买了下来。

    成田胜可没有像户籍审查员那样问东问西,而是中森明菜自己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生怕别人会误会她似的。

    正是因为如此,成田胜就更不想草率地冲洗掉戒指上的酒水,就这样粗暴地还给中森明菜。于是拜托了一些老道的客人,找到了这家珠宝维修店,郑重其事地把戒指交给了他们。

    说来奇怪,他看着电视机里中森明菜最新的舞台,竟清清楚楚地回忆起那天晚上她无意中脱口而出的话、做的事,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一个眼神,一个词语。

    最近的新歌当中,成田胜最喜欢的是那首充满了异国情调的Meuamoré(我的爱人),虽然中森明菜近来开始演唱新的单曲,但他还是对那首歌念念不忘。

    在这首歌中,他最欣赏的是中森明菜唱了“迷惑又被迷惑的嘉年华”之后她所跳的动作。她张开了手,打开胸襟,上身倾斜着,像是在侧身倾听着由远及近消失在热带中来自里约的狂欢声。加上服装和发型的映衬,和素日里见到的她又更添了几分绚丽多彩。

    为什么如此喜爱中森明菜这个模样,成田胜也说不出所以然,恐怕是因为这显示了安静内敛的中森明菜不为人见的时髦和个性吧,然而在大部分人的眼里,充满了各种矛盾的中森明菜才是最常见的。

    在大众看来,中森明菜在艺能界别具一格,富有进取心,是一个想到什么都敢旁若无人地去做的新女性,有时她的追随者还会感到可恨,恨自己不如中森明菜那样时髦新潮。但是成田胜却不这么想,尽管和她只见过几次,他就发觉这个女孩子还有往昔老派女子的安详、温柔,这样的一面却在她感受到爱意时才会展露出来。

    如此模样,能让所见者油然而生一种与过去不同的怜爱。

    成田胜回忆起中森明菜紧张兮兮地帮他处理脸上伤口那件事,他感受到她身上那种天生的在舞台上专有的年轻泼辣劲儿消失了,呈现出与实际年龄相称的端庄、持重之美,这也令他颇有好感。

    放在离心口最近的戒指变得滚烫了起来,成田胜本想将戒指拿出来放进钱包皮夹里,手臂却不听使唤,就是不肯那样做,他只好叹了口气,压抑着这不同于平常的炽热,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知道自己犹豫了

    一瞬间的犹豫有时会完全改变一个人以后的人生,就在这个瞬间,像是一张白纸锐利的折痕。刚才的犹豫会把他永远包裹起来,使原来的正面变成背面,再也无法返回正面。

    他所持有的理智也会因情况的不同而起到不同的作用,有时还会逼得他达到焦躁的极限。

    虽然深知那种情愫陷阱带来的危险,却终于朝着诱饵疯狂地扑过去,结果,反倒让自己的所有能力,如经验知识、熟练老道、理性客观等,全部失效。不仅如此,二十多年积累下来的能力,还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向莽撞。

    一颗心像是跌倒似的狂跳不止,由于这激烈的心跳,成田胜感觉到自己正在变成气体,挥发在这发霉的夜里。

    回到家里,仿佛生怕自己头脑发热,被莫名其妙的东西所吞噬,慌忙地打开了一瓶啤酒,用袖口擦擦嘴角的泡沫,仰面倒在榻榻米上思维涣散。

    昏暗的蜡烛照着这一片狼藉,就像是什么动物为了维持性命,正拼命的将仅有的一些吃食送进嘴里时,突然被打断,慌忙逃走留下的痕迹。

    醉意正浓时,成田胜恍然想到,明天还要见一个苦苦求见他多日的“狂妄才子”,心情坏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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