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冬藏:“……”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赵冬藏只觉得万般情绪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到了嘴边却讲不出话来,沉默了一会儿,她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学长,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儿吗?”

    聂清唯说:“什么事?”

    赵冬藏:“你能先答应吗?”

    聂清唯笑了笑:“我尽量配合。”

    “好,”赵冬藏抬眼迎上聂清唯的目光,勉强扬起一抹笑容,“学长——刚刚我说过的这些话,你能忘了吗?”

    聂清唯看着她,表情闪过一丝疑惑:“这些话……是哪些话?”

    “……就刚刚那句。”

    聂清唯依旧不解地盯着她。

    赵冬藏只能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飞速道:“你戳中了我的审美点精确地好像针灸。”

    她声若蚊蝇,语速又快,一连串话讲完,聂清唯说:“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赵冬藏闻言,简直要怀疑聂清唯是不是故意的,正忍不住要瞪过去,却看到聂清唯表情认真,正一脸真诚地望着自己。

    满腔情绪找不到宣泄口,无处发泄,简直像是放了个哑炮。

    赵冬藏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纠结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索性直接豁出去了,又对聂清唯重复了一遍:“你戳中了我的审美点精确地好像针灸。”

    这一回,她声音洪亮,字字堪称掷地有声,聂清唯听清了。

    他沉思了一下,然后说,“我很想配合你——”接着话锋一转,遗憾道,“但对我来说,这恐怕有些难。”

    赵冬藏美目圆睁:“为什么?”

    聂清唯诚恳道:“我向来没什么别的长处,就是记性还行。”

    赵冬藏:“……”

    “更何况你刚刚还重复了两遍,只怕——我永远也忘不掉了。”

    赵冬藏傻眼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聂清唯,却见他脸上露出一抹隐隐的笑意。

    她顿时反应过来:“好啊聂教授,你竟然骗我,为人师表不应该起带头作用的吗?”

    聂清唯一脸平静地反问:“我好像不是你的老师?”

    赵冬藏顿时无言以对,只能心情复杂地看着聂清唯,她突然发觉,在这个时空明明只是五年未见,聂清唯怎么变得这么腹黑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郁闷,忍不住道:“不,聂学长,以后你也是我的老师了。”

    “何出此言?”

    赵冬藏气恼道:“因为今天你给我‘上了一课’。”

    聂清唯不禁哑然,默然片刻,他温声道:“我不是想要捉弄你。”

    赵冬藏撇开眼,闷闷地说:“哦,那是?”

    “其实,我只是想多听你说两遍——”聂清唯看着她,低声道,“毕竟这句话在我看来,并不是对我的冒犯。”

    赵冬藏一顿,只觉得聂清唯的话中好像夹杂着几分别的含义,于是忍不住抬眼向聂清唯看去,却猝不及防对上他深邃的眼,蕴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赵冬藏的心跳顿时有些乱了,来不及细想聂清唯话中的含义,也来不及深究自己究竟为何如此慌乱,她慌忙移开眼,偏过头去,目光朝向黑乎乎的江面。

    江面上,一轮皓月当空,晚风轻拂,赵冬藏的几缕发丝被吹到面颊前挡住了视线,她又手忙脚乱地将它们别到耳后。

    慌忙中,她故作镇定,想着赶紧胡乱找个话题转移一下:“学长——”

    讲了一半,忽然有什么画面不自觉地跳进她的脑海,赵冬藏下意识道,“你喜欢古诗词吗?”

    聂清唯看着她有些泛红的耳朵,悄悄弯了弯唇,然后回答道:“喜欢。”

    赵冬藏接着这个话题机械地往下问:“为什么?”

    聂清唯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想必你也看到我的博士论文致谢了,小时候,我家里条件不太好——”

    赵冬藏没想到聂清唯会突然说这个,不由得一愣。

    聂清唯继续道:“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同龄人里我没什么朋友,有一次正好在家里看到一本《唐诗三百首》,就看这个打发时间,每次教室里同学们一起玩的时候,我就坐在座位上拿出这本书来看。”

    赵冬藏被他的话吸引,转过头来,忍不住道:“小的时候——能看懂吗?”

    毕竟她小时候还在上蹿下跳,爬树玩泥巴……

    聂清唯笑了笑:“一开始看不懂,只是觉得有些句子好玩,就先背下来了,后来慢慢地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说来有些惭愧,每次读诗句,看到那些流传千古的诗人也都曾穷困潦倒,处处失意,甚至抑郁终生,忽然就觉得自己受到的这点苦,其实也不算什么。”

    “虽然只是一种自我安慰,但是对当时的我来说,却起到了莫大的鼓励。”

    他语气淡然而平和,仿佛在讲一件毫不相干的事,赵冬藏却觉得心里一揪,她问:“既然这么喜欢古诗词,那你为什么会学数学?”

    一开口,赵冬藏就觉得自己这问题有些多余,谁说学霸就不能同时喜欢两门课程了?更何况这还是全能型学霸聂清唯。

    聂清唯却认真道:“学习古诗词的时候,会觉得那些千古名家和历史人物,穿越时光的长河逆流而上,隔着书页跟你握手,你能感觉到他们的呼吸和脉搏,这种共鸣超越了物理意义上的时间和空间,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

    赵冬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聂清唯,听着他继续讲。

    聂清唯说:“其实数学也一样,还记得上高中时我有次不小心证明出了泰勒公式,后来真的在书本上看到这个公式时,才知道已经被数百年前的数学家证明过,在那一瞬间,我竟然隐隐感觉到自己好像与先贤齐肩对话。”

    赵冬藏忍不住腹诽,不小心证明出了泰勒公式,那得是有多不小心?

    聂清唯笑笑:“当然,那种感觉只是小时候的错觉,以我目前的水平,还远远达不到这些数学家们的高度。”

    赵冬藏:“……”

    你都能证明出泰勒公式了,还有必要这么谦虚吗?

    聂清唯转头看向月亮:“你看,其实月亮也一样奇妙,古往今来多少世事更替,但月亮还是那一个,千年前李白见过它、杜甫见过它、现在我们也站在月亮下面。”

    赵冬藏跟着转过头,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平行时空临走那一晚在宿舍阳台上看到的月亮,也是一样的圆,来自另一个平行时空的画面与眼前默契般重合,她竟然破天荒地想起一句诗,念了出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聂清唯其实也想到了这一句,有些惊喜地望了她一眼:“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孤篇压全唐之作。”

    赵冬藏忍不住感慨:“学长,实不相瞒,其实之前我对古诗词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学这么一堆都是为了应付比赛,但是今天,我好像突然明白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了。”

    她抬头望着月亮:“有的时候,文字能够承载着情绪跨越时空,让百年前和百年后的人产生共振,这的确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聂清唯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卸下背上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本书来递给赵冬藏。

    赵冬藏问:“这是什么?”

    “叶嘉莹的《中华诗词之美》,我做了一些批注,供你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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