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语霜回屋从自己梳妆盒里又翻出了一条手串戴上。
若是让旁人知道众人趋之若鹜的手串，在她这儿随意取用，多半是要气得跳脚。
她五年前游历顺路到了寰金塔寺，又顺手帮主持修复了百年佛像背后的裂痕。
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她的顺路她的顺手都是蓄谋已久罢了。
因慕容霁对寰金塔寺的极力推崇，皇家娶亲皆需由寰金塔寺主持亲自批命。
她之前与诸皇亲国戚被送去的时候，每个贵女都得偿所愿，而她只得了那老方丈一句“命格复杂，可兴可亡”的警告。也正是因此，她那婚事一拖再拖，最后被送上和亲的轿子。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就在她去和亲的那一年初，佛像裂纹处发现舍利宝珠。
她看了几年杂书，终于在书中学了那特殊石粉和佛像修补之法。
她处心积虑在跪拜中偶然打破佛像后面，使舍利再现，又以佛缘为由将裂纹尽数修补，为的就是强行让自己与那老僧有佛缘。
果不其然，方丈欣喜若狂地拉住她讲了一夜的佛法。
她这才知道那裂痕是几十年前一道天雷劈开房顶，碎片砸到佛首，自此便有了那条从上至下三米多长的裂痕。方丈认为这定是他年少无知泄露天机所受的惩罚，自此这裂痕便成了他心中埋了几十年的一道疤。
而也是这一夜，她才知道那原本惜字如金，说话只批八字箴言的老方丈其实是个话痨。
也不知这漫漫几十年时光，他是如何憋住的，深夜里是否会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着梦话。
临行之时，为表感谢，方丈赠了一箱六条手串，深奥地说了句此后自有妙用便将她赶下了山。
她数着匣内的手串，除去一串赠予师父，一串怎样莹秋，一串方才给了陆公公，以及自己刚套上的一串还有两串。这几年她想了又想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偏偏便是个六这个数。许是说与她有关的六个人？
她也没想清楚，不过她也不想想那么多了。
反正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迷迷糊糊睡了个囫囵觉，便被莹秋拉起来进宫谢恩了。
但在殿外跪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皇上和贵妃都以事务繁忙为由均未见她，只让她在前殿磕了三个头便是谢恩了。
就这样还不出一个时辰便又坐着马车向秦府赶去。
“小姐，皇上这是何意？”莹秋帮秦语霜揉着膝盖，有些纳闷。明明是君恩，却又在谢恩时打秦家的脸。
“还能是什么？帝王的制衡之术呗。”秦语霜用指节勾着车厢帘，漫不经心地向外看去。
忽然一个灰色的身影闪过，秦语霜眯了眯眼，“秋姐，我有事先走了。”
“那老爷那边？”
说话间秦语霜就已经翻身从后面跳下了马车，只留下了一句“自己搞定。”只留下几个发簪饰物和面具在座位上发着银色的光。
莹秋无奈摇了摇头，扒前门框冲马车夫道：“直接回府后门。”
看来，第二日又要传言四起了。那柔弱不可自理的太傅独女，殿前谢恩被皇上小惩，回家连正门都不敢走。
秦语霜急急忙忙是因为她发现那个灰色身影太像昨日在临仙楼的那个。
于私她与此人有那一身菜汤的狼狈之仇，于公，她在临仙楼蹲了几次，每次都有他的身影，而偏偏他偷的那翠色锦衣女子。她这几日细细回想，像极了当朝公主慕云桐。所以无论于公于私，她都要追上去查个究竟。
跟着那身影左拐右拐便消失不见了。秦语霜站定抬头一看，四层楼顶诺大的牌匾上三个大字——万花楼。
呦呵。这怎么走到了自家产业。
当年师父问她在京城选个什么样的地方做暗桩的时候，受了整个无极山庄最浪荡的无梅的影响，她想也没想就说弄个青楼吧。问她为什么，她一本正经地答道：“达官贵人多，掩人耳目还方便，保不齐还能知道不少京都名流的风流韵事。”
虽然罚她跪了一天祠堂，又选了南区最繁华的闹市区，开了一家叫济世堂的药铺。但师父也真是宠她，最终还是买下了这间青楼并交由她那不着调的师兄无梅来打理。
“客官您这，没，还没到晚上呢？”她这推门而入惊到了正在门内清理昨夜残局的打杂。心道这大白天的逛青楼，还真是头一份。可抬头一看竟是女子打扮，忙惊呼：“你！你！”
“别动！”秦语霜从后面控制住那小厮，低声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是无梅那梅字堂的切口，只有堂内的兄弟知道。
“自己人，原来是自己人。”那小厮不敢回头，只觉那女子身份一定不一般。生怕看见容貌唐突了，招来祸患。
“方才来的那灰衣男子是谁？”
“您说那人，他叫钟信，是我们这儿一个叫冬英的歌姬的姘头。”
“钟信？他做什么的？也是我们的人？”
“他不是，他就是个小混混，平时接一些坑蒙拐骗的活儿。”
“可有沾上人命？”
“这个您放心，他没那个胆，冬英是我们的人，知道规矩。”
“他们在哪个房间？”
“三楼西北角第二间。”
“好，别说见过我。”话音刚落，那小厮便觉脖子上一轻，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语霜随手撕了一段衣襟遮住了脸，悄无声息地遛着墙边。这大白天的，飞檐走壁就是不方便，更何况她今日穿的还是女装。
她刚找了个影背墙爬了上去，就见那房檐上方早有一黑色身影蹲在那儿多时了。
那人黑衣劲装，一眼便可以看出是铁律司的官府，只是那描金的衣襟边，是他。
褚凌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她，扭过头来，神情甚是戒备。他抬手摆了个嘘的姿势，低声道：“铁律司办案。”
秦语霜有些汗颜，也就是他们铁律司敢这样光天化日趴别人家墙头。忙低声道：“各家办各家，井水不犯河水。”
她肉眼可见对面那人皱了皱眉，但她才不管嘞，在他旁边蹲了下来。
可是刚一蹲好就清晰地听见屋内传来似是口唇相交非礼勿听的声音。
尴尬。
如果她是一个人，早经江湖的她也不会觉得尴尬。
如果旁边的是她不认识的，她也不会觉得尴尬。
但偏偏，身侧的人是他，那个救了她好几次的他。
她顿时觉得整个脸都红了起来，那心里仿佛有团火，从身体里不停地窜行，直冲上耳根子。她微微侧目，看身侧之人却面色如常。
什么叫职业素养，人家这就是职业素养。
她有些尴尬地搓了搓鼻子，却忘了自己脸上带着的只是随手扯下的衣襟，这一搓竟搓掉了。
她震惊地扭头看着身侧之人。
褚凌脱口而出，“你。”
秦语霜心惊暗道，他不会认识自己吧。不过她分明记得之前在百花宴上她是带着面具的。
也只是一瞬的，褚凌便立即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轻声道：“不要听。”
那一瞬间，温热的气息和手心灼热的触感顿时覆盖在她耳朵上。只听得砰砰砰的声音，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
片刻，他松开了她的耳朵，低声道：“在这等着。” 从怀里递给了她一个丝巾，便翻窗而入。
秦语霜有些发怔，茫然接过将面容遮挡。若说他认出来自己也不应该啊。若是不是，那这一前一后的态度也相差得有些太大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自己长得太漂亮了，漂亮到迷惑住了这位指挥使大人。
虽然离谱，但却是唯一的答案。
一阵窸窸窣窣穿衣声音过后，褚凌从窗内伸手接秦语霜进屋。
就见一男一女跪在床边，那男子紧握手臂，似乎是被褚凌已经卸得脱了臼。正是那日偷香囊的小贼。
褚凌一指那男子道：“你也是为了他来的吧。”
秦语霜未敢搭话，闹不清这位指挥使大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就见他转向那男子继续问道：“钟信，说说吧，香囊的故事。”
“什么香囊？”
“看来你另一条胳膊也不想要了。”
“大人我说我说。我就是太穷了，想偷点钱财。”
“看来你不说实话。”褚凌伸手就要掰他胳膊。
秦语霜明白，原来他所要查的也是那香囊的下落。忙接话道：“你是觉得我们脑子不好是吗？放着那么多香囊不偷，偏偏偷一个麻布香囊？你看看这身官衣，这可是铁律司有冷血判官之称的大人，若是你再不说实话，连你这女人都得被抓进大牢里受罚。还是说，你想体验体验铁律司地牢的手段？”
“别别别大人，小人也是没办法了，冬英怀了身孕，我要给冬英赎身，之前的钱都花没了，可是老鸨说没有一千两不会让她赎身的。碰巧道上有个朋友就介绍了这么一单生意，说是让我去临仙楼，偷一翠衣女子的香囊，事成之后就给我一千两银子，小的也是没了办法，这才不得已。”
秦语霜眼角抽搐。这一定是个幌子，他们无极山庄用也都只用自己人，若要脱离需消除一切痕迹从头开始。这一千两的赎金，怕不知是这里的负责人诓他还是冬英诓他的。她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冬英，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
“这一单是你诓他接的？”秦语霜对冬英说这话也是有诈的成分，但她眼见冬英那眼神闪烁显然是诈对了。她又伸手捏住冬英手腕，摸摸了脉，果然没有喜脉。
褚凌是有名的固执，她怕漏了底不好收场。忙又故作平静道：“那临仙楼可以琼王的产业，你就不怕出了事？”
钟信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香囊，“小人就是个跑腿的，平日里干一些鸡鸣狗盗之事，直到偷完了才发现有些不对，可是眼下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小人看您面善，还望大人小姐救我们一救。”
香囊递过来的一瞬间，秦语霜立刻就被流苏上的珠子吸引了，似玉非玉，透过阳光纹理发出一种莫名的光怪陆离的感觉，确与这磨得已经看不出花样的麻布香囊不搭。
可她还未瞧得仔细，便被褚凌一把拿去。“什么人知道吗？”
“从未见过，都是我去一个地方取指令。不过今天晚上约了我见面交货。”
“时间，地点。”他面无表情地道。
“今日子时，槃影园，无字碑前。”
听到想要的答案，褚凌转身翻窗而出。
秦语霜从腰间拽下一枚没比枣核大多少的玉坠塞进了冬英手中，低声道：“我会再来找你。”便也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褚凌似乎是在等她，这会儿才刚走到巷口。
“大人，留步。”秦语霜三步并两步便追了上来，只是没料到褚凌听见她的声音竟然会转过身来。
就这样两人之间仅有五六寸的距离，近得连心跳都听得见。
秦语霜想到之前在窗外被捂住的耳朵，顿时耳根子又红了起来。
她不敢抬头看向他，对于她而言，褚凌是特殊的，那是自己最狼狈时将自己护在身后之人，是阴暗中的第一缕阳光，给予她第一份尊重。她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询问，他是不是认出她来了。那份心情又忐忑又紧张，她既希望他可以认出她来毕竟百花宴是他们之间这一世唯一的联系，又怕他若知道她的身份是否会戳穿，保持距离。毕竟，此时的她于他而言并没有那城墙之上并肩作战生死存亡的经历，不过就只是他奉命保护的对象罢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眼偷看他竟然在笑。“陆，陆无双。”她差点儿脱口而出便说出自己的名字，但最后还是用了她行走江湖多年的化名。
“无极山庄的少庄主？”
“你，你竟然知道？”
“铁律司也不是只管朝堂之事，江湖上也是有所了解。”
秦语霜抬头，发现她只到他的胸口，而头顶上他正低着头看向她，那眼睛亮亮的，似乎有些得意的神情。
“这是你的产业？”
气息轻轻扑打在她脸上，她竟然下意识便说了句“嗯”。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得对面那人轻笑道：“少庄主可是万万不要犯事，怕是不用进铁律司就都交代了个清楚。”
她脸又红了，方才自己还在想是不是褚凌被自己的美□□惑，到头来竟然是自己为色所迷将自己老底都说了个干净。
他突然正色道：“此事发生在这万花楼，又与你们万花楼的人有所干系。”
秦语霜心里一惊，他要调查她？原本红红的脸顿时煞白。
似看出了她的窘迫，他调整了一下语气继续道：“不如少庄主便帮我一同解决此事？此事就算了了，铁律司绝不追究。”
“怎么解决？”
“子时，槃影园，无字碑前。”
“大人是想假扮他们，追查出幕后之人？”
“莫不是少庄主介意冬英身份？”
“自家兄弟姐妹，有何介意。好，那便子时槃影园，不见不散。”
她想将那脸上的丝巾取下交还给他，可那丝巾都递到他手上了，却见上面赫然一道很明显的唇印。
秦语霜皱了皱眉，她忘了今日谢恩那胭脂涂得有些重。
她忙想抢回来，却被褚凌抢先收回了怀里。
“要不我给大人洗洗？洗好了再还给您？”
“无妨，一方丝巾罢了。子时见。”说罢便转身离开。
这短短几炷香的时间，竟经历了各种大起大落。秦语霜望着他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却没看见褚凌将怀里的那方丝巾，用力握了握。
若是让旁人知道众人趋之若鹜的手串，在她这儿随意取用，多半是要气得跳脚。
她五年前游历顺路到了寰金塔寺，又顺手帮主持修复了百年佛像背后的裂痕。
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她的顺路她的顺手都是蓄谋已久罢了。
因慕容霁对寰金塔寺的极力推崇，皇家娶亲皆需由寰金塔寺主持亲自批命。
她之前与诸皇亲国戚被送去的时候，每个贵女都得偿所愿，而她只得了那老方丈一句“命格复杂，可兴可亡”的警告。也正是因此，她那婚事一拖再拖，最后被送上和亲的轿子。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就在她去和亲的那一年初，佛像裂纹处发现舍利宝珠。
她看了几年杂书，终于在书中学了那特殊石粉和佛像修补之法。
她处心积虑在跪拜中偶然打破佛像后面，使舍利再现，又以佛缘为由将裂纹尽数修补，为的就是强行让自己与那老僧有佛缘。
果不其然，方丈欣喜若狂地拉住她讲了一夜的佛法。
她这才知道那裂痕是几十年前一道天雷劈开房顶，碎片砸到佛首，自此便有了那条从上至下三米多长的裂痕。方丈认为这定是他年少无知泄露天机所受的惩罚，自此这裂痕便成了他心中埋了几十年的一道疤。
而也是这一夜，她才知道那原本惜字如金，说话只批八字箴言的老方丈其实是个话痨。
也不知这漫漫几十年时光，他是如何憋住的，深夜里是否会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着梦话。
临行之时，为表感谢，方丈赠了一箱六条手串，深奥地说了句此后自有妙用便将她赶下了山。
她数着匣内的手串，除去一串赠予师父，一串怎样莹秋，一串方才给了陆公公，以及自己刚套上的一串还有两串。这几年她想了又想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偏偏便是个六这个数。许是说与她有关的六个人？
她也没想清楚，不过她也不想想那么多了。
反正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迷迷糊糊睡了个囫囵觉，便被莹秋拉起来进宫谢恩了。
但在殿外跪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皇上和贵妃都以事务繁忙为由均未见她，只让她在前殿磕了三个头便是谢恩了。
就这样还不出一个时辰便又坐着马车向秦府赶去。
“小姐，皇上这是何意？”莹秋帮秦语霜揉着膝盖，有些纳闷。明明是君恩，却又在谢恩时打秦家的脸。
“还能是什么？帝王的制衡之术呗。”秦语霜用指节勾着车厢帘，漫不经心地向外看去。
忽然一个灰色的身影闪过，秦语霜眯了眯眼，“秋姐，我有事先走了。”
“那老爷那边？”
说话间秦语霜就已经翻身从后面跳下了马车，只留下了一句“自己搞定。”只留下几个发簪饰物和面具在座位上发着银色的光。
莹秋无奈摇了摇头，扒前门框冲马车夫道：“直接回府后门。”
看来，第二日又要传言四起了。那柔弱不可自理的太傅独女，殿前谢恩被皇上小惩，回家连正门都不敢走。
秦语霜急急忙忙是因为她发现那个灰色身影太像昨日在临仙楼的那个。
于私她与此人有那一身菜汤的狼狈之仇，于公，她在临仙楼蹲了几次，每次都有他的身影，而偏偏他偷的那翠色锦衣女子。她这几日细细回想，像极了当朝公主慕云桐。所以无论于公于私，她都要追上去查个究竟。
跟着那身影左拐右拐便消失不见了。秦语霜站定抬头一看，四层楼顶诺大的牌匾上三个大字——万花楼。
呦呵。这怎么走到了自家产业。
当年师父问她在京城选个什么样的地方做暗桩的时候，受了整个无极山庄最浪荡的无梅的影响，她想也没想就说弄个青楼吧。问她为什么，她一本正经地答道：“达官贵人多，掩人耳目还方便，保不齐还能知道不少京都名流的风流韵事。”
虽然罚她跪了一天祠堂，又选了南区最繁华的闹市区，开了一家叫济世堂的药铺。但师父也真是宠她，最终还是买下了这间青楼并交由她那不着调的师兄无梅来打理。
“客官您这，没，还没到晚上呢？”她这推门而入惊到了正在门内清理昨夜残局的打杂。心道这大白天的逛青楼，还真是头一份。可抬头一看竟是女子打扮，忙惊呼：“你！你！”
“别动！”秦语霜从后面控制住那小厮，低声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是无梅那梅字堂的切口，只有堂内的兄弟知道。
“自己人，原来是自己人。”那小厮不敢回头，只觉那女子身份一定不一般。生怕看见容貌唐突了，招来祸患。
“方才来的那灰衣男子是谁？”
“您说那人，他叫钟信，是我们这儿一个叫冬英的歌姬的姘头。”
“钟信？他做什么的？也是我们的人？”
“他不是，他就是个小混混，平时接一些坑蒙拐骗的活儿。”
“可有沾上人命？”
“这个您放心，他没那个胆，冬英是我们的人，知道规矩。”
“他们在哪个房间？”
“三楼西北角第二间。”
“好，别说见过我。”话音刚落，那小厮便觉脖子上一轻，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语霜随手撕了一段衣襟遮住了脸，悄无声息地遛着墙边。这大白天的，飞檐走壁就是不方便，更何况她今日穿的还是女装。
她刚找了个影背墙爬了上去，就见那房檐上方早有一黑色身影蹲在那儿多时了。
那人黑衣劲装，一眼便可以看出是铁律司的官府，只是那描金的衣襟边，是他。
褚凌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她，扭过头来，神情甚是戒备。他抬手摆了个嘘的姿势，低声道：“铁律司办案。”
秦语霜有些汗颜，也就是他们铁律司敢这样光天化日趴别人家墙头。忙低声道：“各家办各家，井水不犯河水。”
她肉眼可见对面那人皱了皱眉，但她才不管嘞，在他旁边蹲了下来。
可是刚一蹲好就清晰地听见屋内传来似是口唇相交非礼勿听的声音。
尴尬。
如果她是一个人，早经江湖的她也不会觉得尴尬。
如果旁边的是她不认识的，她也不会觉得尴尬。
但偏偏，身侧的人是他，那个救了她好几次的他。
她顿时觉得整个脸都红了起来，那心里仿佛有团火，从身体里不停地窜行，直冲上耳根子。她微微侧目，看身侧之人却面色如常。
什么叫职业素养，人家这就是职业素养。
她有些尴尬地搓了搓鼻子，却忘了自己脸上带着的只是随手扯下的衣襟，这一搓竟搓掉了。
她震惊地扭头看着身侧之人。
褚凌脱口而出，“你。”
秦语霜心惊暗道，他不会认识自己吧。不过她分明记得之前在百花宴上她是带着面具的。
也只是一瞬的，褚凌便立即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轻声道：“不要听。”
那一瞬间，温热的气息和手心灼热的触感顿时覆盖在她耳朵上。只听得砰砰砰的声音，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
片刻，他松开了她的耳朵，低声道：“在这等着。” 从怀里递给了她一个丝巾，便翻窗而入。
秦语霜有些发怔，茫然接过将面容遮挡。若说他认出来自己也不应该啊。若是不是，那这一前一后的态度也相差得有些太大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自己长得太漂亮了，漂亮到迷惑住了这位指挥使大人。
虽然离谱，但却是唯一的答案。
一阵窸窸窣窣穿衣声音过后，褚凌从窗内伸手接秦语霜进屋。
就见一男一女跪在床边，那男子紧握手臂，似乎是被褚凌已经卸得脱了臼。正是那日偷香囊的小贼。
褚凌一指那男子道：“你也是为了他来的吧。”
秦语霜未敢搭话，闹不清这位指挥使大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就见他转向那男子继续问道：“钟信，说说吧，香囊的故事。”
“什么香囊？”
“看来你另一条胳膊也不想要了。”
“大人我说我说。我就是太穷了，想偷点钱财。”
“看来你不说实话。”褚凌伸手就要掰他胳膊。
秦语霜明白，原来他所要查的也是那香囊的下落。忙接话道：“你是觉得我们脑子不好是吗？放着那么多香囊不偷，偏偏偷一个麻布香囊？你看看这身官衣，这可是铁律司有冷血判官之称的大人，若是你再不说实话，连你这女人都得被抓进大牢里受罚。还是说，你想体验体验铁律司地牢的手段？”
“别别别大人，小人也是没办法了，冬英怀了身孕，我要给冬英赎身，之前的钱都花没了，可是老鸨说没有一千两不会让她赎身的。碰巧道上有个朋友就介绍了这么一单生意，说是让我去临仙楼，偷一翠衣女子的香囊，事成之后就给我一千两银子，小的也是没了办法，这才不得已。”
秦语霜眼角抽搐。这一定是个幌子，他们无极山庄用也都只用自己人，若要脱离需消除一切痕迹从头开始。这一千两的赎金，怕不知是这里的负责人诓他还是冬英诓他的。她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冬英，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
“这一单是你诓他接的？”秦语霜对冬英说这话也是有诈的成分，但她眼见冬英那眼神闪烁显然是诈对了。她又伸手捏住冬英手腕，摸摸了脉，果然没有喜脉。
褚凌是有名的固执，她怕漏了底不好收场。忙又故作平静道：“那临仙楼可以琼王的产业，你就不怕出了事？”
钟信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香囊，“小人就是个跑腿的，平日里干一些鸡鸣狗盗之事，直到偷完了才发现有些不对，可是眼下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小人看您面善，还望大人小姐救我们一救。”
香囊递过来的一瞬间，秦语霜立刻就被流苏上的珠子吸引了，似玉非玉，透过阳光纹理发出一种莫名的光怪陆离的感觉，确与这磨得已经看不出花样的麻布香囊不搭。
可她还未瞧得仔细，便被褚凌一把拿去。“什么人知道吗？”
“从未见过，都是我去一个地方取指令。不过今天晚上约了我见面交货。”
“时间，地点。”他面无表情地道。
“今日子时，槃影园，无字碑前。”
听到想要的答案，褚凌转身翻窗而出。
秦语霜从腰间拽下一枚没比枣核大多少的玉坠塞进了冬英手中，低声道：“我会再来找你。”便也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褚凌似乎是在等她，这会儿才刚走到巷口。
“大人，留步。”秦语霜三步并两步便追了上来，只是没料到褚凌听见她的声音竟然会转过身来。
就这样两人之间仅有五六寸的距离，近得连心跳都听得见。
秦语霜想到之前在窗外被捂住的耳朵，顿时耳根子又红了起来。
她不敢抬头看向他，对于她而言，褚凌是特殊的，那是自己最狼狈时将自己护在身后之人，是阴暗中的第一缕阳光，给予她第一份尊重。她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询问，他是不是认出她来了。那份心情又忐忑又紧张，她既希望他可以认出她来毕竟百花宴是他们之间这一世唯一的联系，又怕他若知道她的身份是否会戳穿，保持距离。毕竟，此时的她于他而言并没有那城墙之上并肩作战生死存亡的经历，不过就只是他奉命保护的对象罢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眼偷看他竟然在笑。“陆，陆无双。”她差点儿脱口而出便说出自己的名字，但最后还是用了她行走江湖多年的化名。
“无极山庄的少庄主？”
“你，你竟然知道？”
“铁律司也不是只管朝堂之事，江湖上也是有所了解。”
秦语霜抬头，发现她只到他的胸口，而头顶上他正低着头看向她，那眼睛亮亮的，似乎有些得意的神情。
“这是你的产业？”
气息轻轻扑打在她脸上，她竟然下意识便说了句“嗯”。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得对面那人轻笑道：“少庄主可是万万不要犯事，怕是不用进铁律司就都交代了个清楚。”
她脸又红了，方才自己还在想是不是褚凌被自己的美□□惑，到头来竟然是自己为色所迷将自己老底都说了个干净。
他突然正色道：“此事发生在这万花楼，又与你们万花楼的人有所干系。”
秦语霜心里一惊，他要调查她？原本红红的脸顿时煞白。
似看出了她的窘迫，他调整了一下语气继续道：“不如少庄主便帮我一同解决此事？此事就算了了，铁律司绝不追究。”
“怎么解决？”
“子时，槃影园，无字碑前。”
“大人是想假扮他们，追查出幕后之人？”
“莫不是少庄主介意冬英身份？”
“自家兄弟姐妹，有何介意。好，那便子时槃影园，不见不散。”
她想将那脸上的丝巾取下交还给他，可那丝巾都递到他手上了，却见上面赫然一道很明显的唇印。
秦语霜皱了皱眉，她忘了今日谢恩那胭脂涂得有些重。
她忙想抢回来，却被褚凌抢先收回了怀里。
“要不我给大人洗洗？洗好了再还给您？”
“无妨，一方丝巾罢了。子时见。”说罢便转身离开。
这短短几炷香的时间，竟经历了各种大起大落。秦语霜望着他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却没看见褚凌将怀里的那方丝巾，用力握了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