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魏一桥明晃晃的笑脸，赵冬藏不禁有几分恍惚。
记忆中的顾楠楠瘦瘦小小，由于经常在村里爬树摸鱼，他每天都穿着一身脏兮兮且不怎么合身的衣服，大多数时候，顾楠楠都是不讲话的，只用他那一双黑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你看。
而魏一桥虽仍略显瘦弱，却身形修长，比赵冬藏足足高出一个头。他浑身上下的穿着打扮抛去社会青年味儿十足不谈，起码是干干净净的，他鼻梁高挺、眼尾狭长，沉着脸不讲话时自带一股冷峻气质，往那儿一站，颇有些不屑一顾和玩世不恭的感觉。
此刻笑起来，牵连着他的面部肌肉舒展开来，倒是中和掉了他身上的几分冷酷，显得亲近几分。从小到大，他周身气质变化不小，唯有那一双眼睛依旧明亮。
看见他脸上还有水渍，赵冬藏从旁边餐桌上抽出几张餐巾纸，递给魏一桥，用的是商量的语气：“要不，你先擦擦脸？”
她显然还没法把眼前的人代入那个她记忆中的顾楠楠，但魏一桥却已经接受了赵冬藏就是童年好友“小圆子”的事实，他一把接过纸巾，往脸上抹了几下，问：“干净没？”
赵冬藏点点头：“干净了。”
魏一桥笑了笑，把卫生纸团成一个团，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赵冬藏看见了，眼底下意识流露出一丝意外和震惊。
魏一桥动作一顿：“怎么了？”
赵冬藏忙说：“没事。”
魏一桥却已经品出了她的意思，他挑着眉，神情玩味：“我在你眼中就这么没素质？连扔个纸团进垃圾桶你都惊讶成这样？”
被他说中的赵冬藏有些尴尬，但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毕竟前几个月我亲眼看见你要打人。”
魏一桥愣住，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
赵冬藏继续道：“还带着一群人过来，如果不是我们人也多，估计你是打算围殴。”
魏一桥：“……我……哎呀我其实没打算真动手，这，三言两语说不清。”
他们方才闹出了一点小动静，整个咖啡厅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看着这边，见这会儿好像没什么事了，才又把注意力都转移走了。
收银台前打瞌睡的服务员终于姗姗来迟，服务员捧着一本菜单，走到两人身边，眼神扫了一圈，确认没什么异常后，才小心地问了一句：“两位要喝点什么吗？”
魏一桥看向赵冬藏：“要不咱们坐下来聊聊？”
他点了两杯美式，两人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在一张小圆桌上。
与魏一桥见到儿时玩伴的喜出望外相比，赵冬藏更多的是意外和疑惑，她完全没想到在自己印象中是狠厉中带着极重戾气、自己甚至有些害怕的社会青年魏一桥，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她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即便是此刻两人面对面坐着，赵冬藏还是没法消化这件事。
她端着咖啡，动作有些拘谨。
魏一桥却自然多了，大喇喇往那一坐，喝了口咖啡，说道：“这事说来话长，不过我是真没想把那个聂清唯怎么样，就是想吓唬吓唬他。”
赵冬藏不由问道：“只是吓唬？那你这架势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魏一桥乐了：“架势不大，怎么起到吓唬的效果？”
赵冬藏想了想：“不对啊，我明明记得你们动手了，跟你一起来的那几位动手打了我们学校的保安大爷。”
魏一桥忙解释道：“我们也没想动手啊，是你突然叫来了一堆保安大爷，事出紧急，我们也没办法！不过我那几个兄弟都收了劲儿的，不然就那帮老骨头怎么可能扛得住？我们没想把事情闹大，后来你们一报警我们不也立刻就走了吗？”
说到这儿，魏一桥又想起一件事，他俯身向前，凑到赵冬藏面前一臂远的距离：“不过话说回来，你跟那小子什么关系？”
“谁？”
“聂清唯。”
赵冬藏一脸平静道：“他是我直系学长。”
“仅此而已？”
“不然呢？”
魏一桥不信：“你都不知道我们只是想吓唬一下他，你就敢这么豁出去？就只是为了一个直系学长？”
魏一桥神态自然，说话时一只手下意识轻轻敲打着桌面，流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这生动的表情和习惯的动作，倒是让赵冬藏觉得眼前的人的确和记忆中的顾楠楠有不少相似之处。
赵冬藏说：“当时也没想这么多，就上了，总不能假装没看见吧？”
她话锋一转：“小时候我不也这样对你的？”
魏一桥一愣，想起儿时他被人欺负，赵冬藏的确也是不问缘由地就开始保护他，不由得感叹：“看来你跟小时候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虎。”
顾楠楠最爱说的字就是“虎”，每天动不动就是“你咋那么虎呢？”，“你看我虎不虎？”，这个口头禅一出，赵冬藏又觉得眼前魏一桥的面容和顾楠楠的重合了几分。
她回忆起几个月前魏一桥吓唬聂清唯时说的那些话，其中那句“长得倒还不错，有没有兴趣陪我睡两天”让她尤为印象深刻。
赵冬藏斟酌了一下，问道：“这么多年没见，你现在——是喜欢女生还是男生啊？”
魏一桥：“……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赵冬藏：“你要不回忆一下你那天给聂清唯都说了什么？”
魏一桥脸色一红：“……我那都是说着玩的，故意恶心他的。”
赵冬藏问：“所以他是哪里惹到你了？让你这么针对他？”
魏一桥垂下眼眸，眉宇间闪过一丝嘲弄：“……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明白。”
赵冬藏思索着：“因为你爸？”
魏一桥抬眸：“这你都知道？聂清唯告诉你的？”
赵冬藏不置可否，其实聂清唯只讲了一小部分，另一多半则是她通过现实世界掌握的信息猜出来的。
“他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人，连这都跟你说？”魏一桥一挑眉，“看来你们关系的确不一般了。”
不等赵冬藏讲话，他继续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跟你说了。”
魏一桥的神色笼上一层淡漠，他扯了扯嘴角，眼角眉梢却没露出半点笑意：“我小时候的情况你大概也都知道。有一些我还没跟你讲过，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就因为难产去世了，我爸从来没出现过，我奶一个人带着我住在村里。我虽然习惯叫奶奶，但其实是我外婆。”
“我一直以为我是个没爸没妈的野孩子，直到我七岁那年，我爸突然出现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他把我从奶奶身边带走，从云城那个小地方接到了湘城，还给我改了名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城市。我还记得当时我特别开心，我想着我终于有爸爸了，不会有人再随便欺负我了，可是我爸却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他请了保姆照顾我，除了逢年过节，我几乎很少见到他。”
“开始我以为是他做生意压力太大，事情太多太忙，所以顾不上我，我就一直努力学习，想着考个好成绩拿到他面前，让他开心点儿，能多来看看我。可是即便我考得再好，成绩再优秀，我爸还是老样子，对我不冷不热的。”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我之前，我爸还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五岁。据说他很优秀，我爸特别喜欢他，可惜他生了病去世了，我爸没办法，才把我接到他的身边。”
“我妈是小三，我只是他的私生子，他不喜欢我跟我妈姓顾，所以给我改名叫魏一桥。那一刻我才明白，他从来就没重视过我，他愿意管我，给我钱，只是因为我是他血缘上的儿子。”
赵冬藏从来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怪不得小时候和顾楠楠一分别就再也联系不上，怪不得他们本来出生在云城，却在这里相遇。
她怔了怔，然后问：“那——后来呢？”
魏一桥神情淡漠，仿佛口中讲述的事与自己无关：“知道真相后，我也不想好好学习了，每天就在学校打架斗殴，我爸照样不管我，老师叫家长也总是不来。有一次他终于来了，却当着老师的面给了我一巴掌，说他对我失望透顶。我只觉得可笑，他什么时候在我身上寄托过一丝一毫的希望？”
“直到我上了高中，他的公司也越做越大，后来有一次，我意外得知他资助了一批学生。那一回，从来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废话的人，竟然主动跟我提起，说这批学生里面有一个特别优秀，说话时的表情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慈祥和骄傲。”
赵冬藏已经猜到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是聂清唯？”
魏一桥声音低沉：“没错，是他。我几次三番来找他，也不是想把他怎么样，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能有多大能耐，让魏东铭这样的人提起他都能和颜悦色。”
赵冬藏沉默了，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本以为小时候顾楠楠不被那些人欺负后，会越来越开心，却没想到离开云城后，他的生活，却是这样的……
魏一桥抬眸，语气带了丝自嘲：“圆子，你说我真就这么差吗？差到连自己的亲爹都这么看不上吗？”
记忆中的顾楠楠瘦瘦小小，由于经常在村里爬树摸鱼，他每天都穿着一身脏兮兮且不怎么合身的衣服，大多数时候，顾楠楠都是不讲话的，只用他那一双黑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你看。
而魏一桥虽仍略显瘦弱，却身形修长，比赵冬藏足足高出一个头。他浑身上下的穿着打扮抛去社会青年味儿十足不谈，起码是干干净净的，他鼻梁高挺、眼尾狭长，沉着脸不讲话时自带一股冷峻气质，往那儿一站，颇有些不屑一顾和玩世不恭的感觉。
此刻笑起来，牵连着他的面部肌肉舒展开来，倒是中和掉了他身上的几分冷酷，显得亲近几分。从小到大，他周身气质变化不小，唯有那一双眼睛依旧明亮。
看见他脸上还有水渍，赵冬藏从旁边餐桌上抽出几张餐巾纸，递给魏一桥，用的是商量的语气：“要不，你先擦擦脸？”
她显然还没法把眼前的人代入那个她记忆中的顾楠楠，但魏一桥却已经接受了赵冬藏就是童年好友“小圆子”的事实，他一把接过纸巾，往脸上抹了几下，问：“干净没？”
赵冬藏点点头：“干净了。”
魏一桥笑了笑，把卫生纸团成一个团，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赵冬藏看见了，眼底下意识流露出一丝意外和震惊。
魏一桥动作一顿：“怎么了？”
赵冬藏忙说：“没事。”
魏一桥却已经品出了她的意思，他挑着眉，神情玩味：“我在你眼中就这么没素质？连扔个纸团进垃圾桶你都惊讶成这样？”
被他说中的赵冬藏有些尴尬，但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毕竟前几个月我亲眼看见你要打人。”
魏一桥愣住，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
赵冬藏继续道：“还带着一群人过来，如果不是我们人也多，估计你是打算围殴。”
魏一桥：“……我……哎呀我其实没打算真动手，这，三言两语说不清。”
他们方才闹出了一点小动静，整个咖啡厅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看着这边，见这会儿好像没什么事了，才又把注意力都转移走了。
收银台前打瞌睡的服务员终于姗姗来迟，服务员捧着一本菜单，走到两人身边，眼神扫了一圈，确认没什么异常后，才小心地问了一句：“两位要喝点什么吗？”
魏一桥看向赵冬藏：“要不咱们坐下来聊聊？”
他点了两杯美式，两人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在一张小圆桌上。
与魏一桥见到儿时玩伴的喜出望外相比，赵冬藏更多的是意外和疑惑，她完全没想到在自己印象中是狠厉中带着极重戾气、自己甚至有些害怕的社会青年魏一桥，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她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即便是此刻两人面对面坐着，赵冬藏还是没法消化这件事。
她端着咖啡，动作有些拘谨。
魏一桥却自然多了，大喇喇往那一坐，喝了口咖啡，说道：“这事说来话长，不过我是真没想把那个聂清唯怎么样，就是想吓唬吓唬他。”
赵冬藏不由问道：“只是吓唬？那你这架势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魏一桥乐了：“架势不大，怎么起到吓唬的效果？”
赵冬藏想了想：“不对啊，我明明记得你们动手了，跟你一起来的那几位动手打了我们学校的保安大爷。”
魏一桥忙解释道：“我们也没想动手啊，是你突然叫来了一堆保安大爷，事出紧急，我们也没办法！不过我那几个兄弟都收了劲儿的，不然就那帮老骨头怎么可能扛得住？我们没想把事情闹大，后来你们一报警我们不也立刻就走了吗？”
说到这儿，魏一桥又想起一件事，他俯身向前，凑到赵冬藏面前一臂远的距离：“不过话说回来，你跟那小子什么关系？”
“谁？”
“聂清唯。”
赵冬藏一脸平静道：“他是我直系学长。”
“仅此而已？”
“不然呢？”
魏一桥不信：“你都不知道我们只是想吓唬一下他，你就敢这么豁出去？就只是为了一个直系学长？”
魏一桥神态自然，说话时一只手下意识轻轻敲打着桌面，流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这生动的表情和习惯的动作，倒是让赵冬藏觉得眼前的人的确和记忆中的顾楠楠有不少相似之处。
赵冬藏说：“当时也没想这么多，就上了，总不能假装没看见吧？”
她话锋一转：“小时候我不也这样对你的？”
魏一桥一愣，想起儿时他被人欺负，赵冬藏的确也是不问缘由地就开始保护他，不由得感叹：“看来你跟小时候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虎。”
顾楠楠最爱说的字就是“虎”，每天动不动就是“你咋那么虎呢？”，“你看我虎不虎？”，这个口头禅一出，赵冬藏又觉得眼前魏一桥的面容和顾楠楠的重合了几分。
她回忆起几个月前魏一桥吓唬聂清唯时说的那些话，其中那句“长得倒还不错，有没有兴趣陪我睡两天”让她尤为印象深刻。
赵冬藏斟酌了一下，问道：“这么多年没见，你现在——是喜欢女生还是男生啊？”
魏一桥：“……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赵冬藏：“你要不回忆一下你那天给聂清唯都说了什么？”
魏一桥脸色一红：“……我那都是说着玩的，故意恶心他的。”
赵冬藏问：“所以他是哪里惹到你了？让你这么针对他？”
魏一桥垂下眼眸，眉宇间闪过一丝嘲弄：“……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明白。”
赵冬藏思索着：“因为你爸？”
魏一桥抬眸：“这你都知道？聂清唯告诉你的？”
赵冬藏不置可否，其实聂清唯只讲了一小部分，另一多半则是她通过现实世界掌握的信息猜出来的。
“他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人，连这都跟你说？”魏一桥一挑眉，“看来你们关系的确不一般了。”
不等赵冬藏讲话，他继续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跟你说了。”
魏一桥的神色笼上一层淡漠，他扯了扯嘴角，眼角眉梢却没露出半点笑意：“我小时候的情况你大概也都知道。有一些我还没跟你讲过，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就因为难产去世了，我爸从来没出现过，我奶一个人带着我住在村里。我虽然习惯叫奶奶，但其实是我外婆。”
“我一直以为我是个没爸没妈的野孩子，直到我七岁那年，我爸突然出现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他把我从奶奶身边带走，从云城那个小地方接到了湘城，还给我改了名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城市。我还记得当时我特别开心，我想着我终于有爸爸了，不会有人再随便欺负我了，可是我爸却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他请了保姆照顾我，除了逢年过节，我几乎很少见到他。”
“开始我以为是他做生意压力太大，事情太多太忙，所以顾不上我，我就一直努力学习，想着考个好成绩拿到他面前，让他开心点儿，能多来看看我。可是即便我考得再好，成绩再优秀，我爸还是老样子，对我不冷不热的。”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我之前，我爸还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五岁。据说他很优秀，我爸特别喜欢他，可惜他生了病去世了，我爸没办法，才把我接到他的身边。”
“我妈是小三，我只是他的私生子，他不喜欢我跟我妈姓顾，所以给我改名叫魏一桥。那一刻我才明白，他从来就没重视过我，他愿意管我，给我钱，只是因为我是他血缘上的儿子。”
赵冬藏从来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怪不得小时候和顾楠楠一分别就再也联系不上，怪不得他们本来出生在云城，却在这里相遇。
她怔了怔，然后问：“那——后来呢？”
魏一桥神情淡漠，仿佛口中讲述的事与自己无关：“知道真相后，我也不想好好学习了，每天就在学校打架斗殴，我爸照样不管我，老师叫家长也总是不来。有一次他终于来了，却当着老师的面给了我一巴掌，说他对我失望透顶。我只觉得可笑，他什么时候在我身上寄托过一丝一毫的希望？”
“直到我上了高中，他的公司也越做越大，后来有一次，我意外得知他资助了一批学生。那一回，从来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废话的人，竟然主动跟我提起，说这批学生里面有一个特别优秀，说话时的表情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慈祥和骄傲。”
赵冬藏已经猜到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是聂清唯？”
魏一桥声音低沉：“没错，是他。我几次三番来找他，也不是想把他怎么样，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能有多大能耐，让魏东铭这样的人提起他都能和颜悦色。”
赵冬藏沉默了，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本以为小时候顾楠楠不被那些人欺负后，会越来越开心，却没想到离开云城后，他的生活，却是这样的……
魏一桥抬眸，语气带了丝自嘲：“圆子，你说我真就这么差吗？差到连自己的亲爹都这么看不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